出得皇宫,宋仁等四人依旧在正阳门候着。见他出来,很是高兴。一众人按辔徐行,迳往一脉堂而去。一脉堂囿于救死扶伤的理念,是而便建在汴梁城的人多处,同时也是城内最为繁华之所。行不多久即到。

旬日前,小石头常来,并为甚多人疗治。妙手之名,流传极广。医堂外的侍者无不认识。见他到了,顿时堆起笑颜,道:“世子来了,请……请……”今日恰是常笙值班,在堂内见着小石头,从里迎出,笑道:“赵世子,好久没来了。馆中有些病人可念你得紧!”

小石头道:“贵堂有杜前辈坐堂,又有十数位年高艺精的大夫,何时轮得到在下。常大哥莫要说笑。”

常笙钦佩他的医术,尤其钦佩他的虚怀若谷,是以二人交情不错。嘻嘻哈哈地走入医堂。便在这时,猛地冲上一人。吓得宋仁四人顿时拔刀出鞘。不料,那人到了近前,问道:“常、常大夫,这位是赵神医吧?”

这人是一四十许的中年,面相朴实,穿着布衫,卷着袖头,裤脚也是一高一低。身上尚带着一股腥味。常笙认识他,笑道:“原是何老板,呵呵……不错,这位就是本堂的另一位神医赵大夫。”

那何老板闻言甚是激动,“噗嗵”一下跪在地上,道:“赵神医,您可是我家婆娘的救命恩人呀!请您老受小的一拜!”

小石头一惊,忙着扶起他,道:“不敢,不敢……救人病急,本是咱们这些大夫的天责,岂劳何老板这般大礼!”

“说得好!说得好呀!”声音传来,满面红光,一身员外装束的杜雍从里堂走将出来。他笑眯眯地对小石头道:“救人病急本是咱们大夫的天责。这句话说得好!真是说到老朽的心底里。呵呵……”他闻得下人通报小石头到了,顿时出来接迎。恰闻得一句极是称他心意的话语,忍不住地夸奖起来。

被他赞得有些赧颜,小石头抱拳道:“前辈也在啊!”

杜雍笑道:“世子这样,折杀老朽了。”说着,作了一扶式。又道:“世子今日来,可是又想垂堂坐诊?”他捋着颔下灰须,显得乐不可支。适才在后院尚与女儿说起赵世子怎地许久没来?不想话音甫落,侍者即来禀报,说道小石头来了,当真令他高兴。

小石头道:“不是,家母唤在下采办礼物,忙里偷闲来看看前辈。”

杜雍更是欣喜,道:“世子,亏你还记得老朽。哈哈……”

他们说话时,那何老板起身出外。诸人也没留意,此刻忽然回来,手里提着两尾大鱼,至近前道:“赵神医,您治了我婆娘的病。小的没甚感谢,只能用这表示,表示……”说着,拎起大鱼,晃了数晃。

没想他在外面转了一圈,竟提着鱼儿来感谢自己。小石头愕怔,道:“何老板,这如何敢当,太让你破费了!”至如今,他都不晓何老板的婆娘何时由自己治疗过。那会初进赵府,闲得慌,确实救过甚多人。那里记得住恁多病人。

何老板道:“赵神医,若非你说得法子,用郁李仁裹酒,小的那婆娘,恐怕到现今都闭不上眼。这样的大恩德,小的用两尾鱼便想报还,确实抠了点。不如这样,小的做东,请赵神医到玉壶轩吃上一顿,如何?”

玉壶轩是汴梁城中三大知名酒楼之一,里面寻常一桌酒席便要普通百姓一月的收入。像何老板这样仅做小生意之人,若非为报答小石头,此生都无幸进入。闻得郁李仁裹酒,小石头想起,原是当日杜怡要考考自己,时当有位医堂大夫遇着疑难病例,便向自己问询了秘方。

他正思忖,那厢杜雍笑道:“何老板,算了,算了,酒楼么,咱们就不去了。这鱼,老夫代赵兄弟收下就是!呵呵……”

何老板道:“杜大夫,这鱼,赵大夫要收下,这酒还是要喝得。”平头百姓就是这样,受了点滴恩惠,却非涌泉相报。他今日死要请小石头喝酒。实地里也怕事情不成,稍后回到鱼摊,被他婆娘骂抠门。

不过杜雍晓得小石头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去得。索性越俎代庖道:“何老板,不要推来推去了。假如你非要请酒,那咱们就全不要了。”看何老板神色愕怔,即又笑道:“现下老夫做主,收了你的鱼,稍后,还不知赵兄弟会否说我的不是呢?”说话间,瞥眼望望小石头,与他打了一眼色,意思这鱼就收吧。否则,事情没完。

“这……”何老板见大夫们都不应允,何况年高德韶的杜雍都开口讲话了,再强拉硬拖,似不给颜面。当下好生为难。

常笙道:“何老板,你的心意,赵大夫收了就是。至于喝酒,你问赵大夫愿不愿意?”瞧着何老板望来,小石头道:“何老板不必太过客气,假如真这样,在下以后便吓得不敢来了!”他想起现代时的医生,病人若不给,尚会主动要。自己那会就是不入群,以致得罪甚多人。

听众人都这么说,何老板踌躇不决,既想请小石头喝酒,又怕强请的话,惹恼了众人,反而不美。无奈余,只得道:“好、好,小的听诸位大夫的话就是。”杜雍笑道:“那就对了,何老板先忙去吧!你那鱼摊,扔给你妻子一人,可顾不及啊!”

“是、是是……”何老板叩首,又向小石头连叩三首,随即出了一脉堂,迳自做生意去了。

小石头谢道:“杜前辈,幸喜有您在,否则,在下真不知如何了!”

杜雍笑道:“这样的事,老朽比你有经验。不过就是医术没你好罢了!哈哈……”

小石头忙自谦虚:“过奖,过奖……”

当下,二人携手进了里院。院里景色依旧,仍是绿树成荫。只是眼下自己的身份却骤成世子,想到这里,小石头有点恍然如梦之感。院里摆着一张大桌,杜怡笑殷殷地站在边上,已然砌好茶水。一望见小石头,便道:“赵大哥,你那小犬怎不带来?”小狻猊的变身,确实有点四不像。无怪杜怡会说它是狗。

小石头笑道:“它在家里玩着,现下都不理我了。”

“是吗?咯咯……”想起小狻猊的可掬憨态,杜怡笑声如铃。她自小石头在堂中演示了医术,之后又治疗了十数例疑难杂症,便再不说他是骗子。反而对他亲热异常,尚对杜雍道,要拜小石头为师。若非小石头那会极力推却,保不定现下已是他的开山大弟子。

接下,二人喝了会茶,又随便聊聊。其间杜怡最为兴奋,在旁唧唧喳喳,始终没个停当。小石头想,她与小翠倒是无甚两样,都这么爱说话。看看天色近未时,小石头从怀里取出一份圣旨,道:“杜前辈,在下今日前来,实有要事麻烦前辈!”说着,递过圣旨,道:“前辈先看看圣旨。”

杜雍怔忡,从没想世上竟有这般传旨的。刚想接过,猛一思不对,又忙地想跪下。不料,小石头一把拦住,道:“前辈,这里没外人,那些繁礼,咱们就省了。”

“这……”杜雍仍有担心。

小石头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皇上要在下为他炼些丹药,但需要大量的药材和鼎炉,并且需要一位经验极足的医者能时常在旁照看。在下向皇上推荐了贵堂。是而,以后贵堂便是周国的国立医堂,至于药材的费用,皇上会吩咐内库拨银两的。”

杜雍接过圣旨,稍一浏览,愕道:“圣品伤药?难道,这就是前些日传得沸沸扬扬的秦军伤药?”突闻小石头要炼制伤药。寻思着,依他的歧黄水平,想必一般的药散,决落不了他的法眼,何况还是御用之物。当下便试猜是不是前些日风传不死的秦军伤药。

小石头笑道:“不错!杜前辈可愿意?”

杜雍拍桌而起,大声道:“老朽怎会不愿?这样利国利民的大事,即便皇上不拨银两,老朽舍了身家也愿意啊!”他在郑恩大营与圣品伤药擦肩而过,本就遗憾,之后回到汴梁,闻着伤药的不死传说,那便愈加懊悔。引为生平恨事。此刻,得闻这等圣物竟能在自己手上重现,当真是欣喜若狂。

“好,那便说定了!呵呵……”小石头说完,与他相视而笑。

二人这么心领神会,杜怡糊涂得很。直听得什么圣品伤药,什么圣旨,又是什么利国利民。压根没弄明白。她打小就好学,喜欢研究疑难。一脉堂的先进规模就是出自她手。如此聪慧的人儿,怎肯不明不白。拉着杜雍的衣袖,不依道:“爹……赵大哥,什么伤药啊?瞧你们神秘兮兮的样!”

小石头一笑没应声。

杜雍摇头晃脑地道:“怡儿,这圣品伤药可是个好东西。爹问你,你可听说过,被刀划破的伤口,若倒上药散,顷刻即愈的事?”

杜怡睁大眼,奇道:“有这种事么?那不是神话?”

瞧着女儿难得一现的愣愕,杜雍哈哈大笑,“怎么没有?咱们以后要炼制的伤药,就有如此神效。你说,咱一脉堂若是有了这样的伤药,那些病人岂非笑得合不拢嘴?”

杜怡思虑须臾,笑道:“岂止合不拢嘴,依女儿看,他们一定高兴死了。”话音甫落,忽又歪着头,望向小石头,问道:“赵大哥,我爹爹的话是真的么?”

小石头微笑道:“千真万确!”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真想早点见识,见识……”杜怡不无遗憾地叹道。

这时,忽然有一医堂侍者从外院奔来,到了二人桌前,道:“馆主,赵神医,堂外来了一位病人,虽是剑创,但内伤古怪。堂内几位大夫束手无策,唤小的来禀告。”

二人闻言,顿生兴趣,互视一眼后,急忙随他出去。

堪堪到了外堂,小石头陡然一愣,随即欢喜不已。只见一处包厢外的藤椅上坐着三人,正是秀眉微蹙的邓蓉,低头掩泣的苏眉和在一旁不断劝慰着的穆淳风。不过独少了向来顽皮掏蛋的苏吉。至这会,内心深处隐觉不妙。大声道:“邓姐姐,穆兄,苏小姐。”

三人见他时有些怔忡,不过邓蓉最先醒神,幽幽地道:“石弟弟,快救救吉弟吧!”她见群医束手,无法救治苏吉,正忧心如焚,陡见着小石头,立时欢欣鼓舞。自和小石头在七里塘初遇,每遇灾厄,似乎只须落到他手里,无不迎刃而解。故在邓蓉心里,小石头仿佛已成了她除父母之外的唯一依赖。

何况当日他妙手回春,把白易铁和陶儒在死亡边缘拉回,她是亲眼所见。此时感觉,便如雪寒骤得棉衣。

小石头一怔,道:“伤了的,难道是吉弟?”没等他们回应,业已钻入包厢。

一脉堂的病室很是讲究,分病症而列。苏吉是剑创,被摆在外科包厢。里面有两位侍者,正为他清洗伤口。旁边尚有两位大夫愁眉苦脸地互望。他们也认识小石头,见他进来,一人道:“赵神医,他……”小石头摆手,要他肃声。随即走至榻前,抓起苏吉的手腕,静静搭测。

一边感觉着苏吉的脉搏跳动,一边望着他的面色和伤口大小。

不过片刻,已知根源为何?原来伤苏吉的敌人乃一内家剑手,内力极为高明,而且性质刚阳。瞧创口,扁薄而狭长,可见此人剑法轻灵迅捷;但这样的伤口,在医者手上,无疑简单已极。主要是苏吉体内有股刚阳气劲,一路炙坏经脉,破坏经络,无怪一脉堂的诸位大夫焦头烂额,只得进来求救。

小石头抬头,看着刚进来的杜雍道:“杜前辈,这是在下的兄弟。他的伤,在下已明了,便不劳杜前辈

了!“

杜雍捋须道:“赵世子出手,老朽有何不放心的?你尽管便是。”说着,也不离开,反而伫在一旁偷起师来。

小石头一笑,手中已多了两支一长一短的伯高针。分执于左右手,同时捻往苏吉胸前的儒艮穴。这会,穆淳风三人也走将进来。苏眉偎在他怀里,悲怆无力。她原在小声抽泣,杜雍竖食指于唇中,示意静声。她点点头,顿时强抑哭意。邓蓉拍拍她香肩,朝她微笑,意示有小石头在,你尽可宽心。

包厢虽大,但**人同时挤在一起,无疑狭小。杜雍挥手命两位侍者和两位大夫出去。他倒呆在一边,既做下手,又当学徒。此刻,包厢气氛凝重,苏吉昏迷不醒,生死不知。

大约数个呼吸,小石头松手,任原来两支针依旧插在苏吉的胸前。不过手里又多了两枝针,这次插入苏吉下肢的商曲穴。这两穴分属足阳明经和足少阴经。须知,那刚阳内力破入体内,引得苏吉的阳跷脉和阳维脉一阵大乱,倘再不予以平和或舒解,迟早会便溺失禁,食不下咽,最终瘫痪致死。

即便针灸需要静心凝神,但思起下手人的恶毒,未免气炸于胸。耐着性子,连施十二针,暗合子午十二诀。预示,再延一日性命,从阎罗手上抢得一魂。他施针时,手法迅捷,如电如矢。即便杜雍基础之好,世上罕有,但记住的针法仅只二三。

待苏吉体内气息平稳,收了其余十针,仅剩胸前两针依然。小石头双手撵住,真元贯入。潜意识默想电磁脉流,徐徐颤动。

落在众人眼里,他手不动,针不动。可苏吉体内却如炸开了锅,拟成电磁脉流的真元力迅速在经脉内四下振荡,修补各处破损的经脉,一遇那刚阳气劲,顿时同化地同化,驱除地驱除。又是片刻,小石头收针站起,面露笑容。

苏眉急问:“石大哥,我弟弟怎么样?”

小石头接过杜雍递来的手巾,一边擦手,一边道:“幸好救治及时,否则后果堪忧!现今只须修养十来日,吉弟弟便又可与你吵架了!”

苏眉脸一红,走到苏吉身边,轻轻地抚慰他的脸颊,柔声道:“吉弟、吉弟……”

小石头拍拍她背心,吁了一声。轻声道:“吉弟需要静休,莫要吵了他,咱们先出去。”

众人颔首,鱼贯出了包厢。

小石头问:“到底怎么回事?吉弟他怎会伤得这样?是何人如此歹毒?”他见苏吉的伤势迥非寻常剑伤那么简单。伤他之人,至少该有宗师级别方可。只是疑惑,既然敌方有着宗师身手,又何以单伤苏吉,偏偏饶过另外三人?

知道苏吉得救,邓蓉三人已无先前焦躁。互相看了看,邓蓉道:“石弟弟,是这么回事!”

原来他们自小石头走后,便在华山翠云堡又居了月余。一直等白易铁和陶儒伤势痊愈,同时邓蓉的《紫霞剑法》稍有成就,方是下山。先到洛阳,得闻东周打算在京都汴梁举办刀剑大会,届时武林各派均要前往。四人大喜,皆想,趁群雄云集汴梁,穆淳风若想邀人报那灭门之仇岂不事半功倍,当即也不管幻骨门总舵便在那里,索性赶来看看有否志同道合之辈。

今日四人刚到,先去了会场。即有人介绍他们去那新建的英雄馆。英雄馆是庞太尉的新创举,把江湖各大有头有脸的门派和大人物,在会前均划入馆内歇息。一来好联络感情,二来便于控制,防止大会时期有偶尔事端发生。四人报上姓名与来历,仙鹤门威震鲁东,但已灭门,英雄馆内自无房舍安排;狂儒名气虽响,不过只是一人,是以也没居所。可华山一派流传千年,近年声名不振,然潜势强大,庞太尉倒是予划好一所华山院。

四人欣然落住。刚一安顿,正想由苏氏姐弟出外寻访小石头,另由邓蓉和穆淳风各邀本派以前好友。青城派突然来请,说有要事与华山掌门邓蓉一谈。四人很是高兴,皆想,若能邀得青城助拳,实乃幸甚。到了青城院,四人微愕,没想峨嵋掌门金蝉真人也在,这下更是兴奋。

寒暄甫毕,未待穆淳风开口,青城剑手宫权已数落起东周的震北王世子赵岩。

伊始,四人并不知赵岩便是小石头的另一身份,自然言辞附和。到最后,愈听愈不对,直至宫权说道,赵岩此人心计深沉,先是伪装混入雷府,乔扮家丁;再是出身不正,假冒昆仑弟子,实地里是魔教妖孽;最后说他打击青城,意图一统江湖,为东周争霸天下,做那马前卒。

这番话说出,四人与小石头的经历稍一迭合,顿时疑窦丛生。

穆淳风首先问道:“赵岩是否另有一名唤小石头?”得宫权认可,素来敬服小石头的苏吉当先大骂,说青城诸人乃胡说八道,乱说一气。并道,何风之死,不定是咎由自取,是青城派首先行事不端,惹了人家。又说,青城武艺低微,那多人围攻一人,非但被人突围,尚被弑杀一人。实在是江河西下,枉为名门。

他人小鬼大,说话没那忌讳,想啥说啥。穆淳风等人要阻也是不及。他这番话说得峨嵋、青城两派人人色变,勃然大怒。宫权咆哮一声,执剑相攻。然苏吉有龙行八法的基础,任他剑如披风,使如雨点,竟不能破。得意之余,苏吉又是揶揄加讥笑。

孰知,就在宫权一剑落空,未收想收之际。

那会,瞅着苏吉仗着身法神妙,虽然无法克敌,但也决计无虞,穆淳风等人也是放宽心旌;同时眼见宫权一剑刺来,被自己身法避开。瞧对方偏已力竭的疲态,苏吉是笑骂不断。不曾想,他的谑浪笑敖,指桑骂愧,却是恼了始终端坐一旁的青城宗主、峨嵋派的现任掌门金蝉真人。

见他所施身法是昆仑绝艺《龙行八法》,帮的又是青城派的弑徒仇人,嘴上偏又得理不饶人。素来就想超越昆仑派,成为正道武脉第一的金蝉真人顿时三昧火起,忽然弹指,震断宫权的剑尖,并驭之射入苏吉的小腹。

这一式原是峨嵋派的仙剑术,同昆仑派的驭剑术一样,同为当世绝顶的修真手法,决非修炼武道者能挡。一剑刺入,蕴在剑内的金丹气息登时逆入苏吉的身躯,就像诛杀妖魔鬼怪一般,峨嵋派独有的纯阳真息在他体内破坏着一切契合自然的生机,让苏吉最终身形俱灭,落得无法转世的地步。

金蝉真人一剑成功,心下顿悔。寻思,怎用绝顶的修真手法对付一个江湖后进,何况还是昆仑弟子。当下便想施救。怎奈,苏眉与穆淳风那里放心得了这个凶手出手施援,何况梁子已结,也断不能受这恩惠。迅即抱着苏吉冲出青城院,问了城中最有名的医馆一脉堂的地址,急奔而来。

到了一脉堂,诸位大夫起先直道寻常外伤,取出剑刃,施以药散止血,并用纱布包裹。但不多久,血流如注,原来深蕴体内的纯阳真息,此刻猛地发作,别说血脉无法止血,即便各大经脉也是紊乱不堪。实在无法,大夫们遣侍者进内院,唤馆主杜雍前来。

听到这里,小石头喟叹一声:“全是我害了吉弟。”

穆淳风道:“哎,石兄弟岂能这样说?那时,闻得他们的污蔑之词,别说吉弟,就是我也是怒火焚胸。说来说去,皆是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欺人太甚。只能由得他们说,偏不能让人辩驳一句。”

小石头颔首,深有体会。

邓蓉忽然柔声道:“石弟弟,怎么你又成了震北王世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在青城院闻得小石头居然成了震北王世子,确实教她匪夷所思。即便目下已得他亲口承认,但疑虑仍在,不问个清楚,总不放心。

望着关心倍至的美眸,小石头胸中一热,寻思着,邓姐姐比冰清还要对我好。又想,自己的遭遇实在离奇万分,此刻人多嘴杂,不适多谈。念及于此,微笑道:“此事说来话长,改日选个闲时,小弟详详细细地说予姐姐你知晓。”接着回头吩咐宋仁,“宋兄弟,你去找辆马车,咱们送穆大哥他们回王府。”

“嗯!”宋仁点头出门。

杜雍道:“赵世子,你这位兄弟伤势刚好,依老朽看,还是暂时留在敝堂。”

小石头道:“无妨……杜前辈放心。我这位小兄弟由我施了子午针,只须睡上一宿便可无事。依他的顽皮,若留在你这里,待他醒了,保准你头疼无比,不堪其扰。”

苏眉等莞尔,想起苏吉平时性子,小石头的话半点没差。

杜雍放声大笑,道:“原来这位小兄弟这么顽皮?哈哈……”

宋仁这会进来,道:“世子,马车已在门外。”

“好!辛苦你了!”小石头微笑着,双手轻轻抱起苏吉,步出门外,并放于马车上。随后与杜雍等告别。俟宋仁牵来马儿,倒是为难了。

小石头自己一骑除外,宋仁等是四人四骑,另五人随着匐总管采办礼物去了。这会,宋仁他们是二人一骑,可让出两骑给穆淳风三人。邓蓉与苏眉二女马术不精,一人骑着勉强可行,若背后带一人无疑不行。若让苏眉与穆淳风共骑,二人平常无人时,虽然恩爱,但毕竟尚未婚配,此刻要公然在大街上亲昵共骑,当真羞煞二人。

最后无法,邓蓉落落大方,对二人道:“我与石弟弟一骑,你们二人各乘一骑便是。”说完,纵身跃起,如一朵轻云出岫,跳上小石头的马背。五匹马里,幸好小石头的坐骑最为神俊,也最为高大宽长,即便二人共骑,它驮得依然轻松,二人也不觉狭挤。

堪堪越上马背,鼻前陡闻着小石头不断散发出的男子气味,忆起当日七里塘山林一夜。那晚也是如此,二人紧紧偎坐,你一句、我一句,谈得很是高兴。可惜,昔日傻傻的,愣愣的,又有些可爱的小石头已然不见;此刻坐在前头的,却是卓而不群,雍荣闲雅的王族世子。

遐想联翩中,双臂稍稍搂紧,靠在小石头雄阔的后背。心想,假如这一刻能永留,那该多好!心情荡漾中,对于路人的指指点点,她压根不顾,只知沉浸于暂时的幸福里。

当她跳起,跨上马背的一刻,一股淡馨的香风丝丝钻入鼻内。再当她双臂轻挽于自己的腰际,小石头如遭电亟,顿时失魂落魄。待身边众马驰前,若非他跨下的马儿不忿属下居然超越,索性自行驱前,只怕他会长久伫立于一脉堂门口。

随着时间过去,忽然一双柔柔的,说不出舒服的软绵,挤在自己后背。敏感的他顿时浑身瑟抖,前世学医的他,自然知道这团软绵为何物?脑子里无由地想起身后的邓蓉此刻必是惬意异常,也享受之极。不觉,脑中浮现起一双脉脉含情的美眸,里面汪汪清水,深情无限,如丝如缕,牵绊心头。

便在这会,另一双清澈透彻的美眸瞬时涌上心头,与此同时,他心头如击重锤,觉得好闷、好闷。大喝一声:“驾!”马儿撒开四蹄,如风电掣,直驰王府。他不知,脑海里浮现出的邓蓉面相,正与现实中邓蓉的神色一模一样,毫无不同。

行不多久,至离王府不远的大佛寺门前。此刻,马车与宋仁等已然去远,惟有他们一骑落在后头,各自遐思联翩,猛听有人喝道:“小子,混得不赖么!”与此同时,“啪”的一声,头上被人扔了一块香蕉皮。

小石头被惊,愕然四顾,除了忙碌的行人外,不见扔皮之人。正感郁闷,头上又有声音响起:“小子,看什么看?老爷我在你上头。”

闻言抬头,只见一人高高端坐在路边的旗杆上。旗杆的上方有一尺长的方形漏斗,不大不小,恰能盘坐一人。缘于对光,人影能见,偏难瞧清,只见那人身边散着一圈金蒙蒙的光晕。揉揉眼细看,能见到那人全白的须发。头上戴着一个大头娃娃的头套。

小石头乘在马上,抱拳朗声:“这位前辈,有何吩咐,请下来一叙!”他想,这么高的旗杆,寻常人万万爬不上去,除非是武艺极高之人。只是此人行止古怪,荒诞不经,也不知是敌是友?

那人呵呵笑道:“数月不见,傻小子竟成了俊公子。嘿嘿……稀罕,稀罕……”

小石头愕然,心想,难道他认识我?可他到底是谁呢?

“石弟弟,他认识你?”身后的邓蓉忽然问道。

小石头颔首,回道:“大概吧!可是我却记不得!”说着搔搔头,仍在思虑。

这当口,忽然有位路边小贩奔将上来,指着旗杆破口大骂:“老兔崽子,找你半天了,原来藏在这!快把大爷的水果还给我!”那人在旗杆上恶狠狠地道:“小子,老爷子我吃些你的水果,是你祖宗烧了高香,怎地还要骂我?不想活了?”

小石头一愣,没想,适才扔在自己头上的香蕉皮竟是旗杆上那人偷吃的罪证。又听着明明是他偷盗小贩的水果吃,可从其嘴上说出,偏生是小贩的福气,而且还应大肆敬供。否则,尚要构成大不敬之罪。死至此,不免扑哧失笑。

邓蓉笑道:“石弟弟,这人好逗!”

“嗯!”小石头回想着以往是否遇到过这般逗趣之人。

这会儿,多半小贩听得也觉郁闷,在地上气急败坏地道:“死老头,你再不下来,老子便把这旗杆拆了。”话音甫落,“噗”的一下,一块橘子皮砸在他头上。

此时,邓蓉再也止不住笑意,在马上忍俊不禁得呵呵笑起。周围,更是聚了不少人,有看热闹帮腔的,也有偷看邓蓉美妙笑姿的,不过大多是指责旗杆上的水果窃贼。

小贩捂着头,气极道:“死老头,你、你、你……竟用橘子皮扔老子?”

旗杆上的老儿道:“扔你又咋地?老子适才还扔了你们的贵族呢!”众人闻言,向衣着华丽的小石头望去。

小石头苦笑,点点头,意示那人说得不错。心想,自己尚有很多事,这里只是闹剧,先行走了便是。刚想策马离开,一块橘子皮倏然而临。先前没提防,倒也罢了,此刻他凝神聚气,就怕旗杆上人故技重演。孰知,这块橘子皮来势极为巧妙,先是直线驰来,堪想用手拨开,不料来势骤猛,而且蓦地下降,直往胸口袭来。猝不及防“啪”的一声,又遭偷袭。

邓蓉惊骇失声,“石弟弟,你怎么样?”

“没事……没事……”感觉到邓蓉的关心,再想到冰清的无故嫉火,小石头竟觉彷徨。

邓蓉又道:“这老儿真可恶!”小石头笑笑,算是回应。

瞥及世子遭辱,众人哗然。小石头这多日时常在汴梁闲逛,百姓们多有相识。而且他自一脉堂坐诊,确也活人甚多。被他治愈之人,一传十,十传百,均说他是菩萨转世,贤人投胎。此刻人人怒不可遏,纷纷破口大骂。

小贩也道:“死老头,你偷水果吃,那也罢了,怎地把果皮扔在世子身上,简直太放肆了。只要你答允,不乱扔果皮,老子的水果就算送给你吃了。怎么样?”

听完小贩之语,大伙心想,这倒是好法子,那窃贼多半愿意。

不曾想,旗杆上的老儿笑呵呵地道:“不好,这样的建议,老子不依。老子偷你水果,就为扔人砸人,假如听了你的话,岂不偷之无趣?”

大伙怔忡。从不知世上竟有这样的窃贼,只要他循规蹈矩,不再乱扔果皮,主人家便答允不再追究他的偷窃。这样的结果,本该是两全俱美之策。而他偏生嘴凶,非但不知错,尚在老子、老子的自称自呼。最主要,他那偷水果的目的,也令人不可思议,居然只是为了用果皮砸人。

这下,百姓们群起大怒。有些气急者,上前猛摇旗杆,冀望把那死窃贼晃下来,然后大大的惩治一顿。

旗杆上的老儿这会儿也有些发急,在上面乱呼乱唤:“杀人啦,抢劫啦,老子要完了!”

适才橘子皮的一击,小石头知旗杆上人非比等闲,不定是那派高人,故意寻人玩笑。当下道:“诸位,诸位停手!”赵世子喊住,百姓们自然停手,均向他望来。小石头道:“算了,算了,旗杆上那人年纪不小,想必无人照顾,才会偷窃水果。诸位便饶他这一遭。何况这根旗杆是大佛寺的,摇坏了未免对佛祖不敬。”说着,从怀里掏出些许碎银,对那小贩道:“这位大哥,这里有点碎银,你拿去便是。至于上面那位老人家,你们随他去吧!”

小贩道:“不、不不,世子,小的怎可要你的银子。您说怎样就怎样,这银子,小的万万不能要。”

这话一说,百姓们朝他赞许地望去。暂不说这段日小石头医人无数,单是老王爷赵烈保疆卫国这么多年,百姓们也决不会问他要银子。何况整桩事本就与他无关,说来全是殃及池鱼。此时,见他取出银子要解决此事,百姓们愈加敬服。直觉,赵世子心地仁厚,确实不枉他们一番尊重。

旗杆上的老儿忽道:“臭卖水果的,干吗不收?那小子原就是老子唤来付银子的,你若不收,岂不坐实老子偷你的水果吃。倘若传扬开去,老子的颜面全完了。”

众人怔然,心想,就他这糗样,还妄想颜面问题,未免高看了自己。

旗杆上的老儿又道:“臭卖水果的,适才老子问你要,你不给,非要银子才可以,迫得老子只能不告而取。现下有个贵族给你银子了,你小子又不敢收。怎么,就欺负我老人家是平头百姓,没财没势。哼,狗眼看人低。改日,老子去皇宫偷件龙袍穿在身上,看你给不给我水果吃?”

一时,地上群情哗然,说这老儿好不知羞耻,还大言不惭。

见及没得收场,小石头笑着对小贩道:“这位大哥,这银子你受了就是。万一你不收,我再被那老人砸到,岂不是你的错?”

小贩左右为难际,旗杆上的老儿道:“不错,臭卖水果的,你还是收了吧。不然,老子要改扔石榴了。”众人闻之,忙自躲得远远。均想那果皮还管它去,即便砸在身上,至多污了衣衫,可若由石榴扔来,这般高的距离,铁定给砸得半死。

小石头一笑,把碎银扔于小贩,然后抱拳对旗杆上的老儿道:“老前辈,银子在下已付过了,是否可以走了?”

旗杆上的老儿道:“老夫再想想……再想想……”这时节,地上百姓群情激愤,均说这老儿委实不知好歹。人家世子大人有大量,既替他付了银子,又被他羞辱之后,不寻他的错,换做其他人,早该谢天谢地,却不知,他仍是趾高气扬,尚要想想。

突然,一队气势汹汹的军士奔来,把旗杆围住。

原来,刚才闹事际,已有人偷偷去禀报城中巡卫。此刻军士便是想抓这老儿的。与此同时,旗杆上的老儿哇哇大哭,在上面喊道:“冤枉啊!冤枉啊!老子一没偷,二没抢,你们干吗来抓我?呜呜……”他若真哭,旁人同情之余,许是便算了。

只是他一边哭喊,一边仍用不计其数的果皮,砸到军士的头上。这些军士头戴铁盔,照理无所谓的。这老儿大概手劲极大,而且准头十足,凡是掉下之物,无不命中目标。更且“砰噔,砰噔”的直响。如此一来,军士的头目大怒,嚷道:“给本队长拆了这根旗杆。”

他要拆旗杆,大佛寺的僧人如何肯依?迅即出来阻止。如此,事情竟而僵住了。旗杆拆不得,便惩治不了那疯癫老儿;惩治不了疯癫老儿,那老儿便依旧在旗杆上大放厥词;时而果皮乱扔,而且越扔越远,把另条街的人也召来了。眼看人愈聚愈多,老儿的疯癫之态也是愈发明显。更不知他到底偷了多少水果,这般乱砸乱仍扔,竟始终不见减少。

小石头情知旗杆老儿没事,又见闹剧愈烈,若再观看,势必耽误时辰。回头对邓蓉道:“邓姐姐,咱们走吧,不看了。”邓蓉早想离去,忙道:“好!”二人一笑,当下策马离去。

这当口,忽闻有音传入耳际:“小子,现今先饶了你。晚上,老子在寻欢阁饮酒,你若来,一定有天大的好处等着你。可要记得!嘿嘿……”

小石头错愕,回头看,旗杆与自己相距足有百十丈。可声音沉闷而脆亮,又见邓蓉诧异地望来,显是不知自己为何回头。心想,这绝对是传音术,绝非寻常的大喊大嚷。寻思着,旗杆老儿究竟是何人,瞧这份传音功力,明明是宗师境界。自己所遇过的人中,除了天罗四大天王,就只隗斗和散宜生。可依他们的为人,决计不会这样笑谑自己。

至于大师傅和二师傅,尽管诙谐,但也不会这样与自己相见。何况,这人尚要去寻欢阁饮酒,未免色了点。自己的两位师傅,肯定排除在外。思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直觉诧异,何以宗师级的高手越来越多?伤苏吉的金蝉真人,因是正道武脉之一峨嵋派的掌门,有此功力那还管他去。这个疯疯癫癫,只知窃人水果的老儿,居然也有这份实力,不免匪夷所思。难道说,江湖上当真是卧虎藏龙,高人辈出?

蓦地想起一人,暗道,莫非是他?不会啊,冲虚师叔尽管疯疯癫癫,嘻嘻哈哈,但他自恃身份,决计不会去偷吃百姓水果,且还神秘兮兮地戴个头套面具。何况,他当日也说,一俟闭关结束,悟通上乘之道,便立时回昆仑山,又岂能到汴梁来作耍?

思忖间,不觉到了王府。这会,宋仁等人见他久久不归,正想回途寻找,瞧他来了,一阵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