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磋?不不、我怎是天王的对手?不必了吧?”小石头大吃一惊,双手猛摇。摩天诸天王均是宗师级高手,功力与隗斗不分轩轾。心道,你说切磋,实地里还不是狠揍我一顿?囿冰清在侧,这样大丢颜面的事,无论如何不能答允。

神目道:“圣宗,《不死修罗神罡》乃本教镇教神功,凭圣宗自行摸索,若想修臻大成,不知练到何时?属下只想了解圣宗功法中的缺漏,也好捡漏补遗。况且,能和属下切磋,对圣宗来说,也不无裨益。难道圣宗想永远被人追杀,就算圣宗想,只怕属下的清侄女也不想吧?呵呵……”

“神目伯伯……”冰清娇嗔。

听着大有道理,小石头想,反正就是切磋切磋,输就输吧。谅他总不致暗下杀手。当下道:“那便有劳神目天王了!”说着站起身子,想走到园子里。

神目道:“圣宗,请留步!”待小石头回首,笑道:“圣宗,《不死修罗神罡》是心法神功,咱们不须出外,属下只想以本身功力探测一下圣宗的抗力。”

点点头,小石头回到中央位置。神目近前,正容道:“圣宗,属下先以一成功力施于你身,若能抗住,属下再增力道,一直到圣宗无法相抗为止。”

小石头笑笑,道:“天王尽管来就是!”神目右掌蕴力,缓缓推出。当日圣宗铁屋前,神目等人便领教过小石头的潜力,此刻岁余过去,寻思他即便不练,但依着《不死修罗神罡》的自衍特性,功力必有增长。思忖间,掌心至身,内力潜运。

直觉如击铁板,对方浑然不觉。心下一喜,须知,能有他一成内力者,江湖已算高手,何况是硬挡一成功力。迅即再增内力,不料,小石头依然稳若泰山。直至达四成,小石头兀自不觉,只是额头见汗。神目愕然,能不避不闪地硬挡他四成内力,别说寻常高手,纵是与他境界相若的宗师级高手,也势必不保。殊不知,小石头竟能行若无事。

如此异事,当真诧异到了极处。最后,缓缓增至六成内力,小石头方是浑身涩抖,大声叫停。

与此同时,神目收了真气,啧啧奇道:“万没想圣宗竟能硬接属下的六成内力,真是咄咄怪事。照理,圣宗有此抗力,《不死修罗神罡》其实已修至八、九层的境界。怎地仍不敌隗斗?难道是圣宗不会运用,抑是隗斗太过厉害?可他前次在长安,尚被广智老弟教训了一顿。”

一连串的疑问,小石头无法做答。

“硬抗天王六成内力?”胡长老在旁忽然插言道。

神目朝他颔首,意示没错。

胡长老大喜蹦起,笑道:“能挡天王六成抗力,便足以表示圣宗的神罡境界至少臻至八层。圣教史上,能有八层境界的圣宗可不多啊!且又像圣宗这般年少,更是绝无仅有!哈哈……”

神目道:“胡长老,你先别高兴太早。依老夫看,圣宗功力虽足,但经验太少,而且对神罡如何运用,也不甚寥寥。”胡长老道:“那有什么?只要圣宗确实有此功力,再有你们这些天王指点指点,何怕圣宗不能独步当世?”

神目苦笑道:“胡长老,神罡怎生使用,你知道么?”

胡长老摇摇头看着他。神目道:“老夫也不知,多闻老兄和广智老弟怕是也不知。既然咱们全不知,教咱们又如何去指点圣宗?”胡长老怔愕,傻傻地坐下,自言道:“这倒是个问题!”

闻言之余,小石头苦恼不已,想起闻人前辈所言,这神罡心诀,切不能轻传六耳。没心诀的诸天王,即便本事再大,也指点不了自己。颓然地想,难道自己永远只能是旁人的累赘?刹那间,厅中静默无声,人人烦恼。均想,小石头既有浑厚真元,何以便不能施展威力呢?

便在这时,宋仁道:“各位前辈,其实大哥的刀法很好,轻功也佳,当日在长安相国寺,晚辈等就曾见他独抗崆峒名宿散宜生。如果前辈们能在这两项指点大哥,想必他定能成为真正的绝世高手。”

众人一听,心道不错。神目道:“圣宗,属下与你到园外以招式切磋一下。”

小石头颔首,问宋仁取了柄长刀,行至院外。神目与他对面而立。众人则围在边上,静声观战。

神目道:“圣宗,你先进攻。”

小石头一愕,自学武以来,与人交战,往往是被动防御,从没主动过一次。这当口,神目要他进攻,一时真不知怎生出手。愣在当场,足有半天,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的均是如何进攻。

天罗刀法,焚阳刀诀即便那日月刃法也在脑中盘旋不去。先是天罗十二式,再是日月三十六刀,接着无招无式的焚阳刀诀,最后遥想当年砍柴的姿势,又忆起万花楼里那惊世的一刀。随着思绪飞扬,举凡他自己用刀,或是旁人用刀,均在他心头翻现。渐渐地,皇宫里的一幕也涌将上来,清晰的在意识中放映。

“唰”的一声,天霆刀破空裂现的骇怖景象,在他脑里久久不去。此刻,他无意识地举起长刀,无数股暗劲在他身边涌动。犹如海底潜流拥着一块连山磐石,伫在当地。众人再立不住双脚,纷纷退远,冰清更是躲进楼里。神目却依旧微笑,情知小石头此时正是探究武学高峰之刻,万不能扰断。

这样的机遇,任何一位稍悟天道的宗师级高手都有过。只是没料,年仅弱冠的小石头,居然也臻如此境界。诚然心下暗讶,但也止不住的兴奋。毕竟向被视做废物的现任圣宗竟有这般潜质,未始他们所料及。思起广智初对自己说要再次拥立小石头,那会尚感荒唐,可如今看来,无疑是桩明智之举。有此圣宗掌权,圣教再度辉煌,将不是痴人说梦,而是实打实的现实。

久久……久久之后,日落西去,弯月斜升。

旁观诸人都有些疲了,可见小石头依旧闭目静伫,当下只得陪着。

其时,小石头脑子里早已翻虑过万千式刀招,先是正规正矩的刀式,再是如何砍柴,如何切菜,如何解剖,最后那些景象支离破碎,零零落落地在潜意识里浮浮沉沉,若隐若现。渐渐地,他已不再去想怎生出刀,意识里只是感觉着刀的重量,风的速度,气流的力道以及角度,空间。

无几何,破碎的刀像互相结合,衍生出了无穷无尽的神妙刀式。缘于实在太过繁芜,索性不去想。

脑中重构出砍柴时的图象,一根柴火被放大了无限倍,里面的肌理和纹络,明明白白地隽刻出来。而他自己则化成了一柄刀,慢条斯理地犹如手术一般竖劈横削,刹那间堆起如山般的柴火。忽然眼前漫舞起无数的瓜果鲜蔬,有西瓜,香瓜,哈密瓜;有青菜,白菜,卷心菜;有苹果,菠萝,水蜜桃。

值此一瞬,浑若天成的一击流畅而出。数次挥洒,只见漫天瓜果鲜蔬霎那湮灭。空间再次漆黑,然后一道光柱由天袭落,照亮出神目的身形。

小石头微微一笑,这一笑悸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旌。长刀缓缓地向神目推去。同时无数股暗劲,顺着刀势向其涌卷。这些天地气机的变化,场外人中除了糊涂二老和杨修清隐约感觉以外,其余人无一晓得。

但见着小石头终于出招,自也兴奋。

神目脸容沉肃,仿佛遇着平生最强的敌手,身子诡异的一闪,偏了开去。他的武学至刚至猛与广智的空虚柔软大相径庭。然见小石头这一刀式,竟不敢硬碰,反采取闪御之法。糊涂二老尽皆一呆,但转念想,此刻仅是切磋,天王无非是让着圣宗。

小石头长刀缓缓,落在外人眼里,犹如一条庞然巨鱼艰难的在小河里游动。不过,纵是神目如何的形如鬼魅,那柄长刀偏是如影随形,也不见刀势加速,兀自与他近在咫尺,轻重缓急的恰到好处。

糊涂的二老的念头,其实神目也有,毕竟这会是切磋,私下并不想硬抗,生怕伤着圣宗。而且,他压根没料到小石头仅是思忖半晌,刀法进境居然忒猛,从刚出场时的一流身手骤地跃至宗师级。如此前无古人的快速进步,令他错愕难当。

眼见一刀袭来,无懈可击,神目无法,只得向后飘移。

殊不知,身形刚飘,小石头一刀挥圆,划地为狱,无数股气机潜流好似混沌笼罩,蓦地把他圈在里面。

至这会,神目大愕,情知再无法躲避。小石头适才两刀,前一刀直推平平无奇,偏是牵天引地;后一刀划圆朴实无华,可与前一刀竟是前后呼应。一直、一圆、一动、一静、一刚、一柔,一正、一侧。既相生相克又相辅相成,实达刀道颠峰。

气极里,神目心道,莫非这家伙始终在装傻充愣,其实已然武功甚高,只是念着昔日怨恨,是而趁机报复?

也无怪他会有这般念头,实在是小石头的进境太过吓人。纵观大陆数千年来的所有武人,委实没听过有那人可以在忒短时辰里,一僦而成宗师境界。既无法闪避,也不再躲让,当下以手作刀,破空劈去,如疾风骤雨里闪起一道星芒,电不及飞。

周围宋仁等捂嘴惊呼:“天罗刀?”

“错!”胡长老嘿嘿一笑,朝他们道:“天王这刀乃是天罗刀的终极绝招,天罗斩。以掌为刀,以意驭气,衍化锋利刀斫,执天罗刑,当者无赦。”听他说得这么厉害,宋仁道:“胡师傅,那么石大哥岂不危险?”冰清也是点头,焦急地望着小石头。

胡长老笑道:“怕什么?天罗斩杀无赦,那是对付教中叛徒。难道对圣宗,天王不会留手么?你们要相信他!”

神目以掌驭刀,衍气破空,一道锋利无匹的强劲刀气直冲小石头布成的混沌气幕。

意识里,感到对方并不好惹,小石头收刀回拢。众人只道切磋结束,即便功力几达宗师境界的杨修清也是这么认为。不曾想,小石头的刀是收了,可外界的气幕却在瞬时碎裂成无数刀状气流,绵绵不断,滔滔不绝地朝中心位置的神目围去。

神目大惊,急忙收手演天罗。天罗斩终极二式,守式天罗,攻势斩。他自学成天罗斩以来,今日尚是首次防御。固是往日与闻人离切磋,也从未采取过守势。却不知,今日竟在小石头面前用上了。

连演三百六十斩,布成天罗防御式。

看着无数气流在自己面前噗噗自爆。神目有苦难言,要知道,这守势生平初展,有些转圜自然生涩已极,在无数刀状气流下,竟是相形见绌。倘非小石头初悟焚阳刀诀,刀法里也有滞窒,天罗防御式要被破了也不定。

憋足了劲,待刀状气流悉数化解,不等小石头再次举刀,神目跃出圈外,大声道:“圣宗,咱们就切磋到这儿吧!”疲于奔命的他,这会尚有些气喘吁吁之感。

失去心目中的假想敌,小石头迅即醒神。看见神目站得老远,愕问道:“天王,你……?”

神目道:“恭喜圣宗,贺喜圣宗,你的神罡虽不怎会运用,但刀法火候,却是世上绝顶。以此刀法,圣宗当能会天下英雄,而不必怕输!”

“真的么?”小石头惊喜交集,又道:“我的刀法真可会天下英雄?”可不等神目回话,他忽然沮丧地问道:“天王,你不会在安慰我吧?”

神目道:“属下绝无虚言。圣宗的刀道确已臻出神入化的境界。当世能与圣宗一较者,寥若晨星,屈指可数!”

看他讲话言辞铮铮,神色肃穆,决计不像在玩谑。小石头将信将疑,道:“那我再试试!”话音甫落,挥刀虚劈,向远处击去。这一刀霆不暇发,神目要阻也来不及。由于小石头存心试试,刀法未免流于表面,此刻刀罡也不再像先前那般无声无息,犹如潜流。反而惊涛骇浪,席卷而去。不远处的一座假山,彻底被摧。待狂飙过后,映入众人眼帘的只是一地废墟和残渣。

众人骇然,瞠目结舌。

这威猛无俦的一刀之势,连在远处玩耍的小狻猊和大鹏金鸟也是唬了一大跳。呆在缀云峰上愣愣地望着小石头。王府家丁与丫鬟闻着轰然大响,也均陆续奔来观望。见得一地废墟,又见着世子执刀愕伫,周围又有恁多人,个个怔忡呆望,不知如何是好?

神目见及不妙,忙道:“世子殿下,咱们进屋再说!”

小石头被自己的一刀吓得不轻,此刻得神目提醒,又见家丁丫鬟皆来,顿觉不好。当下吩咐家丁,把院中收拾干净,又对他们道,若王妃问起,便说自己在练刀,一时不慎,毁了假山。诸事完毕,立即拖着天罗众人躲进屋子。俟大伙坐好,他道:“天王,这到底怎么回事?我何时这么厉害,居然一刀便毁了偌大一座假山?”

神目笑道:“圣宗,属下思来想去,惟有一个解释。便是你本身其实已有很高的刀道基础,只是你行走江湖以来,自始自终都未主动进攻过对方,以致纵有偌高刀技却不会使用,被人屡屡欺负。而属下适才唤你进攻,令你搜罗出了心中的刀式,并挟着浑厚无匹的真气一刀击出。是以,圣宗你眼下已然有了宗师级的身手,以后再不必惧怕隗斗或是任何人了!呵呵……”

“主动进攻?”小石头思索起往日,确如神目所说,自己不曾主动进攻过那人?遇到高手,则以身法闪避;遇到庸手,譬如华山地牢那次,却用大师傅传授的针灸点穴术制敌。而大师傅也曾说过,他的所有武学没有那一式那一招是含有杀气的。自然而然,小石头即便以之克敌,心中也不曾有过制胜之念,依旧存了自保的念头。

又想,要说道主动进攻,怕是惟有长安天牢了,自己堪堪起了杀念,那死太监便应手而亡。依此看来,自己以后碰上敌人,只须存了杀意即可?不过,自己又为何要杀人呢?如果别人只想问我句话,或是只想囚禁我,而我偏生狠下辣手,戮死对方,难道就不觉愧疚么?思忖间,只觉头疼无比。寻思着,罢了,罢了,以后再说吧,而今再是怎生思虑,也属空想。

这会,猛思起奚方的嘱咐,立时问道:“胡长老,我唤你寻真赵岩回来,你找来没有?”说完,发觉胡长老面色不对,大有难言之瘾。又转目望向杨修清和神目等几人,发现他们也是如此。顿时疑窦丛生,再问:“怎么?他发生了什么事?还是他不肯回来?”

过了片刻,神目道:“圣宗,说来话长,一言难尽啊!”说着以眼示意杨修清,要他四下看看有无人偷听。

待杨修清摇头示意屋子周围无人,神目方道:“当日清侄女被糊涂二老带下山,广智老弟很是焦急,当即决定下山寻找。与此同时,假圣宗之事也被多闻老兄察觉。依他的桀骜性子,岂肯俯首我二人,一怒之下,竟自手刃了赵岩,并扬言要诛杀广智老弟和属下。那会,摩天峰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多少圣教弟子在此场战役里死去。唉……”

说至此,神目喟叹一声,想起当日惨像,依旧心有戚戚,为自己等人的胡作非为,感到不耻。接着又道:“最后,幸喜广智老弟回来及时,向十二堂堂主和各大分舵,说明了圣宗的下落,并表明,本教将精诚团结,从此坚决拥护圣宗,再不争权夺利,若再违背,必受天罗神的责罚,永世不得超生!那时,属下和多闻老兄、广智老弟均在天罗神像立下了天罗毒誓!现今,属下等来向圣宗负荆请罪!”说完,噗嗵一声跪将于地。

与此同时,除了宋仁等,凡是天罗教所属,相继跪下。

听得赵岩竟被多闻弑了,小石头晴天霹雳。又听得摩天峰上自相残杀,尽管未做多少日的圣宗,但私底下,这些人毕竟曾是自己的下属,如今闻听他们互相残杀,不免伤恸。待见着众人跪在自己面前,更是大惊,忙道:“诸位,诸位快快起来,快快起来……天王,杨侍卫长,胡长老、涂长老还有冰清你们、你们快些起来啊!”

神目道:“圣宗,属下愿受责罚!”

冰清道:“圣宗,我也愿代爹爹,受您的责罚!”

其余人齐声道:“圣宗,咱们愿受责罚!”宋仁等人则是呆呆地看着,也不知自己等人要否跪下央求。

小石头道:“哪个说要责罚你们?这件事已成过去,以后再也不谈。”朗声说道这,心地软弱一面顿时浮起,叹道:“只是那些弟子死得未免可惜……”神目老颜通红,道:“圣宗,属下实在是死有余辜!”低着头,显是惭赧到了极处。

小石头道:“罢了,罢了,事已至此,互相埋怨,也非正理。只愿咱们把圣教发扬广大,相信那些死去的兄弟就会瞑目了!”说着,把他们一一扶起。又道:“此事说来,我也有错。以后再不可互相怪责,知道么?”一番温言温语,入在众人耳里,个个心旌激动。

神目大声道:“是,谨遵圣宗令谕!”直到此刻,他才真真正正认小石头为天罗圣宗。前面诚然相对客套,但无非是残杀之后,实在寻不到一人可以服众。如今,小石头非但武功出众,少年宗师,更且胸襟磊落,大度不究他们的篡位之罪。其光风霁月,深深感动了数十年冷酷执刑的神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