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国学院原名举贤院,是太祖武皇帝南征北战际,感于人才稀少,是而亲手创院,首任院长就是他自己。在太祖时,国学院为大周输送了数百名文武双全的领兵之才。正是这些俊彦,为太祖出生入死,打下了偌大万里江山。太祖登基后,易举贤院为国学院,并增设学科,从单一的兵学,到经学、文学、杂学等诸多类。

国学院位于汴梁东城的干将巷。最奇异的是,与国学院隔河相望的竟是大周天牢。百姓多有笑谈,南面的是天之骄子,北面的却是大周皇上眼内的罪囚。不过,明眼人晓得,国学院与天牢的定址,均由太祖亲手划定。由此看出,难保没有警告国学院学子们的心理在里面。

为躲避隗斗的再次追踪,次日一早,小石头就在小翠和小芳的陪同下,坐着马车到了国学院。其时,国学院门口人山人海,马车之多,只教人以为到了马车行内。有些马车锦柱玉雕,华丽异常,从里面出来的也多是宫裳着身的大家仕女。像小石头般坐着马车来的男子,着实不多。门口,马声啾嘶,人声鼎沸。怒马鲜衣的豪族弟子,比比皆是。

震北王府的马车,尽管简陋,但车厢上那“上震下北东熊西虎围着一个篆体赵字”的环形标记,大周国内无人不识。当下纷纷散开,让出一块足可马车停下的空位。震北王世子即将承继王位,众人无不知晓,此刻见到赵家马车,皆想,难道赵世子也要到国学院来上课?

其间,兵学和文学的学子,最为兴奋。均道,赵世子此来,必和自己等人成为同窗。若能交往,对自己日后仕途,实为不可予估的助力。

小翠眼望如许年轻男子,不禁兴奋异常。叫道:“小王爷,这里好热闹啊!”

小石头沉声道:“小翠,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小王爷,而该叫世子。”

小翠嘟着嘴道:“哦!知道了!世子!”

小石头又道:“此刻封王典礼未到,若你们总叫我小王爷,未免让人引起误会,说我已是迫不及待。”他牢记奚方叮嘱,数日来活得够戗,颇是战战兢兢。

这会,马车戛然而止,车外孟光道:“世子,国学院到了!”

“嗯!”小石头掀起门惟,朝外一望。问道:“孟光,为何不叫车夫把马车赶进去?”

孟光道:“世子,国学院的规矩,除了先生以外,学子们的马啊,车啊,只能放在院外。”

小石头道:“哦!那我步行进去就是。孟光,你和马夫赵胜还有小翠、小芳在外面等着吧!”

孟光道:“不行啊,世子!王妃交代,要咱们陪着你。”

小石头皱眉,道:“那就随便你们了!”说着,下了马车,站在一边。等孟光吩咐完赵胜,即当先而行。

主仆四人游游逛逛,一边笑语,一边领略国学院内的幽雅风光。身为王府家将的孟光,可没机会到这大周最高学府欣赏风景,今日颇显兴奋。时而左看,时而右顾。而小石头也没见过古代的学堂,这会儿也是样样好奇。只是前赵岩风流之名,人尽皆知。他这般东张西望,旁人只道他在寻找什么目标,却不知他是欣赏风景。

小翠不敢打趣世子,可憨厚的孟光,素来是她们这些丫鬟们调笑的对象,当下笑问:“孟将军,风景很美吧?”

“嗯,还不错!”

小翠又道:“还不错,就这么看?假如很好的话,你岂不是看呆了?”

孟光道:“小翠姑娘,你以为本将军左顾右看,是在望风景么?”

小翠愕然,“难道不是?”

孟光大笑:“当然不是。告诉你,本将军这么看,其实在留意附近有没对世子不怀好意之徒。假如有那么一两个,嘿嘿,本将军就可以让他们明白,咱老孟的厉害!”说到这里,却见他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两个丫鬟,知他在胡说,迅即咯咯地娇笑。

原本有些学子,想趁赵世子下车时,与他攀谈几句。待见有位状若金刚的莽汉,伫在身边。一时人人惊悚,无人敢上前搭讪。如此,小石头等人很是安静地走到兵学堂。照王妃之意,原要小石头韬光隐晦,在文学堂上课。但前日朝会,刘正风一番上奏,居然教仁秀帝下旨,令他到兵学堂。并给他三月时限,若科科优异,赵家仍能率领震北军,反之,仁秀帝便择人为帅。而赵世子从此就成为逍遥公候。

从大门进入,沿着中轴线,一条笔直青石板道,走到底,就是兵学堂。其建筑,在国学院内,最是恢弘有气势。十多米的三重檐门楼,往后逐步上升的平台、石阶、十数座正厅屋脊,从底下看,连成一片。仿若高峰直拔,凛然而肃穆。如此高大和宽阔的雄伟气势,予人一种深邃浩渺的压抑。

再看均匀分布于左右两侧的文学、杂学、史学等其它学堂,虽也气派不凡,格律精严,但远及不上兵学堂,空间巨大,舒展大度。

究其因,一来国学院初创之际,兵学堂就已是一枝独秀,直到大周建国,太祖登基,其它学堂方才陆续建立。论年代,它最为久远。二来,天下四分,诚然目前安定,但难保不久风云再起。是而无论豪族子弟,抑是商人后裔,均以安邦定国为己任。故而,国学院数千名学子中,以兵学堂人数最盛,占了四成之多。

拾步上阶,待到学堂门前,只见进出的年轻人甚多。这些人均身穿玄色劲装,胸前绣着一个大大的红色“武”字。有的虎背熊腰,身形剽悍;有的文文弱弱,风大能飘。见到小石头等人,顿时聚首窃议,不时目光望来,对他们颇多指点。

与此同时,适才在门口,已知晓小石头的身份,并始终跟随着一起入院的兵学堂学子,立时向他们发出告诫。至此,学子们方不敢明目张胆地注视小翠和小芳二女。不过也有少数好色之徒,依旧偷眼张望。只因小石头的两位侍女,虽非倾城之色,更非艳若鲜花。但她们稚齿幼龄,面容婑媠,天真无邪之色跃然其上,很难不让男子们心生喜意。

小石头举目了望,不知兵学堂的先生到底在何处?方想询问,突然鞭炮大作,礼乐声起。一看,不知从那里走出十数人来。只见他们人人劲装,岁数比学子们稍大,胸前字样赫然是个“教”。再一看,发现领头之人,正是那吕黔吕提督。

小石头大喜,迎上去,道:“啊!原是吕将军,能看见你,实在太高兴了。”

吕黔笑道:“末将能看见世子,也是愉悦在胸啊!哈哈……也不枉末将答应,到这兵学堂来代课数天。”

孟光认识他,昔日同为震北军战友,如今一见,也是欣喜若狂。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便是一拳,高声笑道:“黔驴子,混得不错嘛!俺是老孟!老孟……”

吕黔其实早已看见,只是故意气他,即故做不识。见他兴高采烈,吕黔偏浇他盆冷水,喝道:“什么老孟不老孟,来啊,把他赶出去!”

见及身后果有人来驱赶,孟光气极,一下跳将起来,怒道:“好你个黔驴子,不过二个多月没见,就不认人了?俺老孟今日非揍死你不可。”说话间,揎拳捋袖,摆出副颇想大干一场的架势。

见他这样,吕黔失笑,挥手示意身后人退下,朝他道:“就你生得这副模样,别说两个多月,纵是两百多年,本都督也识得你。哈哈……”说着,上前,捶他一拳,笑道:“怎么样?在王府可住得惯?没给王妃添麻烦吧?”

闻言,孟光才恍然大悟,郁闷道:“好你个黔驴子,居然耍弄俺?不行、不行,这口气,老孟俺非得出。”

“孟光!”小石头及时喊住他,怕他闹出事,难向王妃交代。边上的小翠和小芳却是捂嘴窃笑。

孟光样子粗莽,但对钦服之人却甚是听话,闻言止步,对吕黔道:“黔驴子,今日看在世子面上,放你一马。日后再犯,老孟一定收拾你。”接着,突然又笑道:“你小子刚才唬俺一大跳,真以为你不认识俺了呢?你说,稍后该如何补偿俺?”

吕黔笑道:“你说如何补偿,就如何补偿,我老吕怕你不成?”

“你说得,可不许赖?”

“废话!我是这样的人么?”吕黔气恼道。

“难保!”孟光紧随其后,嘟囔了一句。在引得吕黔轩眉怒眼时,他又嘻皮笑颜道:“算俺没说,算俺没说,成不?嘿嘿……”

“那就当它是屁吧!”吕黔也不吃亏,跟着就损他一句。

众人闻之,无不忍俊。其中,尤以小翠笑得最为大声,前弯后仰余,胸前双峰跌宕,引得兵学堂的年轻学子,目光聚焦,不忍离舍。

眼看二人没完没了在那迳直打闹,小石头道:“两位将军,时辰不早了。”

吕黔道:“对对……是时辰不早了,别因这脑子驽钝的大傻个,误了世子上课的吉时。”

听他临去又损,孟光气道:“黔驴子,你说谁是傻大个啊?”

吕黔一笑,道:“那还用问么?嘿嘿……”

孟光暴跳起来,显见又要上前理论。小石头忙一把拽住,喝道:“孟将军!”急切里,手里运劲稍大。孟光直觉手腕一阵剧痛。不由自主地朝后一缩,孰知,竟是分毫未动。那感觉,便似铁箍连肉生,除切手一途,再无它法。

焦急中,也未多想,世子何时有了恁大手力,当下再次缩手。这次孟光运足大力,不虞,小石头已然察觉自己力道过大,正堪堪收回,他却是猛力一缩,这么一来,重心顿失,居然往后直倒。小石头无奈,只得再次拉住,不过此趟运力不大不小,极为适合。

其间一来一去,其实惟有他们自知。外人眼里,只见孟光缩了下手,便从世子手里,脱了出来。

吕黔道:“世子,咱们进去吧!”

“嗯!烦请将军带路了!‘小石头客套着。

众人在吕黔地带领下,往学堂走去。说是学堂,其实就是几排高高大大的厢房。前后共有四排,每排又分八座厢房,是而,足有三十二件厢房,属于武学堂。除中间四座,另二十八座厢房则分布左右,均衡而对称地排列。到了中间的第三座厢房,门上一块黑漆匾额,铁钩银划的写着四个大字,龙韬堂。

吕黔道:“世子殿下,你现在是龙韬堂的学子,待末将为你填好名册,你便可正式上课了。”

“哦,龙韬啊?”小石头漫不经心地道。

近几日得奚方教导,他知道这是六韬之一。古人兵学有三略六韬。三略传说为神人所授,六韬则为凡间兵学。其中,文韬——论治国用人的韬略,武韬——讲用兵的韬略,龙韬——论军事组织,虎韬——论战争环境以及武器与布阵,豹韬——论战术,犬韬——论军队的指挥训练。

既然自己是龙韬堂的学子,那自然先学什么军事组织了。只是他诧异着,自己倘若学成,便是震北军元帅,这军事组织一学,似乎学了也无大用。毕竟军队已是现成,压根不用白手起创,或去组建。

可惜他如今要装作对武事一窍不通,是以不能提出疑问,只能强自耐在心里。他没问,旁人却主动回答了。

吕黔笑道:“世子,你虽然是龙韬堂的学子,但皇上特别恩典,允许你能学遍六堂,所以,这学堂限制,对世子是没有的。”

闻言笑笑,小石头想,这算什么恩典?三月内学全六韬,何况原先的赵岩只是一个痴迷诗赋之人。显是仁秀帝故做大方。照他本来思维,决计想不到此点。但经颖悟大道,脑中所思所虑尽管未怎繁琐,却也日趋成熟。像仁秀帝这样明显的伎俩,作为身受人的他,稍一细辨,即已明了于胸。

他这刻又想,王妃要我守拙,在学堂内尽量装傻充愣。依自己的原本性子,倒是不用多虑,皆出本性,自可瞒过他人。只是和赵岩的脾性,未免不合。不如寻个借口,回府问一下王妃或奚先生。听他们怎生说法?想到这里,笑道:“吕将军,今日本世子尚有些琐事。这样吧,先报名,明日再来上课,如何?”

吕将军稍愕,心想,敢情小王爷对兵学之道依旧不喜。唉……只是长久如此,王爷大志,却少人承继。当下无奈道:“世子既有要事,末将不敢挽留。至于报名,末将可为世子办妥。只是,世子终须记住,皇上限令,仅有三月,世子万不能浪费光阴啊!”

小石头道:“多谢吕将军提醒!”心下却想,这家伙目前看来,倒是忠心赵家,只是这真伪,甚难分辨。自恢复记忆,囿于前世遭人蒙骗,几乎丧命。这会儿,他多疑得很,除非是心地早已认可的,否则,总会胡思乱想。

“啊?就这么回去了?”孟光在旁,不无遗憾道,“王妃不是说,要世子你先熟悉下学堂的环境么?”他刚遇着战友,正有极多话说,忽然就要离去,很是不舍。

小石头笑道:“学堂上课,什么时候不能?今日趁着有暇,先去一脉堂接回小金。省得老麻烦杜小姐。”

“接小金?他是谁啊?”孟光怔问。“好哎!”小翠忽然欢呼,又问:“世子,咱们真去接回小金?”她知道小金就是小狻猊,且喜欢得紧,闻听小石头要把它接回,顿时雀跃不已。

“我像在说谎么?”小石头笑着道,接着拍拍孟光肩膀,道:“孟将军,小金是谁?到了那,你便明白了!哈哈……”孟光万分郁闷的“哦”了一声。朝吕黔瞥瞥眼,意思是,咱们摊上这么一位主子,也算极倒霉了。

当下出国学院,往一脉堂,接了小金后,便迳直回震北王府。

回到震北王府。小石头把学堂之事予王妃和奚先生说了。奚先生笑道:“仁秀帝行事,果然诡诈。非但时间上面限制,又故做大方。别人以为他是为世子好,可以学全六韬。却不知兵学一道岂是短时便能融会贯通。不过,他有手段,奚某自有妙计。”

王妃喜道:“奚先生请说!”

奚先生道:“自今日起,世子不用去学堂。至于六韬,便由奚某来教。如此一来,一可让仁秀帝知晓,世子依旧不喜兵学,只喜欢咏风嘲月,诗歌词赋。让他放松对世子的戒心。二来,三月后,倘若世子可以过关,百姓们自会以为多半是老王爷在天有灵,保佑着世子。如此,民心可用。三来么,兵学堂所授,其实皆为兵道皮毛,世子以后需要的是运筹帷幄,可不是在人家帐下听用。是以,倒不如有奚某亲自来教。”

王妃颔首,问小石头:“岩儿,你看如何?”

小石头道:“娘说如何就如何!”与王妃日子愈久,他便愈能感受到那丝丝暖心的母爱。内心深处竟有种亟盼自己真是赵岩的念头。

震北王妃笑道:“没见多年,嘴倒学甜了。”见儿子讪讪一笑,也不继续调侃,对奚方道:“先生,就按你说的行事。”又对小石头道:“儿啊,你找回的那些侍卫,要给他们穿上王府标识的护卫衣衫,否则,会被人诬告我赵家私蓄武士。知道么?”

“是!”小石头恭谨而答。糊涂二老,他向王妃介绍是他师傅的老家人;至于宋仁等人,则说是老家人的弟子。这时,又听王妃道:“岩儿,你平时出门,可要多带几名护卫。知道么?”望着她目中流露出的殷殷关切,小石头胸中顿热,大声道:“是,儿子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