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边的两位大夫均已年至花甲,一人干瘦,脸面黝黑,总不声不响,似对小石头极感兴趣;而另一中等身材,面容红润的老大夫,见小石头始终在沉思,暗道,多半他只精通刀伤、骨伤,若是遇到甚疑难杂症,便焦头烂额,束手无策了。

如是一想,不禁起了比试心思,寻思着,倘若自己能在众人面前,救得这位断臂伤兵,岂不恰好证明自己的医术造诣实比那他强胜数倍?

人皆好胜,纵是年老的大夫也难以免俗。当下道:“这位先生,能让老朽看看么?”古代医学博大精深,像小石头这般年轻之人,医术上万万不会有多大成就。然这位老大夫见他适才仅是眨眼工夫,便治好帐中大半伤兵,一时倒不敢小觑,故而言辞间还算尊敬,居然呼他为先生。

回头一望,瞧着是两位大夫中的一人。小石头素来敬老,被一老者这么尊呼,竟感惶恐,忙道:“不敢、不敢,小子我何敢当先生之称,老前辈客气了!前辈请……”他心想,虽然自己暂时想不出如何以古代手法,救治破伤风症的法子,但其他大夫未必就不会。

当下不再多语,侧身闪出空位,让那老大夫上前诊视。

朝他点点头,老大夫往榻上一坐,伸出三指搭住伤兵的脚脉。方才在边上,一直观望,再则伤兵也由小石头问过,是而古代诊病的望问诊切,只剩这切脉了。可伤兵是断了臂的,这么一来,惟有靠着脚脉来判断。此刻,旁边士兵,一个个目露殷盼,心情忐忑,心想,视为神医的年轻人都无无法子,也不知这老大夫能否妙手回春?

一时间,帐内针落声闻,鸦雀无音,众人仿佛皆能听见哪位伤兵的脉搏声。

须臾,老大夫睁眼,松指。众人一见,刚想探问如何?旋见他摇摇头,长叹一气。接着站起身,对那生得又黑又瘦的大夫道:“子玄兄,老夫无能,唉……这位军爷的脉象完全乱了,非但五行颠倒,更且阴阳不合,尤其是带脉,愈加如此,实已到了膏肓。唉……”说罢,又是一声叹息。

那叫子玄的大夫笑道:“杜雍啊,杜雍,人家先生已然诊视过,确知业已无法,然你非要丢人现眼,怪得谁来?”

杜雍一愣,没想老友这么直言斥己,迅即一想,又觉他此言大大有理,向小石头讪讪地道:“惭愧,惭愧……老朽妄想班门弄斧,孰知是敝鼓丧豚,唉……无颜啊!”神情间很是垂丧,一番话更说得唏嘘不已。

见他灰心已极,小石头大是不忍,慰道:“前辈楚楚谡谡,风度清雅,晚辈才蔽识浅,樗栎庸材,何当称誉?”谦辞一完,又道:“只是此人的伤势,曾受到感染,某些不知名的……毒素,已侵入到经脉。”他原想说病菌,然一思不对,即改口称之为毒素。

这会,猛又想起,刚才杜雍所说的话语。心想,既然此伤兵脉象紊乱,五行颠倒,难用药物解救,倒不如以真元疏虞,让他百脉畅通,气血旺盛,如此一来,岂非就等如是增加了此人的免疫力和抗病菌能力。搞不好,兴许大有生机。

思至此,不免兴奋。即道:“两位前辈,晚辈有一刍荛之见,只是不知管不管用。”说完,脸露难色,明眼人一见,即晓他是生怕法子不灵,到时,反而害了伤兵。

杜雍生来爽快,倒非是嫉才妒贤之人。一听这话,立马嚷道:“那就好,那就好……先生既有妙法,还须快快施救。在场诸人里,论医术,反正就属先生最为神妙。倘先生都束手了,那此人终究一死。由得如此,毋宁试上一试。”他无法之下,居然极力推崇小石头的医术,这么一来,倒也颇减自己束手无策的羞赧。

众人闻言,无不颔首。

那伤兵也道:“先生尽管施为,我的性命,早就不算是活着得了。能活就是幸运,但万一不幸,就算死了,却万万不致怪到先生头上。”一番视死若归的话语,众人听了,个个钦佩。

小石头暗道,罢了,罢了,管他呢,若我不救,此人终是一死,可万一法子灵验,无疑能让他再活个数十年。当下道:“诸位,既然你们均是赞同,那在下便试上一试。时下,还请诸位退开几步!”

众人散开,小石头跃上木塌,把那伤兵扶正,道:“盘膝坐好,凝神静气,切不可胡思乱想,即便疼痛,也不能呼喊。可记得?”

伤兵“嗯”了一声,照他话语,静下心思。

小石头说完后,双掌即置于他肩头的‘云门’、‘中府’两穴。值此一瞬,雄浑的真元,徐徐吐出。异变之后的真元性擅变易物质,其威力非同小可。囿于此人双臂已断,手经脉实已凝结,真元自不能透入。只得先经枕后的风府穴,然后再沿眉心、太阳、期门、华盖、至气海,随后徜徉于商曲,逗留片刻,即直贯中极、鹤口、海底、最终由涌泉流回。

这些穴道遍属足阳明经,足少阴经,以及足太阳经,虽有少数太素力行经手诸脉,但无非是打通支脉,然后随着各大经,缓缓地壮大脏腑。其间,任脉的华盖、中极和督脉的风府,尤为重要。这三处穴道,实乃连接诸脉的气血交贯。按武学原理,这三处穴道倘稍加受力,轻则周身瘫痪,重则一命呜呼。

然而小石头一来对武学常识不甚了了;二来玄微精妙的太素力岂是寻常武学真气可比;竟是轻巧过关。与此同时,伤兵体内的情形,也反映在小石头脑海里。十二正经,奇经八脉,更有那跳动的心,搏动的肾,蠕动的胃……五脏六腑清晰可见,比之任何现代仪器,都要来得明明白白。

正暗自讶异,渐渐地,经脉与脏腑开始模糊,在他脑里,显现出了更为细小的细胞粒子状。这是一个不可言状的世界,处处透着神奇,血色的细胞,兰色的液汁,暗色的剖析截面,螺旋形的构造,一切的一切,让他愈加怔忪。几乎迷恋在这从无见过,但又隐约熟矜的世界里。

蓦然想起此趟目的。

立时寻找起了败坏肌肤,导致免疫下降的恶劣细胞。换作别的大夫,多半寻不着,但小石头却凭着现代医学知识,按图索骥地找到了它们。看着这些可恶的恶劣细胞正在攻击健康细胞,且尤有余力地腐蚀着周围脏腑。瞧趋势,数目愈益增多,所占的地盘,也越来越大。

心地纯善的他,不禁焦急万分。

原想用真气缓行消灭它们,可他初堪学成,双手能以极缓之势吐出,已是到了极致,再想用之消灭肉眼难见的残秽细胞,未免蹙蹙靡骋,力有不逮。几番试探,均无功而返。

当下攒额思索。

众人见他忽而神色不豫,心旌不由吊起,人人着急异常。

良久,小石头收回双手,从浑圆戒里取出两枚长有二寸许的彩针,迳往伤兵的左、右膺窗两穴刺去。在外人眼内,直觉光影一闪,他手里便多了两枚长针。至于从何处掏出,却无一人得见。甚至有人暗道,这大夫厉害,不仅医术精妙,且连戏法也变得好。

眼见彩针插入,杜雍按捺不住,心中暗惊,差点失声。膺窗两穴属足阳明经,实是人体致命穴道,别说如许长的彩针,即便在肌肤处微加重力,也是有死无生的份。

惊骇里,众人依旧抱着希望。皆因他适才的妙手回春,中规中矩,迥非蒙骗。叫做子玄的老大夫,朝杜雍狠瞪一眼,继而孥孥嘴,要他全神贯注,细心留意。杜雍讪讪一笑,认真注视。

以彩针发劲,透过针尖,真元力变得愈加细微。尤其彩针内隐有玄奥妙衍的聚元阵法,真元力透过,非但轻易贯通,更且威力倍增。

很快,又寻到了导致病变的残秽细胞。这当儿,着实算是步线行针,半点都差虞不了。倘若不知利害的胡搞一气,即便能把坏细胞杀死,却难保良好细胞也能保存,俟时,伤兵固是没了伤口感染,可最终也难逃一死。

现代医术诚然也有人体开刀,但像这样不差累黍地灭杀残秽细胞,却是交给药物去完成,焉有靠人力去进行。饶是有着现代手术经验的小石头,也是遍体淋汗,周身湿透。虽然手未抖,可发出的真气偏生瑟瑟而颤,步步为营。

刻下,究竟是妙手回春抑是针底超生,众人不得而知。营帐内静得如荒芜星球,若死一般沉寂。没一人敢大声呼喘,俱是屏气慑息,紧张地看着,期盼能有奇迹发生。

当此一刻,确实显现出了异变真气的厉害之处。这些细胞尽管生命力顽强,然遇着宇宙本源能量无疑见之则亡。大块大块的残秽细胞,顿即榱栋崩折,被一一灭杀。紧接着,小石头又以异变真元的物质特性增强了良好细胞的生存能力,让他们,更活跃,更健康。最后用神念,浏遍伤兵的周身各脉,直到再没不适之处,方缓缓收回真元。

众人见他微笑起身,尽皆长吁一气。

杜雍问道:“先生,如何?”没听到确切回应,他依旧很难相信,恁难的伤势居然被个年轻人用针灸给轻而易举地治好了。

小石头道:“幸甚,还算及时!呵呵……”

众人笑起,人人面含欣慰。

另一老大夫子玄,忽然长揖一礼,“朝闻道,夕死可矣。还望先生释惑!”

小石头大慌,忙扶起他,道:“不可、不可,前辈如此,教晚辈情何以堪?”

杜雍道:“先生神技,老朽等由衷佩服。唉……数十年,钻研歧黄,殊不知,误人良多。今见先生,老朽不禁回想往日无治之人,若先生在场,只怕皆能得救。”

“过奖,过奖……晚辈汗颜!”小石头谦虚着。

一小兵忽道:“先生,他怎地仍未醒转?”指着那堪堪接受了手术之人。

小石头笑道:“毒素虽去,但体质尚弱,在下制了他昏穴,让他好生安睡。待一觉醒来,保证无恙。”

众士兵闻言,又是一番恭维。对这年轻神医,真是打心底里钦佩。

子玄适才就想说话,然被杜雍抢了去,此刻逮住空闲,立时问道:“先生适才所用的彩针,可是传之轩辕年代的伯高针?”

这些彩针均是元虚留下,平时放在浑圆戒里。要他练习时,也未谈及此针由来。时下被人一问,不免张口结舌。

见他如此,子玄只道他不愿深谈,想及那伯高乃上古大神医,更是轩辕帝驾前名臣,他所用的炙针自是世间瑰宝,岂能随意露白。当即会心一笑,道:“老朽妄言了。想那伯高针乃是轩辕帝驾下四大医官之一,伯高大贤所用。据说,大贤与轩辕帝一同御鹤飞升,想必早已带至上天,世间凡尘再不会有了。”言下为人间失一至宝甚是唏嘘。

小石头尴尬地笑笑,道:“或许吧!说来惭愧,晚辈的彩针是家师给的,只晓是救人用的灸针,至于何名?家师并未谈及,是而,晚辈也不尽知。”

子玄又道:“哦!尊师何人?能让老朽等一闻大名?”想到徒弟都有忒大本事,那么师傅势必更为不凡。不禁很是迫切地想知道。

正踌躇着要否说出师傅姓名,蓦闻帐外有人喝道:“伤兵都好了么?怎么大夫们全都像死了一样?”说话间,进来一大汉。浑身玄色重甲,头上未带盔,锅底似的容颜上,一双炯炯大眼,精芒毕露。下巴处有些淡淡地络腮,直连双耳。高大若山的身材,刚一进大帐,掀起的门惟处居然透不进半丝光亮,被他遮得严严实实。

一见之下,小石头大喜,此人正是当日酒店里有过一面之缘的郑恩。

众士兵见之,口呼将军,尽皆作礼。

郑恩手一甩,大大咧咧地道:“免了!”朝着杜雍大声道:“喂,我说你大夫,这营里的伤兵,可全治好了没有?”

见他吃相惊人,杜雍悚骇,抖着声音回道:“好、好了……全好了……将、将军!”

“哈哈……好了就好!”用手猛一拍杜雍肩膀,直把他震得矮下数寸。杜雍哧着牙,暗自呼痛,心道,这将军真大力,老朽要快些闪了才是。见他蹙眉,郑恩想及自己之力,不免歉疚,讪笑着为他整整衣裳,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本将军听着伤兵全好了,嘿嘿……一时兴奋,有些高兴过头了!”

小石头在旁一乐,暗道,郑大哥没变,依旧那么豪爽。

即便心忿,杜雍不好翻脸。说道:“将军爱兵如子,老朽佩服!小小疼痛,无碍、无碍……”暗道,幸喜自己练过些医家导引术,否则,早被他一掌给拍残废了。

“当真无碍?要不要看看?”郑恩关心道,说着上前,就要替他解衣察看。

杜雍大骇,立时连蹦数步,其动作,迅捷灵敏,比之年轻人尚要利落三分。但听他道:“不、不……老朽自己晓得,没事、没事!”刚一见面就受了莫大痛苦,时下那敢再任他查看伤势。万一他又是兴奋过头,只怕老命今日就送在这了。他心里想着,朝老友子玄看去,却见他正幸灾乐祸地偷笑着。这么一来,郁闷至极,暗骂老友不义,居然任自己吃苦。

狠狠瞪眼的结果,便是子玄站出,说道:“将军,既然营里的伤兵,俱已治好。那老朽等便告退了!”他见杜雍都瞪眼了,担心着,自己倘再不发话,只怕二人的儿女亲家要吹!

郑恩道:“好、好……其它营里的伤兵也全好了。你们这些大夫,一起走就是。”

趁众人叙话完毕,小石头插上:“郑大哥,别来无恙吧?”

郑恩一愣,循声看去。默然半晌,猛发大笑,“哈哈……原来是小兄弟啊!这些年过得可好?”说到这里,“咦!”了一声,问道:“小兄弟,你怎在此处?难道,你也是大夫?”

小石头点头微笑。

杜雍笑道:“岂止是大夫那么简单,这位先生,实乃当世名医!”

“哦?”郑恩疑惑的大眼顾盼,想问问属下,那老头言语是否当真?待见众士兵认同地竞相颔首,他又忍不住地拍向小石头肩膀,笑道:“小兄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呵呵……了不起,了不起!”两个了不起,居然接连两拍。

这两拍,小石头原可躲过,但想郑大哥这么高兴,自己也不好拂了他兴致,旋即稳身而受。他不闪,杜雍却惊,抢上前,问道:“先生,怎么样?可疼?”

小石头感激他关心,微笑道:“无妨!”

郑恩醒悟,悚然收手,待见小石头面不改色,登时大笑:“小兄弟,好样的!是个汉子!走……今日高兴,大哥请你去饮酒。如何?”

见及昔日兄弟,小石头也是兴奋。朗声道:“好,兄弟便叨扰了!”

“不叨扰,不叨扰……大哥一人喝,也无聊!”说完,想起在属下面前,岂可坦诚自己适才在饮酒,不禁面颜赧赧。拖着小石头出了营帐,一溜烟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