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背诵完葆和宗的武学口诀。数日来,两位师傅总教小石头冥想再冥想。有时,元虚会让他认识一些药草,和诸如针灸一类的手法。至于希夷则是倾囊相授,除了道家符箓没传之外,其余如风水八卦,医卜星相,奇门遁甲,举凡道家精擅之学,他是一一指点,生恐这个徒儿日后出山之后,遭人欺负。

然这些杂学,何等深奥难解,岂是短时便能掌握。小石头除了歧黄一道,缘于前世的职业,没多日,稍加领悟了些。其它的学术,他是惘然不解,仅是囫囵吞枣地记下。不过元神的修炼,通过几日的修炼,却摸到了些门径,薄有成效。时而能以意役石,至于希夷老者所说的要他化意断瀑,在他想来,那是仙人的事,凡人怎么可能?自是敷衍了事。

从武入道,修真伊始。

小石头气质大变,原先的呆傻不仅全然而去,换之的则是一派潇洒飘逸,倘修道人见之,必许之为同道中人。这些种种,小石头本身并未有感。

这一日,又被元虚真人差使着去守丹炉。望着炉鼎,小石头心道,这炉丹药足足炼了旬日,炉火方呈浅紫,看来,不多久,丹药即成了。又想,不觉里,过了十日,那信州却直到现今,还未去成。唉……不能再拖了,万一秦皇恼羞,迁怒雷家,那我真是百死不得其疚。

其时,二老也在潭边说着话。

元虚道:“老友,小石头的事,我已全告诉你了,你时下该晓得他为何修真进境,忒快了吧?”

希夷道:“没想到,没想到……前些日,老夫察觉西方有大股的天地能量波动,可后来囿于长安地震,是以只当是天灾所至。不曾想,竟全是乖徒儿,搞出的事!呵呵……不简单,不简单啊……”笑了须臾,又问:“牛鼻子,那你打算如何去做?”

元虚道:“大道本有因缘,你我二人只须传他修真心诀,至于功法,切不可传授。要知道,大道者,乃衍天地,悟宇宙,若心有所限,只怕将毁他终身。”

希夷一笑:“不错,呵呵……就让他自行领悟去,咱们二人只能提点,却万不能规划他什么。”说到这里,忽又担忧道:“只是……牛鼻子,老夫在想,乖徒儿单练心诀,不练功法,虽对他大有好处。但日后独闯江湖,万一遇到个别的修真者,有了冲突,岂不吃亏?更何况,妖魔鬼怪对乖徒儿这样的悟道人可是觊觎万分,倘若被它们撞见,再则本身毫无防御能力,怕是凶多吉少。”

元虚想想,道:“对极,对极……此事贫道也曾考虑。不过,在徒儿出山时,咱们二人可赠他些防身之物。依贫道看,当今之世,能击破咱们法宝的人,决不会轻易出世。至于剩下之辈,谅小石头也对付得了。毕竟大道历程,本就坎坷多折,若师傅们都为其安排妥切,对他实是弊大与利。”

希夷颔首,元虚所说,他也知晓。只是二百余年岁月好不易收了个徒弟,未免关心过切,有些宠溺。

值此一瞬,二人均感炼丹洞处,忽然爆起一股浑大无匹的天地能量。二人一惊,当下御起身形,往山洞飞去。

此刻的小石头,惶惶不可。脑海里,时而是‘睡梦心经’时而是‘太始**’时而又是‘焚阳刀诀’和‘不灭修罗神罡’,直至最后,数万字的‘太素心境典’诀法,也在脑海里浮现。那些飘飞仙女和挽弓射龙的古朴武士,闪来闪去,时隐时现。

抚头疼痛里,猛然,“轰”的一声。脑海犹如炸裂一般。潜意识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瞬时遍布幽谷。

这一瞬间,他好像看见小狻猊在睡觉,看见池塘中的鱼儿在嬉戏,听见了花儿寂寥地呻吟,感觉到飞瀑经年长流的苦闷。所有的所有,仿佛一切有灵之物,均与自己沟通起来。

那是一种和谐的频振,很玄奥,又模糊。仿佛宇宙间所有的物和人,都是这样的频率。既从心底感觉,又在脑海里反应,可要说出个所以然,偏是无法言表。

庞大的潜意识,经过有节奏的振动,顺应着天地频率,开始蔓延到了华山。自己融入风儿,飘到百尺峡,临空遥瞰着斧劈般的华山。浩荡天地,眼目虽然难以穷尽,但此刻,小石头突然感觉到自己可以包涵整个天和地。茫茫意识,以寰宇最疾之速,淌遍大地,至最后,更是直腾宇宙深处。

天地能量涌汹而入,强灌进体内。他发现自己又透明了,身上的能量,似也变得仿如晶体,那是一种光芒般的能量。且惊叹的是,这些能量,不再流于经脉,而是穿行于经络之间。

经络本就弯弯曲曲,和经脉相似。但数遍古往今来,却未有人可以把能量,练至到经络。即便是神仙也不可能。如今,小石头居然产生如此异变。光芒般的能量在经络里穿行绕回,原本如山洪似的液状能量,渐渐在经脉内干枯,俱化成了光芒。

与此同时,一段经诀在小石头脑中浮起:“太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质之始也。”随着经文不断流过心田,小石头双手结成数万年来,宇宙间便已失传的印式。繁复的印式,即便佛门再深奥的印法在它面前也要大叹不如。

这刻,天地能量在小石头的双手间欢跃,鸣唱。仿佛遇到了真主。而炼丹炉的炉火,于此一瞬,骤然成了深紫。“砰”的一声,丹炉顶盖倏然升起,悬浮于半空,七颗耀着虹光的丹丸,升升腾腾,浮在顶盖与丹炉之间。

小石头睁眼,目中一道金芒掠过。望着七颗丹丸,心道,我该怎么取呢?想法堪起,手指间的能量,即呼啸而去,一下包裹住了丹丸。稍一引拢,丹丸即徐徐而来。小石头大喜,心想,这修真能量还真好用。只是丹丸的颜色,怎地如彩虹似的五颜六色,难道不是金丹?想法刚闪,包裹丹丸的能量,立时侵入到了丹丸里面,几个呼吸,丹丸颜色登变,成了金光闪闪的七颗金珠。

如此一来,小石头大为惊诧,寻思着,为何丹丸变化,会和我的想法同步?当下就实验起来,想着丹丸周遭倘然升起火焰,岂不威风透顶。念头如电闪,而金色丹丸的周边,登时轰然而腾起一圈红色火焰。

诧异到了极处的小石头,这会不禁骇异,难道我成了神仙?怎地想怎样便怎样?又想,人说神仙可以点石成金,那我也来试试。转目朝旁望去,瞧准一小块石板,神念方注,便见石板泛起金光,眨眼光芒倏敛,而灰不溜秋的石板,却成了金光烁烁的金板。

“啊!?”失声惊呼,对于自己成了神仙的事,小石头一时难以置信。可惜眼前事实俱在,确让他不得不信。

随他惊叫,二老掠进洞内。希夷抢先问道:“乖徒儿何事?”说话间,待他望见小石头异像后,不免瞠目结舌。元虚也诧,尤其当他见到丹丸的变化,更是错愕难当。

见师傅进洞,小石头收起印式,站起身子。同时,包裹丹丸的能量,顿即失去。在丹丸即将下落时,元虚施展“无相手”,袍袖拂去,丹丸消失,手中却托着一只莹光璀璨的玉瓶。只听他欣然道:“此炉化虹丹,居然成了上品仙丹,呵呵……真是难以置信!也不枉贫道,耗费三十年岁月,穷罗极搜!”

希夷惊道:“上品仙丹?牛鼻子,你不是在说笑吧?上品仙丹,即便是兜率宫的老君,怕也炼不了多少,你能炼成?”

元虚笑道:“贫道自然不能,但咱们这福缘深厚的徒弟,却能炼成!呵呵……”

“凡人服一颗,即能长生不老;修真人服一颗,立能成仙的上品仙丹,居然能让咱们的乖徒儿炼出来。老夫,实难置信!实难置信!”希夷老者摇头晃脑地说着。

元虚笑道:“老友,你不是在嫉妒吧?”

希夷呸道:“放屁,老夫会嫉妒徒弟?哼,欢喜还来不及呢!”又道:“只是奇怪,乖徒儿怎能炼出仙丹?”说到这里,望着小石头,盼他能说个原因。

小石头在旁早已听得愕然,何况,适才的事,他也是惘然不解,想让他说个所以然,怕是难了。

元虚眼界不凡,况且昆仑派渊源流长,实乃原始天尊亲手所创。对于“太素心境典”也稍有了解。当下问:“徒儿,你在摩天峰那会,是否曾练过《太素心境典》?”

小石头点点头,随又摇摇头。

希夷催问:“练就练过,没练就没练,怎地既点头,又摇头?”

小石头道:“我只背下来,熟记心中。哪会,闻人前辈道,说要修罗阴罡大乘,方可修炼。如练早了,有大祸事!”

元虚颔首,道:“《太素心境典》是宇宙五大本源能量。它管得恰是质始,所以,具有太素神力的人,倘然教他炼丹或冶器,却比人事半功倍。其奥妙当真难以揆度!”

小石头一听,心想,这就是现代世界里,改变物质的质量排列么?那岂不是说,我可以把石墨便成钻石?如是一想,不禁头晕,暗忖,看来我真成了怪物了!哦!不对,该是神仙!心里辩护着,嘴上却问:“师傅,可那所谓的《太素心境典》,徒儿没练过啊?”

元虚一笑,道:“这就是福缘,呵呵……惟有你才具有的福缘!”

这话模棂两可,小石头费解,刚想再问。元虚道:“徒儿,你的真气虽仍是原先的修罗阴罡和焚阳刀息,但你的元神却已融会贯通了数种神功的特长。可以说,你如今的元神包罗万象,衍生千变,早不同寻常修真或悟道。”说到这里,神色变得很沉肃,道:“徒儿,你将走一条只有你才能走的路,这条路,是前人从未踏进,更未思虑过的路。为师许它为歧天路。”

耳闻师傅此语,小石头错愕万分。他当然明白,走一条前人从未走过的道路,那将是何等艰难的事。其间的千辛万苦姑且不说,单是里面的凶险,恐怕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的结局。一时,起先的兴奋,倏然而逝,替而代之的则是满面的沮丧。

眼见他丧气,希夷老者嚷道:“摆这么副苦瓜脸干么?有甚了不起的?不就和别人不一样么?常言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你努力去做了,还怕不会成功?”

老者一番劝解,听在小石头耳里,没起半丝效果。反而心道,不是师傅你自己走,当然是乱说风凉话了。唉……

元虚忽道:“这条不同常人的升天路,诚然艰辛,但若是通过,那等待你的成就,将是无可限量。眼下只能看你自己,是要未来的荣耀呢?抑是未来的屈辱?”

小石头道:“大师傅,这话如何解说?”元虚比希夷稍长几岁,为了好区分,是以唤元虚为大师傅,希夷为二师傅。起先,希夷老者尚有不愿,但最终少数拗不过多数,只能“忍辱负重”了。

元虚笑道:“这话几日后,为师再为你解说。你现今神功初成,尚需操揉磨治。再冥想段时辰,细心把握下!”说罢,转身走出。希夷朝他望望,也呵呵大笑地跟着出洞。

二人是笑了,小石头偏是抓耳挠腮,浑然不知自己究竟练得是何种神功?说它是《睡梦心经》,似乎不像;说它是《太始**》,仿佛有强拉之嫌;但要说它是《太素心境典》,也不尽然。要知道,太素力虽可以改变世上的物质,但要像他表现的这样随意,尤其是毫不费力,却是难上加难。

心道,莫非是三种神功的混合体?思来想去,不免愈觉糊涂。当下暗忖,管它什么神功,只要以后成就非凡,而今又能点石成金,便是一门好功夫。既知不可究诘,烦心尽去,索性出洞,找那小狻猊玩耍去了。

小狻猊睡得正香,猛被他抱起,即想发飚,待发觉原是小石头,顿时懒恹恹地再次闭上双眼。突然间,它感到小石头身上的自然气息,比前几日愈加浓郁。躺在他怀里,灵力源源,不绝于缕,比单靠自己吸收还要快上数倍。惊讶地睁眼,瞅着小石头憨厚诚朴的笑容,直觉舒坦已极。当下便呼呼大睡起来,心里却想,自己以后就跟着他混了,嘿嘿……

对它的懒惰,小石头无奈。索性曲臂枕头,仰天而卧,躺在草地上,又把这懒东西放在身边,用手抚摩,低声道:“你的生活,可真无忧无虑,若我能有上你的一半,唉……那就幸福喽!”

他想到未来的成就,自是愉悦备至,然一思及未来的艰辛,又不免郁郁寡欢。是而望见小狻猊无忧无虑,竟是心有感伤,凄楚长吁。只是他没想到,上古神兽的修炼,实比人类修真还要艰难百倍,其中的奥妙,自非目下的小石头可以了解。

元虚和希夷,自得了上品仙丹,便再未来看过他,也不知他们到底躲在何处偷着乐?没了师傅督促,小石头大大的轻松。尽管没自我放假,但偷工减料,修炼时辰大减,却是事实。

闲散了数日,每天不是陪着小狻猊睡觉,便是冥想修炼。虽不知体内到底是何种神功,但能量浑沛,正大平和,每每修炼完毕,但觉精神振奋,周身舒泰,宛若与天地合一。自身的心跳和脉搏,仿佛也契合宇宙脉动,一频一率,无不完美异常。

如此悠闲岁月,实于他生性相合,私下里委实想就此一生逍遥。只是念着自己尚是大秦钦犯,倘总不去备案,万一雷家因自己而遭牵连,未免心感惭愧。正踌躇着,要否向两位师傅辞别。

这日午后,元虚召见,吩咐他即刻自行下山。至于他们二人,由于各服了一颗异变丹丸(上品仙丹),是而真元大盛,需要闭关参悟,以待骖鸾驭鹤,直升仙境。

又对他道:“徒儿,你此刻元神修炼,已臻仙境。不过,可惜却是头大脚轻,你的元神不能和你本身的力量相匹配。唉……这里尚剩五颗上品仙丹。想立时飞升,你可服下一颗,但此间凶险暂且不说,对你日后的成就,却是大大的不妥。此生再无半点增进,这是毋庸置疑的事。若不服仙丹,再苦修一段时日,待本身力量与元神的频振臻至完美谐和,那你日后的成就,将无可限量。到那时,为师二人也将为你而感到骄傲!”

说着,递去仙丹。

小石头茫然接过,寻思着,前世遭侮,今生眼睁睁地瞧着救命恩人被人一掌拍死,究根到底,俱是无有力量的关系。若自己这会贪图便捷,服了仙丹,以致和师傅们一同升天。但想来,在仙界的生活,也无多大开心。不定老是麻烦师傅们为自己抵忧御厄。与其这样窝囊,毋宁在人世间再熬上一段时日。等到功臻完美,再飞升上界,岂不惬意?

当下抬头,斩钉截铁道:“两位师傅,弟子考虑过了,想凭自己的力量,修炼上界。”

希夷很是高兴,乐道:“好好……好,呵呵……老夫没看错人,临到飞升,果然收到个好弟子!哈哈……”他起初见小石头深思,便始终眉头紧蹙,待闻他终不肯服下仙丹,顿时雀跃不已。其坦直率性,和爱徒惜徒的情绪,完全溢于言表。

小石头很是感动,说道:“二师傅,我……”话未说完,想起两位师傅,即将飞升,此刻怕是最后一面。不禁酸楚难当,这话,也说不下去了。

元虚捋须,微笑地望着他,说道:“徒儿,为师晓得你琐事甚多,但你终须记住要回昆仑一趟。一是回归宗门,叩拜本门的列祖列宗;二来,也让你的师兄们认识一下你,日后,可有个照应!”

小石头郑重颔首,朗声道:“弟子遵命!待俗事俱了,一定回昆仑。”

元虚和希夷均是洒脱之人,小石头虽有些眷恋,但自修真后,俗性大减。余下的时辰里,倒没出现世俗间那般的挥涕场面。接着略做寒暄,二人又赐了些宝贝给他,最后说道,幽谷里的东西,只要你看中的,自可随意带走,不须再来禀报。说完,即挥手示意他退下,双双闭关修炼去了。

既失去指导,又记挂充军一事,小石头当即决定出谷。回到居处,收拾行囊,放好真人给的另五颗异变丹丸,跑到小狻猊处,想与它告别。孰知,身为神兽的小狻猊,何等通灵,未待他开口说话。便是一个扑跃,直接冲到他怀里。见他这般乖巧,小石头也很疼爱,想起师傅们所说得只要看着欢喜,便可带走之语。便道:“小金啊,你知道我要走了么?”

小狻猊眨着灵动的黑眸,看看他,点了点大大的头颅。小石头笑道:“那你想跟我一起走么?”小狻猊又点点那大大的头颅。小石头道:“好!既是如此,我便带你出谷,到外面好生的玩上一玩。”私底下,他倒是极盼小狻猊答允,倘不应允,只怕他会大感遗憾。

说罢,侧头望望那如玉带飘落的飞瀑,两位师傅就在一元洞内闭关。怅然若失地抚着小狻猊的头颅,道:“小金金,那你该变身,否则,若教旁人看见,只怕会吓着!”几日里时常与小狻猊盘恒,终让他知晓,小狻猊实非寻常兽类,它能似妖物般幻化身躯。

小狻猊听话得很,纵身跃下,低吼一声,身躯顿变,缩小如一猫咪。继而纵身,再扑入他怀中,四爪收起,弯头躺下。

小石头笑笑,道:“够惫懒得!与那小禽,该是不分轩轾!”小狻猊懒地理他,只是摇摇身躯,继续躺得舒服些。看着有趣,小石头呵呵笑起,接着往谷外行去。不多会,便已抱着小狻猊,走至谷口,他回首望望幽谷深处,心道,这段时日,当真是我一生中最神奇,又是最糊涂的岁月。旋即在谷口跪下,拜了三拜,挥涕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