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小石头被隗斗带着一路飞奔,不一会便到了一处无人山谷。隗斗稍一打量,见四下静寂,正是审讯的好地方。当下便把小石头放于一山石上,顺手解了他的哑穴。小石头甫能说话,便连声道:“隗前辈,晚辈是钦犯,正值充军途中,你抓我做甚啊?而且,你这样做,若被皇帝知晓,是会诛你九族的!”

隗斗一听,诧眼掉颚,不知该如何回答?心想,这么个傻小子,天罗教怎会奉他为主?难道说,是上天注定了无极岛应该风生水起,从此威霸四海?而且,那“破天神指”也落在他身上。看来,他是天罗教的灾星,却是我无极岛的福神!

想至此,当即打定主意,待这小子默诵出了“破天神指”,势必要释了,让他回摩天峰捣蛋去。最好,搞得天罗教从此内讧不断,自此衰落。这样的话,无极岛方可借势而起,称霸中原。

瞅着隗斗不回应,小石头又问:“隗前辈,不如你放了我啊!”

隗斗一听,暗自嗤笑,心想,小子倒真是傻得可爱。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把他擒来,难道几句话就随随便便放了得?沉声道:“放心便是,隗某决不会害你性命!只想让你释个疑惑罢了!”

小石头好生费解,心想,你乃堂堂前辈高手,自然见识多多,又何须要我释疑?这会儿,隗斗又道:“隗某问你,适才,你刺我的那一指,是谁教你?”

小石头大觉突兀,只因先前一指确属神来一笔,皆因当日的紫金铜人异像,委实太过荒诞,尤其那神人破天如裂帛,场面震撼已极,再者那俯视苍生的豪气,令他念念不忘。刻下如要说出个所以然,偏是毫无影象。当下喃喃不语,在那紧蹙双眉。心下思量着,该如何做答,潜进人家私宅,偷窥旁人的至宝,毕竟是件不光彩的事,依他性子,要郎郎直言,确实赧颜出口。

等了久久,始终未得回音。

隗斗好生不耐,“破天神指”何等滋事体大,对无极岛实有存亡之续。寻思着,莫非是自己态度和蔼,以致傻小子认为自己不凶悍,不会怎样惩罚?故而拿跷摆谱,想试探,试探?想到这里,登即面颜狰狞,恶态毕现,狠狠地道:“小子,隗某虽说过不会杀你!但教你生死两难,无疑简单得很!劝你乖乖回答,不然,哼哼……本岛的惊天神指里可有一门搜经绝脉指,俟时,不怕你不说!”

这刻,威胁之意大为显露。

小石头听得惶惶不安,尤其什么搜经绝脉,愈加让他魂飞魄散。思及,当日的真空散,发作起来,不也是撕心裂肺,痛断肝肠。此中疼痛,着实不想再受第二遭。这会,那些个什么偷摸进旁人家的后院,偷窥旁人至宝,乃是见不得人的龌龊事。一时也顾不得了。心想,既然犯了错,就该老老实实承认,岂可畏言避让。连忙道:“我说、我说!”

隗斗一乐,暗思,傻小子不但蠢笨如牛,且怕死得要紧。呵呵……这下,更要放他回去,把天罗教搅得乱七八糟才成!想着,催道:“快说!要说得清楚!知道没?”他可不知道,小石头起先不说只是害羞,却非是嘴硬;现下要说了,虽有些怕死的因素,但大多是缘于坦诚之性而已。

小石头“嗯”了一声,当下组织语句,说将起来。他生性木衲,言辞拙夯,那日的情景又极尽诡异,想他说个明白,却是难矣。罗里罗嗦了大半天,方说到翻墙时,由于惊吓过甚,是以大呼大叫,引来皇子府的侍卫。接着,又是什么方公公,什么二皇子。最后更是岔到了牢狱里,因方公公想刺杀雷霆,而牢狱怨鬼却附在自己身上,以致,一个不小心用手掌诛弑了他。

听他唠叨半晌,隗斗硬是愕然结舌,不知所云。寻思,这小子到底是真傻,亦是假傻?问他东,偏是回答西。问他指法的出处,唧唧歪歪良久,说的却是如何闹鬼,如何杀人?难道这么泰半时辰,完全是在耍弄我?思虑此,不免勃然,斥道:“混小子,居然胡说八道?”说着,作势欲打。

闻言下,小石头连连摇头:“没、没、没……前辈,我说得句句是真!”

隗斗恶声道:“我问得是你如何会那指法?是谁教得你?可你小子说来说去,全是如何偷入后院,又如何杀人?简直是驴头不对马嘴。不是耍我,又是什么?”

小石头显得很是委屈:“前辈,不是你叫我说清楚么?是以,是以……”

隗斗语塞,思忖,小子说得倒对,这么说来,竟全是我的错!万分郁闷里,沉声道:“其它别说了,拣重要地讲!”这当儿,抬起的手指,缓缓放下。

“哦!”小石头应声,忽感有些不解,又问:“前辈,什么是重要的?”

气急之下,隗斗再也耐不住淡然的性子,咆哮起来:“就是那指法!指法!是谁教你的?你个小混蛋,气死我了!”如此歇斯底里的吼叫,可说是他生平未有。当日,即便面临惊鲵子的戏耍,他依然保持宗师风范,不形于色。今日却在一傻小子地搅糊下,大失常态,说出去,小石头委实值得骄傲。

见他生怒,小石头甚不忍心,劝道:“前辈,你年纪大了,万不要随便动气!否则,肝火太盛,对你身子可不太好!”

隗斗瞠目,郁极道:“不要你管!只要快说便是!”

这会,他是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只想着,快些得到答案,随后便速速离去,再不想看见这混蛋小子。不过,那句慰语,却让他胸中一热。想他身为无极岛大总管,平日里所遇所见,不是假冒伪善,便是阿谀奉承,何时听过这般诚挚热言。

小石头再次应声,继而说了起来。不过,那些偷偷摸摸的事,当他思及,依然很是惭愧。

只见他脸色涨红,口吻更是喃喃续续,诚非前言不搭后语,却是搅七搞八,让人蹙眉闭目,深思许久,仍未辨得明白。听他道:“前辈,这指法,我也不明白,只是那铜人教的好!我当时……哦!不不……是那会……唉……也不对!反正是铜人,不,应该是神人……我和雷五小姐……就见满屋的紫气……哎呀……真吓人……还……”

听到这里,隗斗怒不可遏,说道:“你小子,是不是纯心耍我?”

小石头很是无辜地道:“没!我说得全是真的!”

见他尚敢顶嘴,隗斗恨不能一掌劈死。手掌堪堪举起,瞧他一脸的委屈,不禁寻思,这家伙,也不知是真是假,时下竟把我也弄糊涂了!无怪,天罗教会派两位糊涂长老跟着他,否则,正常人也会被他弄迷糊!又想到,他适才说起雷家的五小姐,思及那日在二皇子府,与他初会,似乎哪个所谓的雷家小姐与他卿卿我我,感情甚厚,看来必是一对。暗忖,不如把那雷家小姐也抓来,看他到底说是不说?

如是沉吟,索性抓起他,置于肩上,大步流星地往长安赶去。

小石头体格健壮,饶是隗斗不算矮,但这么一扛,背后望去,却甚不协调。尤其头脚朝下,一路奔行又速,灰尘溅起,呛得他咳嗽不已。

隗斗念起适才一句“要他肝火不要太盛的”关心之语,时下想想,倒颇感温暖。大声道:“小子,你真气那么浑厚,已临先天之境,难道不会内运丹息?”

小石头咳嗽不断,无法回应。

隗斗止步,袍袖轻挥,拂去灰尘,又把他放在地上,问道:“天罗绝学《不灭修罗神罡》是当世一门至高的心法,你练了多久?”

灰尘一散,小石头便已大好,立时回道:“我没练。”这话,其实坦诚得很,半点都无虚假。自圣宗秘窟得获闻人离的百年修为,直至如今,他便从未正式练过一次功,打过一次坐。悉数赖着阴阳真气自然流转。

可这样的老实话,听在隗斗耳里,却觉荒谬无比。厉声道:“小子,别以为我待你好些,便可随便胡说。你是天罗教的圣宗岂会不练《不灭修罗神罡》?况且,先前我与你打斗时,已然觉察到你的神罡火候,若没个三五十年,决计不会有此功力!”说完,猛地想起,傻小子仅是弱冠之龄,即便他打小在娘胎里修炼,无疑也没三五十年啊?费解之余,又道:“你真没练过《不灭修罗神罡》?”

“嗯!”小石头狠狠颔首,生恐隗斗不信,又想着法儿整他。

瞧着神色不似有假,隗斗诧异:“那你一身内力从何而来?”

闻及此言,想起闻人离的好处,又思起他为了自己,以致油尽灯枯,从此作古;否则,自己何须受此忒多磨难,不免悲凄苦怆。呦呦泣泣地道:“是闻人前辈传我的!”

闻人离乃无极岛人心中的尖刺,昔日遭他毒手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经他提醒,隗斗急急问道:“哪个闻人前辈,是否便是闻人离?”瞧小石头承是,又问:“那他现今如何?”

小石头悲咽道:“死了!闻人前辈为了传我内力,一个不小心,传得太多,所以死了!”

听了这话,小石头是天罗教的灾星,无极岛的福神。这个念头,在隗斗心里越发坚定。心想,闻人离何等境界,据说早已突破武道极限,初窥仙境。可这么个无敌高手,却硬生生地毁在傻小子的手上,上天岂非垂青我无极?想到得意处,不免呵呵笑起。

听着笑声,小石头很是气恼,问道:“隗前辈,难道你与闻人前辈是仇家?”

隗斗咬牙切齿道:“何止是仇家那么简单,简直就是不共戴天!哼……”

小石头又道:“纵然你们是仇家,但刻下闻人前辈已然身死。常言道,人死如灯灭,即便再大的怨恨,也就算了。总不须这般幸灾乐祸地大声笑吧!这未免,未免……”

隗斗愕然,没料他竟敢出言指责,难道说,认为自己必不会杀他?是以,才这么大胆?听他还在“未免,未免”个不停,愠声问道:“未免什么?你倒说清楚些呀?”口吻已是大为不善,倘是机灵人,刻下铁定闭嘴不语,以免拂逆。

孰不知,小石头居然不感丝毫惧怕,反而高声道:“未免有些太过!这是对死者的不敬!”

隗斗阴哼两声,凶光毕露道:“要我对他敬重,哼……下辈子,恐也不能!”说完,心道,与傻小子罗嗦什么?尽是没完没了的!气郁之中,索性不顾他咳嗽,又把他再次放在肩上,往长安而去。不过,步速虽然依旧,但每下点跃,却比原先轻了许多,是而尘舞的也没起初那么厉害。

时辰一长,小石头渐渐适应。他体内的阴阳真气原就是天底下绝顶的神功心法,尽管没主动役使,须臾后,偏已自行运转开来。囿于外界物质有害,它们缓缓在体内布成一圈气囊,以此阻挡灰尘进入。当气囊愈涨愈大,遍布浑身经脉时,小石头自然而然地便开始了内息修炼。

又是良久,小石头睁眼,徐吐一气,直觉百骸清爽,舒服万分。若非,几大要穴被制,许是他眼下已入先天之境。只见他朝左右稍加打量,心想,这等样的充军发配,倘然教皇帝老倌知晓,包准气得歪嘴。正自娱自乐里,忽觉途边景色极是熟矜。仿佛尽是走过的路途。

小石头诧问:“前辈,你走错了吧!”

第一遍,隗斗懒得回应。直到他再三询问,隗斗淡淡道:“没错!”

小石头“哦!”了一声,瞅着自己二人正向夕阳落山处走去,急道:“前辈,肯定错了!我是要往东,你怎地朝西啊?”

隗斗道:“在你没说出究竟是谁教了你指法?我便一直留你在长安!”他在回话时,脚步没有半刻停顿,既快又稳,宛若行云流水。即便山道崎岖,然遇到他这般弹丸星射的纵跃,却无一点妨碍,反而更增其速。

听了这话,小石头不解,大声争辩:“可我已经说了呀!我没撒谎!”

隗斗不想理他,心下沉吟,待我捉了雷家小妞,看你说不说?时下不来与你多费辰光。

长安至符震的伏击地点,其实只有三百余里。小石头等走了数日,一来是糊涂二老要传授宋仁等人武功;二来,伊始的时候,那两名解差,均是普通人,每日行不得数十里,便已精疲力竭。这么走走停停,是而步速极慢,三百余里足足走了多日。而隗斗真元深厚,一路尽展轻功,即便扛着百斤多的小石头,却是步如流星,疾似奔马。

当夕阳尽墨,玉兔高挂,二人竟已到了长安城外。

这会,城门紧闭,哨楼森严。雄伟的城阔,到处点满了熊熊火把,直耀得天空一片血红。纯洁如水的月华,在这退避三舍。其间,身着明亮甲胄的剽悍士兵,不时在城头巡逻,“噌噌”的皮靴踩地声,宛若战鼓敲在心头,教人立生畏意。

旌旗猎猎,刀戈烁烁,在昏蒙蒙的天穹里,显得煞气腾腾,气派宏霸。偶尔,寂静的夜空里响起一声战马嘶鸣,更添肃穆氛围,仿佛一只鸟儿都飞不进去。

瞧此森严禁卫,恢弘霸势,那里存得有丝毫侥幸。别说偷摸进去,固是千军万马,只怕也会登转马头,远远离去。

小石头低声劝道:“前辈,城门已经关了,咱们回走吧!”

隗斗怫然反问:“世上有隗某进不去的城么?”

小石头哑然,心想,这么森严的守卫,看你怎生进去?这会,却见他蹑手蹑脚地潜至城墙下。先以手指轻划,继而猛拍一下,一大块拳大青石,居然就这么裂开。又见他单掌挥抄,那块青石尚未落地,即已抓在手里。整个举动,不闻半点声音,那坚如金铁的青石在他手里与腐泥无疑。

刹那间,看得小石头诧然无比,暗自匝舌。

这时,隗斗把他在肩上紧了紧,似怕松动。接着弹身而起,如飞鸟扑天,直冲数丈。与此同时,手指疾划,真元剑气之下,青石顿裂。未待它们掉落,剑气再次弥增,竟是化为飞絮,随风杳舞。剑气掠过,城墙上显出一个又一个的凹洞。而隗斗便这么借着凹洞之助,眨眼工夫,登上城楼。

上城之后,再想进城,便轻易到了极点。纵是禁卫巡逻严密,可在隗斗的刻意闪避下,硬没让他们瞧上半眼。

进城后,却让隗斗好生犯难。眼看不几日,长安城便要举办五年一届的刀剑大会。时当深夜,街上江湖人依然甚多。即便秦皇明令宵禁,然江湖自有江湖的生存规矩。有些人不睡床铺,偏生待在屋顶;有些缠绵的鸳侣,瞒着师门长辈,在街道幽深处偷偷温存;更有些往日大有宿怨之人,在道中拼杀搏斗。

二人这么堂而皇之地走动,禁卫没发现,那些江湖人却是看得清清楚楚。隗斗暗骂一声,拽着小石头疾速躲入一僻幽街角。

隗斗道:“傻小子,隗某给你一个机会。时下让你去访访友,万一囚禁时间长了,免得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