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仁等生平未见这种劫遇,伊始有些慌乱,但想起自家人里有两个杀人不眨眼的老家伙,立时心平气和,忧心尽去。寻思着,这两日自己一伙随着石大哥习刀,又由二老传授上乘武技,今日与这梆匪人较量,多半尚能揣摩些自己的实力。想到这里,一伙人竟是跃跃欲试,大感欣然。

这会,胖老儿哈哈笑道:“老涂,咱们原就闲着无事,谁知,这生意便送上门来了!有趣,有趣……”瞧着有事可做,瘦老儿也是兴奋,附声道:“不错,不错!”

一人嘻嘻哈哈,一人冷眉冷颜,甫想大开杀戒。

小石头忽道:“慢着!”见二人喜气洋溢,他知道,倘是出手,这些盗贼必无幸免。如此一来,未免造孽太重。毕竟眼下有数十人之多,若是眼睁睁地瞅着一个个枉遭横死,依他的为人确实很难做到。当下思忖,能否与盗贼商量、商量。让他们放自己等人过去,至于银两,倘然他们需要,固是给予一点半点,也无伤大碍。

虑及此,当下喊住二老,接着对那些蒙面盗匪道:“各位,咱们是充军发配至信州,可没什么银子,你们让让道吧!”虽未真正接触过盗贼,但以往在一炒楼,时常听说书人讲起,所谓的盗贼,无非就是为了银子。只要给了,他们泰半会饶你性命!

殊不知,盗贼们轰然哗笑,显是在讥讽他,幼稚可笑,蠢笨如牛。其中一人越众而出,嘿嘿笑道:“爷们不收银子,专收性命!”这伙盗贼并不想与小石头多罗嗦,话一说完,即呼哨而上。

小石头大惊,怔怔地退了几步,迷惘地看着这伙盗匪,不知他们何以与说书人所讲,迥然不同?莫非世道变了?亦或是北方的盗贼与南方的盗贼不一般?

他在那里百思不得其解,宋仁等人偏是兴奋至极,背后长刀“呛啷”出鞘,脚步疾展,快速冲前,登时与数十名盗匪战成一团。

与此同时,二老互视一眼,哈哈大笑。这几日行路,除了授武便是授武,着实淡味至极。能有梆小蟊贼让自己二人调节,调节,当真是喜乐无限。

索性大显威风,只见他们纵身飞跃,腾于半空。

瘦长老居空临下,接连出拳。炎阳拳劲所到之处,只见人焦刀断,火光涌现,直杀得盗匪“哇哇”乱叫。胖长老擅长小巧功夫,看他身躯肥硕,却如雀儿轻灵,身影晃动,已闪入盗匪群中,或拳、或指、或肘、或膝。浑身上下仿佛均是他的制敌武器。被他击中者,不是嘴斜脖歪,就是腿断臂裂,再或就是伫立原地,不能动弹,惟有眼睁睁地瞅着被自己人误伤。

眨眼工夫,数十余盗贼,不过剩下三三俩俩,且都身上挂彩。这些人算是幸运,遇到的只是初次学武的宋仁等人。其余碰上糊涂二老的,不是外体焦枯,就是骨断筋裂,几成废人。

小石头傻眼,心中微感不忍。盗匪的三个头目也是愕然怔忪,没想到护送这傻小子充军信州的护卫厉害若斯,自己三人居然无暇出手救援,便告全军皆墨。当真教人难以置信。

望着二老和宋仁等人杀气腾腾地走来,盗匪中间的头目忙挥手制止,干笑道:“诸位,慢着,慢着……”待他们止步,却见他回头,朝身后密林喊道:“隗先生,你说的条件,本世子答应便是!”话声甫落,便闻得林中传来一冷肃已极的声音:“世子,你早些应承,不就得了。否则,又何须死上忒多手下?”

尚未待众人细看,林里人影晃动,一道灰虹倏然掠至。再次睁眼,一个面相寻常,蓄着一撇小胡的中年人已负手而站于众人中间。这人生得不高,模样也是寻常之至,但目中无人的傲慢之态却是显然无遗。站在大伙中间,竟以背相对小石头等人,无疑对他们蔑视到了极点。

小石头眼利,认得极准,骇极出声:“隗斗?”

隗斗回首,正容道:“不错!”

这会,瞧隗斗现身,那三个完好无损的盗匪头目均把脸上的蒙面黑布扯下。小石头定睛一看,又是愕然,这三人竟是楚王世子符震和他两个出身青城派的护卫宫权、何风。当即喃喃问道:“符世子,你这是何意?”这会他疑窦稍解,略知他们何以非要性命,不要银子。只是人心的歹毒,他尚不清楚,依旧问了一声。

符震阴笑道:“小傻子,长安城内,你辱我太甚!今日……哼……教你知道得罪本世子的下场!”见隗斗依约而出,身边又有两名一流身手的侍卫,性命无碍下,顿时得意起来。

闻言蹙眉,小石头暗道:“原是这样,可当日在长安,算来算去,仅与他在相国寺前切磋一番。若说道其它过分得罪,却是毫无半点。莫非,他就为了这挡子事?”他对一个人何以要计仇若是,着实费解。

这当儿,两名青城剑手宫权,何风在符震的示意下,迳向糊涂二老冲去。

胖老儿嘻笑道:“老涂,看来有人当咱们是鱼腩呀!”

“既然这样,就给他们点颜色,不就是了!”瘦老儿冷声回道。

胖老儿狂笑:“不错,不错,与你交友这多年,就这句话中听!”

瘦老儿道:“你却没说过老夫中听的话语!”

宋仁等人听着他们嘴殴,不禁嗤笑出声,真是既佩服又好气。佩服他们当此大敌之前,依旧笑浪谑傲,好生潇洒,实有宗师风范;好气的却是,这番斗嘴,太没水平,与自己往日在长安市井里的吵嘴,当真是小巫见大巫,实在没得比的。

胖老儿小眼眯瞪,侧头睨视,万没想一个大意,今朝与瘦老儿斗嘴竟会失败。方想卷土重来,却见两名青城剑手业已冲到近前。胖老儿大声道:“老涂,你一个,我一个,咱俩分了!”说话间,二老纵身前跃,以双龙出海式,脚卷泥尘,手舞足蹈地迎了上去。卷起的泥尘,胖老儿且不罢休,竟借着手足挥舞,把迷眼紊乱的泥尘,笼成薄雾,向宫权与何风罩去。

瞅着这般出场气势,宫权与何风一时讶然掉舌。

他们自艺成下山,行走江湖,不知会过几许武林高手。有白道侠士,也有绿林豪雄,更有卑鄙小人,可从没见过如此无赖的打法。人尚未交手,他们居然以烟灰泥尘攻敌。任他二人内外兼修,剑术高绝,逢此赖皮做法,偏是手足无措。也不及回身,当下便连连后退,手中长剑“唰唰唰”地在胸前上挑下撩,织成一片厚实的防御剑网。

胖老儿大笑,喊道:“兔崽子们,晓得你家爷爷的厉害了吧?哈哈……”他这话倒是叫得万千豪壮,宋仁等人却是羞赧已极。寻思着,自己一伙怎地会认为他有宗师风范,当真是辱没了“宗师”二字的美誉。

再看瘦老儿,面容静肃,双目炯炯,右拳缓缓平伸,瞧来软绵无比,可一道臂粗的熊熊火焰,偏是立现眼前。如一条狰狞的火龙,张牙舞爪,夭矫而腾。顿然油生钦佩,心想,还是瘦师傅有高人风度,胖师傅的赖皮打法,实教他们有羞于为徒的念头。

正当思忖,忽听胖老儿笑声陡逝。只见他数个大步,急冲趋前,双手猛地朝前一推。

众人直觉眼前一闪,尚未细看,便闻得“吣吣呛呛”的金属交迸声,声音刺耳无比。骇异万分里,却见浓浓滚滚的迷尘里,飞射出无数的、细小的如飞蝗般的亮眼晶片。这些晶片,你撞我迭,我挤你压;看似直线,却倏地弯转;看似弧线而来,偏生骤然疾转,激射飞溅。有上下跳蹦的,有左右环绕的,更有说不出、道不明的诡谲来势的,真如神鬼之能,教人难以揆度。

一时间,别说骤被袭击的宫权二人,纵是好整以暇,在旁观战的大伙也皆感目不暇接,头晕眼花。

符震目瞪口呆,没想傻小子的伙伴居然半点也不傻,且是狡诈得赛过成了精的狐狸。原本烟尘迷眼,宫权二人便已暂落下风。刻下,烟尘助暗器,暗器助烟尘,两者相得益彰,相辅相成。烟尘固是迷眼,然它本身没危险,暗器诚然阴毒,若无烟尘襄助,无疑也没偌大威力。

如此卑鄙做法,倘在之前,他会认为没甚不对,但时下拿来对付自己手下,却觉胖老头无耻至极,实该千刀万剐。

这般样神出鬼没的暗器工夫,依宫权二人的剑术造诣,那是再也闪避不得。眼看险之又险,不死也须重伤。

隗斗信步踏足,这一步凝重如虎蹲象移,可身形飘忽得又如雪舞风吹。仅是一步,恰入四人之间,算得极准,极确。连宫权二人往后退的步速,都已计入其中。并指成剑形,简简单单地向二老一划。寥寥一指,实属朴陋,然浑厚无匹的真元剑瞬时呼啸破空,几似盘古开天般的威暴。

任二老的招式怎生巧妙精变,怎生繁复诡异,这羚羊挂角的隽永一指,竟是轻描淡写地尽数消解。暗器片片皆碎,如逝去的蝴蝶,化为风儿里的吹絮,转眼全杳。强猛暴烈的火龙,倏忽威风尽失,仅是闪了几闪,居然连途边的小草也未伤上分毫。

二老骇然,胖老儿惊叫道:“惊天指!”

隗斗淡然道:“说得不错,闻说天罗十老里有两名糊涂长老,今日一见,倒属谬误!”

震惊片刻,胖老儿适应能力极强,登时恢复言笑不羁的常态,嘻嘻道:“原是无极岛来的土匪,本长老伊始当是何人敢如此大胆?呵呵……既是无极岛来的,那也怪他们不得。那里本来就是专出贼子的地方!对吧?老涂!”

瘦老儿重重“嗯”了一声,内元运足,全神提防。二人也未想到隗斗竟是无极岛人,起初只道他是楚王府的高等走狗。

隗斗闻言,不喜不怒,脸色平板得犹如死人。回头朝兀自惊魂未定的宫权二人道:“你们先对付两个老儿,那戴枷的小子交给隗某便是。”

宫权点头,撩起手中长剑,即与何风一起冲向糊涂二老。

二人均是青城派有名的剑手,生平大小战事,不知凡几,却从未遇上今日这般糗窘的遭遇。原是自己抢先出手,不想招式尚未递上,便被人硬生生地逼回,更且,差点送了性命。奇耻大辱,如不能雪,当真揪心撕肺。眼下闻得隗斗安排,二人并无异议,相反欣然得很。

瞧他们动上手,隗斗也不耽搁,迈着小步,往小石头走去,瞧来悠闲已极,恍似胸有成竹,更隐含一种猫戏老鼠的戏谑之态。

宋仁等人担心小石头有危,连忙群拥而上,把小石头围在中间。

隗斗嗤笑一声,冷声道:“找死的人太多了吧!”

小石头见过他在二皇子府的表现,且与他拼过一招。知他功臻绝顶,天下少有人比。宋仁等人虽有人多之势,但也难保能敌。当下便道:“宋兄弟,你们退开!”

宋仁理都不理,直是紧紧盯着隗斗。

小石头心急,怕他们缘于自己而害了己身性命,抢前数步,拨开他们,朗声道:“隗前辈,符世子找的是我,希望你能放了他们!整件事与他们并无多大干系!”

宋仁喊道:“石大哥,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咱们决计不会走的!”

隗斗道:“既然不走,留下便是!”说完,手指点处,“嗤嗤嗤”地真元剑气已然激射而出。

间不容发,小石头无暇再说,挥起枷镣便向隗斗冲去。这一击,固然没甚绝妙,甚至平庸至极。然而,他内有闻人离的百年修为,再者刀息充盈,却也威力不凡。

隗斗微微色变,泰半的剑气顿时改向,朝他刺射。照理,寻常枷铐自是无法阻挡隗斗的惊天指剑。但小石头内力浑厚,出手间,不知不觉地运入枷铐,使它倍增坚硬,居然无视指剑摧残。只见漫天剑气纵横,堪堪触及枷铐,便弹射而回,有些偏了的,竟把泥石击碎,端得威风凛凛。

大伙骇然之余,无不变色。

隗斗却感郁闷,没想傻小子竟是这般难以对付。原料,必是手到擒来,时下看来,全非那回事。宋仁等人瞅着空隙,一心想助小石头御敌,又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奋不顾身地拥将上去,手中长刀施展开天罗刀法,九人一同使用,尤其长刀皆是军制,分外煌煌耀眼,气势十足。

隗斗识得,讶异叫道:“天罗刀诀?”天罗刀诀是天罗圣教的上乘绝顶武学。非教中长老或天王级别不得修炼。眼下,九个一看便知初学武功未多久的人,居然使出正宗已极的天罗刀法,当真教他惊诧莫名。

听他失声惊呼,宋仁等士气大振。辨口吻,便知自己等人时下施展的刀法绝对上乘,否则,这么厉害的家伙,岂会如此表现?脚步健捷,眨眼便到了了隗斗身边。兴奋之余,九人挥刀狂舞,再者信心倍增,那刀法使得中规中矩,颇有威力。

殊不知,甫一近身,便觉剑气四溢,“唰唰唰”地漫天飞来。九人打斗不多,经验缺乏,比之木衲的小石头兴许尚要不如。若对付的仅是寻常武士,凭着刀法上乘,多半能坚持数招。假如运气再好些,不定能一举建功。然眼下的敌手,可是天下少有的绝顶高手,即便他们刀法上乘,却是难以造成威胁。

只觉剑气纵横,八方皆来,手中长刀偏生只有一柄,教自己怎生招架?心神一乱,那刀式便运得不纯,凝滞带水,浮嚣迟忽,处处均是疏漏。眼看九人俱要中招,小石头急切里朝地上一个翻滚,如个陀螺旋旋转转,手中枷镣也舞得泼风似的,水浇不透。

《龙行八法》的其余身法均是神形优妙,闲雅清隽,这式“懒龙打滚”偏生最为难看,不过威力奇大,半点也不逊于其它身式。那森寒剑气尚未及九人之身,小石头借着身法迅捷,便已闪入其中,手中枷镣呼呼生风,带起一阵狂暴罡浪直向隗斗砸去。

这一砸,囿于仓促,实无半点精妙可言,但那急猝而出的阴阳真气,却是威大惊人。固是宗师级的隗斗,刹那,也不敢轻撄其锋,惟有暂时退避。

被个傻小子硬逼退让,隗斗面上不显,心下却是郁恚难当,惊天指剑愈发全力尽出。

但见手腕颤动,悉数是方寸之间。小石头堪堪使了一招,他竟已是数招皆出。“嗤嗤,飕飕”地破空声响连不停。尤其剑路轻灵,迅捷电掣,倘非小石头身怀《龙行八法》,怕是早已落败。而宋仁等人此刻业已吓呆,见着如此骇人功夫,那里还兴得起斗念,不禁惶惶而顾,手中长刀软垂在地,涩涩发抖。

见着隗斗大占上风,符震喜翻心头,如不是隗斗剑气漫溢,怕遭误伤;小石头的枷镣也是罡烈狂暴,尽显焚阳刀息的厉害,他定然抢上前去,与人斗上几招。只想到,小傻子啊,小傻子,即便你艺出昆仑,武功超群,可碰上这位天下少有的绝顶宗师,嘿嘿……无疑也是吃瘪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