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了拳头反而更自由(3)◎

在场所有人, 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这下,是比刚刚杭景胡言乱语之后,更加冰冷的寂静无声。

宗想想瞌睡劲儿瞬间消散, 目瞪口呆地看着颜北栀, 半天说不出话来, 只能愣愣地发出一个单音节字:“啊……”

作为话题中的另一个主角,盛厌脸色相当难看。

目光沉沉, 牢牢地锁在颜北栀脸上。

似乎要将她脸上盯出一个窟窿, 才能罢休。

杭景很识时务,怕挨盛厌揍,绝不拱火, 只一言不发地缩在一旁看热闹。

五个人里, 大抵, 唯有颜北栀依旧泰然自若。

她将满天星放到一边, 给自己倒了一杯白水, 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

一连串动作,散漫又淡然。

好像她和他们, 完全不在一个空间, 并不身处一个平面。

见状,盛厌反倒气笑了, 率先开口:“栀栀,别开玩笑。”

颜北栀抬起头,语气平静:“我没有开玩笑。这就是我许的愿。”

“……”

“高考只剩不到三个月了, 考完之后, 我和你, 不就不会再有什么瓜葛了么。反正我们不会上一所学校, 也不会有什么联系。”

说话时, 两人终于对上视线。

盛厌捻了捻手指,眼神逐渐变得凌厉,“原来你一直是这么想的?”

“嗯。”

“讨厌我?嫌我烦?”

颜北栀摇摇头,握紧水杯,轻声:“没必要找什么理由。你如果不愿意听真话,那我收回好了。就当开玩笑吧,别毁了过生日的心情。”

“……”

盛厌暗自咬了咬牙。

某一时刻,颜北栀似乎又回到了刚刚转学过来那会儿的样子。

吹熄蜡烛之后,这里依旧只开了一排射灯。

加上室内装潢是红黑配色,愈发显得光线暗淡,连身边人的五官都平白变得模糊不清。

在这种环境下,颜北栀皮肤白皙,表情清冷,随时随地漂亮得轻而易举。

气质看起来也和从前一样,无辜、疏离、难以触碰。

盛厌以为,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已经被他拽入凡尘,沾染上了烟火气。

他以为,他已经不疾不徐,已经成功陪伴她、靠近她,已经让她不再设防。

他以为他快要拥有她了。

以为皎洁的栀子花快要专属于他了。

但是,颜北栀仅仅用一句话,就将盛厌重新打回原形。

“……”

盛厌无甚表情地又笑了一下,“能听听原因吗?老子又哪里惹到你了?”

颜北栀乌黑眼珠转了一圈。

视线逡巡,从所有人脸上掠过一遍,再回到盛厌脸上。

她轻声问道:“就在这里说?”

盛厌点头,“嗯哼。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么?”

颜北栀“哦”了一声,坐直了身体。

原本不想用这种方法的。

但是没办法了。

盛厌不是一个能被说服的人,也不会听任何人的意见。

他就是一个霸道的小少爷,因为有无数条退路,所以才能肆意妄为。

而自己,从来只有一条出路,没有试错的成本,也绝对不能去试探卢敏的底线。

她错不起。

所以,颜北栀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你难道不知道,你舅舅的心脏,是我爸爸捐给他的吗?”

“……”

“我草……”

这个消息太过震惊,成功震得杭景爆了句粗口出来。

连从头至尾事不关己的越暄,也抬起头来,和宗想想一起愕然地看着颜北栀。

他们几个里,杭景和宗想想都和盛厌关系亲密,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甚至,连长辈的关系也很紧密,是一个圈子的人。

家族之间,间或会有利益往来,就没什么秘密可言。

卢潭做过换心手术这件事,杭景和宗想想都是知情的,之前还结伴去医院探望过。

只是,谁都没想到,那颗心脏,竟然来自颜北栀的爸爸。

这实在太过巧合。

巧合到有点荒谬了。

颜北栀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目光,顿了顿,继续说:“我爸爸是出车祸死的,在他接受换心手术之前,我们家没有人知道他曾经签署过捐赠协议。可惜,他再也没机会亲口告诉我们了。”

盛厌:“所以呢?”

闻言,颜北栀牵唇笑了笑,“所以,对我来说,你们一家,就是我的杀父仇人。我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你家人故意制造了一场车祸。毕竟你之前也和我说过,当时,你舅舅就快要死了,已经不能再等了。”

“……”

“一想到我爸的心脏在你舅舅胸口跳动,他活得好好的,而我爸已经变成了一把黄土。你觉得,在我心里,我和你之间,会是什么关系?”

说完,颜北栀站起身,第一次以居高临下的位置看向盛厌,“我本来不想把这种事说出来的,反正马上也要毕业了,没必要说得太明白。但是……总之,时间不早,我先走了。”

她扭过脸,朝宗想想点头示意。

之后,兀自迈开脚步,要去门口拿包和外套。

“站住!”

盛厌长腿一跨,怒气冲冲地拦在颜北栀面前。

四目相对。

射灯从屋顶照下来,让颜北栀的眼睛看起来愈发黑白分明,炯炯有神。

她侧了侧脸,拧眉,“后面还有活动吗?”

盛厌成功被她这种淡然的态度激怒,一把捏住了她单薄的肩膀,让她彻底动弹不能。

就像是拷住了蝴蝶翅膀一样,叫它再也飞不起来。

可颜北栀不是蝴蝶。

她丝毫不挣扎,站得笔挺,一动也不动,只蹙着眉,将自己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后面还有什么活动吗?已经凌晨了,我要回家了。等会儿你不是还要办生日宴吗,也早点回吧。晚安。”

闻言,盛厌手上力气不受控制地加重,死死地扣着颜北栀单薄的骨头,直到她露出一丝痛苦之色,才又放松了力气。

怒上心头时,盛厌很想要颜北栀也尝尝痛苦的感觉。

可是,又舍不得她真的受伤。

他咬着牙,顾不上后面在看热闹的旁人,第一次用低声下气的语气,问她:“栀栀,你是在说气话吧?你明明知道,你摆脱不了我,就算是从宜光毕业……而且,你爸和我舅舅的事情,根本就是意外。”

不,从来不是意外。

盛厌骤然回想起来,他第一次见到颜北栀,就是在医院的长廊下。

那天,他是去看望卢潭的。

卢潭躺在病**,脸上是病态的苍白虚弱,但依旧笑吟吟的,把手上的戒指给了他,开玩笑说幸好没变成“遗物”,但要他也得好好保存。

所以,颜北栀为什么会出现在医院呢?

显而易见,她也是因为卢潭在那家医院,所以才会去的。

盛厌清楚地记得,那天,她穿着白色的裙子,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雨丝几乎能穿透她白得透明的皮肤。

她整个人就像是随时会随风飞走一样,脆弱又单薄羸弱。宛如纯白的花瓣,轻轻一触碰就会碎裂看开来。

唯有一双眼睛,黑漆漆的瞳孔,透着超然的冷然。

只一瞬间,盛厌对面前这个不知道名字的漂亮女生,平白生出了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他想要得到她,想看她的脸上露出脆弱的表情……更掐着她的腰,想看她双眸微红、盈盈含泪的样子。

人类都有劣根性。

盛厌从不否认。

所以,其实那会儿,颜将为已经离世了吗?

盛厌抓了一把头发,声音闷闷的,“……今天的事,就当没发生过。等等,我让司机送你。”

说完,他转身欲走。

颜北栀心下蓦地一凛,几乎没有做过多考虑,话已经脱口而出:“等等!”

盛厌脚步顿了顿。

他并没有回头。

依旧只是用清瘦颀长的背影对着她。

似乎在等待什么审判。

“……”

事实上,颜北栀从来没有处理过这种情况。不知道放完狠话之后,该如何面对盛厌的偏执执拗。

脑袋里一片乱糟糟的,像是一团毛线胡乱缠绕在一起,找不到解开线团的下手处,便不自觉升腾出手足无措的感觉。

但幸好,她的心足够硬,无所畏惧,很快整理好思绪。

“盛厌,你真的觉得还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吗?我以为你让我挑明,是听得懂话的意思。我讨厌你,我恨你们家的所有人。”

狠话一句连着一句。

反正又不要钱。

势必要将人逼回他本该走的那条路上去。

“……”

盛厌咬紧牙关,一言不发,拳头紧紧地攥着。

如果不是室内光线不够亮,应该所有人都会看到,他的身体正在微微发颤。

半晌,他终于开口:“……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我知道你是生气才这么说的。你看,我们还互相准备了生日礼物。”

声音沙哑低沉,如同喃喃。

或者说,更想某种自我说服。

谁会给讨厌的人准备生日礼物呢?

听他这么说,颜北栀迟疑一瞬,点点头。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走到吧台的另一边,一扬手,将她送给盛厌的那个礼物盒挥落到地。

“啪!——”

吧台有半人多高,两盆多肉摔到地上,花盆和里面的土都碎成了好几瓣。

钢笔也从塑料笔盒里摔出来。

“骨碌碌”滚到得老远。

她拍拍手,像是做成了某件大事一样,长长地松了口气。

盛厌:“颜北栀!”

话音甫一落下,下一秒,盛厌人已经出现在了颜北栀面前。

他个子高,力气大,猝不及防,用手掐住了颜北栀的下巴,用力往上抬。

这个姿势下,颜北栀不得不仰头与他对视。

盛厌的眼神里怒火滔天,像是要将她一口咬死。

颜北栀心脏漏跳了几拍。

难得,率先转开视线。

只是,盛厌依旧没有放过她,一寸一寸地、用目光细细描摹着她的脸,走火入魔一般,妄图窥探出什么端倪。

时间凝固在这一刻,变得漫长而难熬。

不远处,宗想想做了几个深呼吸,决定承担起调和这场闹剧的重任。

她弱弱地开口:“那个……栀宝,厌哥……这么好的日子,我们有什么话……”好好说。

最后三个字还没能吐出来。

倏忽间,盛厌已经放开了颜北栀。

“砰!”

一声巨响。

他一脚踹开了餐厅大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门锁显然承受不了少年人的怒火,金属配件“哒”一声掉到地上。

门板摇摇晃晃、开开合合。

走廊的风吹进来,逐渐将沉闷与焦躁的空气吹散。

颜北栀依旧站在原地,默默低下头。

下巴尖上渐渐浮出一圈红印,火辣辣的感觉,昭示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因为皮肤太白,像是受了什么凌虐似的,看起来可怖极了。

她自己倒是不怎么在意,只自顾自地用力深吸了一口气,拼命将心脏跳动的速度压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