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爱的人都沉默(3)◎

这话一出, 颜北栀倒是又认真观察了盛厌一会儿。

目光炯炯,如有实质,但依旧透出些许薄凉淡漠气质, 疏离难掩。

“破相了?我给周老师说一下, 还是去医院诊断一下。”

说着, 她将手机解锁,作势就要发消息。

盛厌到底是败下阵来, 伸出手, 大掌一把盖住她的手机屏幕,不让她继续操作。

顿了顿,他又不满地轻嗤一声,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

“……”

“牙还疼吗?”

短短几句话功夫, 两人已经转过身, 并肩继续往前。

距离解散已经有一会儿, 这条小道上少有人经过, 只有微风穿过树叶和草木间隙,扬起若有似无的“沙沙”声。

气氛弥足舒缓, 因而, 叫人很难继续剑拔弩张。

颜北栀淡声作答:“已经好了。昨天多谢你。”

盛厌笑笑,“都谢多少次了。够了啊。之后回城里, 要不要陪你去牙防所看一下?”

“不用,我自己会去。……你脸真没事?”

“真没事。”

语毕,盛厌不再开玩笑, 爽快地将纱布揭下来, 侧脸对着颜北栀, 让她自己看。

颜北栀默不作声地扫了眼。

盛厌颊侧确实有一道破皮的印子, 像是被什么尖锐物品拉破过。

虽然没有流血, 但因为他皮肤白,容貌又好,脸上留这么一道,如同精美瓷器上的瑕疵裂痕,还是颇有些暴殄天物的效果。

而且,细细算来,这已经是盛厌第二次为她受伤了。

第一回 还是和康易维打架。

哪怕两次都不是她的本意,但也得承这个情。

思及此,颜北栀心里蓦地跳了跳,又不自觉抿了下唇。想说谢谢,又觉得太轻描淡写,默默咽了声,只无措地轻咳一下。

“下次别再这样了。”

再开口时,她语气很淡,丝毫听不出循循善诱似的规劝。

盛厌玩世不恭地笑起来,眼神里有点邪气,“只有我女朋友才有资格管我。”

颜北栀:“……那随你。”

顷刻间,两人似乎就此沉默下来。

没有人再接着说话,试图开启一个新话题。

盛厌用指腹碰了碰脸颊,确定伤口没有在流血,便随手把纱布捏成一团,路过垃圾桶,顺手丢了进去。而后,顶着这一道,勋章似的,大摇大摆地往前走去。

这么耽搁一会儿,食堂里已经坐满了学生,人声鼎沸。

T班没有额外照顾,没空桌,颜北栀和盛厌只能和其他人拼桌。

盛厌在学校里赫赫有名,向来是视线焦点。

颜北栀亦然。

同桌那两个女生、乃至周围一圈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地落在两人身上,游曳、回旋,似乎在努力揣测两人之间的关系。

对此,颜北栀已经习以为常。

她面无表情,看起来浑不在意,岿然不动,心无旁骛地继续吃饭。

“……”

人群中,少女皮肤雪白,眼神淡漠,清冷如月,傲然出众。

盛厌似笑非笑地挑挑眉,越看越觉得心痒难耐,因而,毫无怨言地陪着她。

只是,占有欲和破坏欲无时无刻都在蠢蠢欲动,几乎快要抑制不住。

他不说话,却不自觉捻了捻手指。

直到隔壁两个女生起身离开,盛厌才靠到椅背上,慢条斯理地开口说话:“这算是我们在一起吃的第一顿饭吗?”

之前,在学校食堂,盛厌去找她,结果场面相当难看。

这种对比,显得此刻场景,愈发叫人心折。

颜北栀头也没抬,不疾不徐地轻声纠正他:“没有在一起。只是同桌吃饭而已。”

“行,一起吃饭。”

随她怎么说。

反正,对颜北栀这个人,盛厌是志在必得的。

颜北栀:“如果你需要有这种仪式感的话,也可以这么算。我不介意。”

“……”

此后,没有再闲聊。

两人沉默地吃完饭,从食堂步行回宿舍。

正午时分,云层散开,露出一点点阳光的踪迹。

学校大概是生怕这群少爷小姐中暑,把下午的活动安排到两点多才开始,中间有一大段空隙时间,足以让他们在房间睡个午觉。

颜北栀推开门。

宗想想还没回来。既然和越暄在一起,看样子,泰半是不会再回来休息。

她抿了抿唇,坐到床边,又将早上那本单词手册摸了出来。

……

下午两点四十五,宜光高二全体学生在河边汇合,按班级分片站在一起,交头接耳,说说笑笑,等待基地的国防生教官指示。

T班这里,盛厌甫一露脸,立马引起侧目。

“厌哥脸上怎么了?晚上被人打了?”

“……别瞎说,谁能打得过厌哥啊。”

“万一人家带武器了呢?”

“哈哈哈,说不定是哪个妹妹指甲抓的呢……”

“啧啧……”

说话那几个男生语气戏谑。

因为和当事人足够熟稔,没有压低声音,表现得非常随意。

这种玩笑,往日里,盛厌不搭腔,也不在乎。

但现在颜北栀就站在前面不远处,他回过头,慢条斯理地看了那几个男生一眼。

最后那个男生当即住口认怂,讪笑一声,“老大,我错了。”

盛厌挑挑眉,作罢。

他回身,再望向前方。那个纤瘦背影似乎完全不为所动,俏生生地站在那里,连站姿都没有变过一寸。

从盛厌这个视线角度,能看到颜北栀的高马尾,发尾耷拉在肩上,漏出一截天鹅般修长纤细的脖颈。再往下,就是单薄的肩胛,背后的蝴蝶骨在迷彩服底下若隐若现,仿佛振翅欲飞。

少女浑身上下,无处不透着疏离又清冷的气质,还有花一样的脆弱感。

举手投举间,勾魂夺魄,弥足迷人。

盛厌眯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不自觉捻了捻指腹。

颊侧的伤口仿佛倏地烧起来,火辣辣的,像是真被谁的指甲抓开了,簌簌地往外冒血,引起一阵心悸。

这个“谁”,没有第二个名字。

……

不多时,各班教官过来,各自解释今日活动规则。

“今天我们主要就在河上训练。大家看那边有梅花桩的地方,一共有20种器械可以渡河。你们先自己去依次试试,晚点会以班级为单位搞竞速比赛,每个人都要至少参加一项比赛。总积分第一第二的班级,晚上篝火晚会有奖励。”

“不用害怕掉下去,这个水很浅,最中央也只有一米五。教官都会在旁边看着你们的。”

“好了,解散——”

一声令下,队伍慢吞吞地四散而开,拖拖踏踏地走向河心梅花桩。

宗想想懒懒散散的,眼睛转了一圈,看到越暄他们班也已经自由解散,连忙捏了捏颜北栀手指,小声问:“栀宝,我和越暄一起,你一个人可以吗?要不要一起过来?”

颜北栀眼皮微微掀起,目光滑过宗想想殷红唇瓣,一闪即离。

她摇摇头,淡声作答:“没事,你去吧。”

宗想想笑笑,一蹦一跳地走了,似乎连背影都透着喜悦。

颜北栀不自觉地在心里叹息一声。

中午,宗想想是化了妆去找越暄的。口红是她新买的色号,烂番茄一样的红,稍微擦淡一点,能提气色,也能衬得人唇红齿白。

等到刚刚集合再见,她的唇瓣上已经没了口红的痕迹。只剩原本底色,和一点点肿胀。

宗想想和越暄是什么关系,早就不止那么一点点苗头。

颜北栀作为旁观者,自己的生活已然自顾不暇,更不会对好友指手画脚。分寸感才是维护友情的底线。

思及此,她面不改色,垂下眸,兀自走向大部队方向。

下一秒,盛厌也从后面跟上来。

脚步不紧不慢,和她保持着五六步的距离,不远也不近,若即若离的,叫人挑不出刺。

颜北栀当做没注意,停在人群最外围,默默地扫了一圈渡河设施。

事实上,河中央那一排,也说不上有什么新鲜器材。基本就是各类公园常见那些,梅花桩、空中吊环、天罗地网之类。大部分早在小学时期就玩过,那时候叫“勇敢者道路”。

现下,只不过是把器材从陆地上,搬到水面。

因为有落水风险,心理上可能更紧张,所以才显得困难一些。

这会儿功夫,隔壁班几个男生,已经踩着摇摇晃晃的木条板,轻轻松松地到了对岸,正冲着这边挥手。

“你们快过来试试!”

“特别简单!”

“……”

他们喊得很用力。

语气听起来跃跃欲试的,似乎很期待有人率先落水。

颜北栀在旁边站了没多久,“扑通”一声,第一个落水者出现。是个高壮男生。

两岸哄笑成一团。

“菜狗——”

“哥们儿你这太虚了吧!网都抓不住吗!昨晚上干嘛去了?……”

“……”

颜北栀微微蹙了蹙眉,默默后退半步,躲在阴影里,从口袋里摸出手机,随意点开一篇英语阅读理解。

开头第一段就有不太确定的词组。

“behavioral modification……”

她小声读了一遍。

倏地,盛厌在旁边开口提示:“行为矫正。”

颜北栀:“……”

盛厌笑了笑,沉吟半秒,继续说:“Hyperkinetic Syndrome,儿童多动症。这是一篇医学类的文章,考试的时候没必要每个词都读懂,很浪费时间。可以先看题目,再倒过去看文章。”

他声音本就好听,娓娓道来,有种戛玉敲冰的质感。

读英语单词也是一点口音都没有,听起来非常悦耳舒适。

颜北栀不想反复感慨宜光的精英教育,但她心里也清楚,这些一路用金钱和资源扶上来的太子公主,本就和自己不在一个起跑线,再羡慕也没有用。

她只要做到自己能做到的最好就够了,便十分从容,“我知道,但现在不是考试。”

闻言,盛厌没再说话。

指腹轻轻抚着食指上的荆棘戒。

等颜北栀通读完这篇阅读理解,他才再次开口:“栀栀,不去试试那个吗?”

颜北栀眼皮抬也不抬,“不去。”

高二这么多人,排队都不知道要排到猴年马月。

况且,她可不想当众落水。

不说丢脸与否,至少不能给别人看热闹。

盛厌:“不是说一会儿每个人都要参加比赛么?……你不想玩的话,要不要我帮你?”

颜北栀语气四平八稳,在一片说笑吵闹声中,听起来清冷又淡然。

她说:“不用。随便挑个最简单的参加就行了。”

……

然而,在场有不少女生都是这么想的。大家都想走最简单的梅花桩。

因为要竞速,公平起见,必须班级男女生人数均等。

而T班人本就比普通班少,女生更少,几乎每个人都要参加两轮。

除非走那个绳索平衡杠,因为难度最高,最耗时也最消耗体力,才可以只比一轮。

竞赛开始前,周芝琴拿了一把纸条过来,让班上的女生抽签。

“按照平均人数,我们班有三个女生比平衡杆,剩下的都要参加两轮项目。大家来抽签决定吧,抽到平衡杠的就不用抽第二张了。”

等所有人抽完,颜北栀收起手机,上去随手拿了一张纸条。

翻开纸面——

【平衡杠】

颜北栀:“……”

她捏着纸条,在宗想想同情的目光中,低低地叹了口气。

不多时,竞速比赛开始。

每个班抽签出场,由教官计时,最后再把班级所有人用时总和加在一起。

T班排在中间偏后,还有时间看会儿热闹。

前面两个班级都有人落水,男女都有。

大部分男生压根没当比赛,嘻嘻哈哈地在河中央搞怪,把气氛完全搞得活泛起来。

再往后,还有人故意掉下去,颇有点哗众取宠的意味在。

宗想想抱着手臂,和颜北栀并排站在一起,嗤笑一声,“他们好无聊啊。”

颜北栀没说话,只是继续盯着平衡杠方向。

她注意到,刨去恶作剧成分,这里就是最容易落水的,哪怕别的班是特意筛选过,选了运动细胞比较好的学生,似乎也很难顺顺利利走到对岸。

轮到T班,颜北栀自己上去,刚试了第一步,整个人就在半空颤颤巍巍起来。

“……”

她默默抿起唇,手臂肌肉用力。

余光往下,望了望河面,脸色有点僵。

绳索平衡杠这个名字听上去不明所以,事实上,算是比较常见的运动器材。放到水上,就是在河岸两端搭了架子,高处用绳索连接,下方系着一根一根手臂长的金属圆管。

他们需要踩着圆管渡河。

但圆管是用细绳吊在绳索上的,又细、又晃得厉害,只能靠手臂抓着上方的一条条绳结借力。

等于说,这是一个考验手臂肌肉力量和身体平衡力的项目。

甚至,因为圆管前后摇晃,还要一点技巧。

而颜北栀虽然从小做家务,力气比不小,但并非健身达人,也从不做引体向上,自然对此有些无措。

勉强挪到三分之一处,她就逐渐开始脱力。整个人顿在一根圆管上,再难往前。

“……栀宝加油啊!”

身后飘来宗想想的呐喊声。

颜北栀牵了牵唇,手掌死死拽着头顶绳结,进退两难。

往前往后似乎都不是正确选项。

正值春日,午后,河面时不时有微风拂过,吹动绳索。圆管晃得比刚刚更加厉害。

颜北栀忍不住开始思考,要不然干脆就这样松手掉下去。

正此时,身后的喧哗声陡然比刚刚大了许多。

头上绳索还在晃。

牵连着人,也跟着一起晃**。

“卧槽,厌哥上去了?”

“这是要干嘛?”

“啧,没看到嘛,那个谁在上面呢,厌哥肯定是要去帮她了。”

“……”

颜北栀吊在空中,没法大幅度回头,只能侧过一点点脑袋,勉强用余光往后扫了扫。

谁曾想,盛厌竟然也踩着圆管上来了。

她蓦地一惊,眼睛瞪大,眼睁睁地看着盛厌轻轻松松地走到了自己后面。

“栀栀。”

盛厌声音含笑,众目睽睽之下,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颜北栀:“你要做什么?”

盛厌:“帮你过去。”

说着,他踩住了颜北栀所在的那根圆管末端,一只手抓着绳结,空出一只手来,抓住了颜北栀的手腕。

“你可以松手。我抓着你。别紧张。”

“……”

话虽如此,颜北栀也不可能真的松手,只能继续看着他动作。

盛厌继续说:“这个杆不够宽,重心不稳,等下你踩到我的鞋上走,会容易一点。”

话音落下,他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像做引体向上一样,身体往前,顺利挤到了颜北栀前面。

“过来,跟着我。”

“放松点,老子不会让你掉下去。”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