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陵一郡之地,九座县城,人口将近三十万。

 看似一目了然,但其实人口组成的成分极为复杂。城内人口先不谈,复杂的是城外的农户。

 这城外的农户,分作原先农户,下山山民。

 原先农户,便指在申家兄弟,蒯祺统治时期,便已经在城外平地上耕种田亩的农户。

 山民下山则复杂许多,有张家里这样的普通黑户下山,也有被马良从西部山区吸引下山的七八万山民。

 这七八万山民,又分作是汉人,巴人,夷人,成分着实是复杂无比。

 现在官府依照规矩,使得这些下山的山民,以汉人村落,巴人村落,夷人村落分别居住,井水不犯河水,减少彼此之间的矛盾。

 目前各村落,也都相安无事。

 但各自感触又都不一样,当然感激都是肯定的,清一色都是感怀太守恩德。

 但在感激之余,有一些人因为遭遇的原因,想法便有些不同。

 士奇乃是一位外族人,至于自己的祖先到底是巴人,还是夷,或者是氐族人,士奇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或许各个血统都有。

 而且士奇的祖母,乃是汉女,所以士奇也可以算是汉人。

 在大巴山,秦岭,巴蜀,汉中,房陵一带,这种情况极为常见。汉人虽然名义上统治益州,但也更多是占据成都平原,巴中平原,汉中平原上的良田城池,在广袤的山中,生活着诸多外族人,互相混血,也是情理之中。

 士奇虽然已经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巴人,夷人,还是其他什么,但却能说一口蹩脚的汉话,能说流利的巴语,在此之前,也是与一支巴族山民一起,居住在房陵西部山区之中的。

 不过当初山民七八万人下山,既有六部大族群,也有许多小部族下山,士奇便是出身小部族。

 士奇这一部的族群很小,大约有百户,七八百口人。按照汉人的规矩,士奇这部族群被分做一个里,设有里长,上有亭长,乡长。

 下山的日子,当然是好过。官府给规划出了一片荒地,给士奇所在的里开垦,士奇等人自己有耕牛,又有曲辕犁作为利刃,开垦田地十分容易。

 有新式水车,蓄水与种植水稻,也减轻了体力活,可以开垦更多的田地。

 山下的田比山上的肥沃,再则水稻的产粮,也比高粱要高一点。今年又是风调雨顺,估计是一个好年景。

 如今水稻即将成熟,在秋收之前,反而是农闲的时候。士奇在家无所事事,便会时不时的前往自家田地的田埂上,观看水稻。

 那一株株水稻弯下腰来,前头是沉甸甸的稻穗。士奇三十多岁,却因为常年劳作,看起来有四五十岁了,脸上密密麻麻都是皱纹,十分难看。但是当他看到这满满的沉甸甸的稻穗的时候,却仿佛是笑开了花而一般,绽放出了美丽的光芒。

 这是幸福,美丽的光芒啊。

 来之不易。

 士奇弯下腰去捏了一粒稻谷,仔细捏了捏,再放入嘴中咀嚼了一下,他常年种植高粱,却是头一次种植水稻,判断不出来,今年的大概收成。

 “一亩可能产二百二十五斤?”士奇颇为期待。

 士奇知道今天晚上恐怕要辗转难眠了,因为绵延不绝的秋雨已经停了,明天就可以开始收割水稻了。

 到底能产多少稻谷,过些天便知道了。

 因为刚割下来的水稻,还需要脱粒,还需要晒干啊。

 士奇背着手,光着脚踩着满是泥巴的道路,晃悠悠的回去了村落,一路上遇到了许多人,士奇知道,这帮人都是与他一样,忍不住来看看稻谷的。

 不说别的,这稻谷,这沉甸甸的稻穗,看一看都是幸福啊。士奇与许多人打招呼,简单的说上一些话,遇到特别熟的,便停下来说几句。

 不久后,士奇回到了家中。

 这家也是新家,在他们一边开垦田地的时候,一边建造起来的。新房子,牢固,也不漏雨。

 与在山中的老房子不一样,成天漏雨,而且年久失修,刮大风的时候就怕房子倒塌了。

 士奇家中有个老妻,也是汉女,有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都不到十岁,还干不了太重的农活,但却也能拔草除草,顺便照顾家中的耕牛。

 此刻孩子们都不在,士奇估摸着孩子们都放牛去了。家中的老妻,则是在织麻布。绢布都是士人,或土豪家用的,庶民一般都穿麻做的衣裳。

 织布这种事情,老妻一如既往的熟练。士奇起初不在意,随即便剑老妻脸上流露出的叹息,便问道:“怎么似乎有点心事重重?”

 老妻欲言又止。

 士奇便不快道:“吞吞吐吐干什么,有什么事直说。”

 “太守恩德,上苍保佑。今年我们家定然是个大丰年,想必整个房陵多半也是这般。明年我们家就有好日子过了。我却是叹息,还留在山上的姐姐啊。”

 老妻叹气道。

 士奇明白了,自家妻子有一位姐姐,嫁给了马姓巴人部落,也就是马涛所部的一位巴人。

 当时七部大族群,有六部决定下山,只有马涛坚持在山中,不知道是何故。

 现在好了,下山的山民眼见秋收将在,丰年到来,却是欢天喜地,感念太守恩德。山上的山民,可不知道是个什么年景。

 女人多愁善感,便为姐姐家担心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叫那马涛是个混蛋,山下好吃好住,却一定要呆在山上呢?”士奇说道。

 老妻闻言抽泣一声,开始垂泪道:“山上的生活苦啊。常年劳作,不成人样。你我都是三十出头,却看起来有五十岁了。我那姐姐家中儿女多,上又有公婆,可比我过的还苦。”

 士奇跟着也是叹气,然后劝道:“你也不必太感怀,山下的日子这么好过。等消息传上山去,马涛所部的山民也会下山的。明年秋收,必然也有他们的份儿。至于今年,如果山上的日子实在是难过,我们便送一些米粮过去,帮忙度日。”

 “哎,也只能如此了。”老妻闻言也只能叹息一声,伸手拭泪道。

 所有人,所有房陵的人。

 所有看到了房陵城外,那密密麻麻的稻田中生长出来的水稻,沉甸甸的稻穗,都知道今年房陵必然是一个大的丰年。

 乱世之中,没有比一个大丰年更好的事情了。

 百姓能吃饱饭,太守能让士卒吃饱饭,民间军中都是稳定,便是好的年景了。

 而至于到底是多大一个丰年,那只有秋收之后才知道。

 百姓如何割水稻的,如何脱粒的,如何晒干稻谷的,关平没有去看,事到如今,关平已经极少外出了。

 说起来也是一个悲剧。

 像我这样一个大人物,需要防备别人刺杀。

 要防备别人刺杀,需要多带护卫随从人员。

 多带护卫,随从人员,便会扰民。

 越是大的人物,就越是一个宅男。

 所以古来帝王,基本上都是宅男。

 唏嘘啊。

 不久后,房陵九县的秋收基本上结束了。又忍耐了几天,关平这才招来了孙乾询问此事。

 因为九座县城分散在深山之中,互相联络需要时间,也不太方便。信息接收,需要一段时间。

 而关平估计信息都陆续汇报上来了,这才召见了孙乾。

 这日上午,阳光充足。

 房陵郡守府,书房前。关平亲自在书房门口等孙乾过来,见到孙乾后,关平热情邀请孙乾进来。

 “公祐先生。”

 关平连忙上前扶着孙乾的手,二人一起进入书房。虽然一个是太守,一个是功曹,这样有失体统。

 但是孙乾另一个身份乃是关平的老师,便也坦然受之了。

 二人坐下后,关平便迫不及待的问道:“秋收的情况如何?”

 说起此事,孙乾也是笑容满面,说道:“今年是个大丰收,根据九县传上来的公文来看,今年每亩田水稻的产粮,平均是二百三十斤。各县都知道今年是个大丰年,所以陆续都新造有粮仓,但是平均每亩二百三十斤稻谷的产粮,却还是出乎各县的意料。目前收取上来的稻谷,粮仓都塞不下了。各县不得不腾出一些房子,来收藏稻谷。”

 “粗略估算,积谷可供给四万大军,吃用一年半左右。”

 关平闻言喜上眉梢,乐不可支,就差在屁股上安装一个尾巴,使劲摇摇了。

 高兴的仿佛是有坚果吃的小松鼠。

 太好了。

 秋收之前,辗转反侧,无比紧张啊。

 现在是一锤定音啊。积谷可以供给四万大军吃用一年半左右。而房陵郡计划招募,三四万精兵。

 秋收之后,便可以招募兵丁了。待明年秋天,或是后天年初,便可以出兵汉中,拓展土地了。

 今年的大丰收实在是太重要了。

 若是今年粮食绝收,那就真的是要了老命了。

 真是老天爷都在帮我啊。

 爽快。

 当然,高兴之后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严肃处理,至于征兵之事,另外再谈也不迟。关平对孙乾说道:“先生啊。这次秋收实在是大丰收,出乎各县意料,粮仓建少了,小了,这我不责怪。但是粮仓藏不下来的粮食,需得稳妥保管。若是谁把收上来的粮食,因为储藏不当,而发霉了,坏了。我便追责谁。另外,此事我们借机宣传一下,吸引大巴山,还有四周山区内的山民下山,继续增加人口。”

 “诺。”孙乾也是严肃应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