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从酒店出门时,天气预报显示:7月15日,南京,天气晴,气温38-29度,东风3-4级。

而下午三点半,我站在工作日牛头山空无一人的公路旁的一棵树底下,看着眼前瓢泼似的大雨和手机信号格上面那个叉叉,深觉的自己又一次被天气预报忽悠了。

没关系,人都是会被迷惑的,尤其容易被权威机构迷惑,就好像王建国和小白,三番两次上天气预报的当,剧组进度还要打乱重调,他俩比我惨多了。

我这样安慰着自己,然后重重的打了个喷嚏。树外是布满乌云的铅灰色天空和时不时划过天际的一道道闪电,雨水经过树叶的阻拦与汇聚,落在身上时砸的人生疼。幸亏我今天只是穿了条白裤子,如果上衣也是白的,此刻也该被浇的跟**差不多了。

头顶是被雨水打的不停作响的树叶,远处是闪电过后震天动地的闷雷,旁边是蜿蜒曲折空无一人的公路和茂密幽深的森林。从浪漫主义角度来想,此刻正是英雄从天而降救我一命的好时候,但从现实主义出发,我必须尽快想办法离开,这样才能确保自己在约定的时间之前到达唐老太太家——至少别在这里扑街。

黄宏老师曾经教育我们,移动电话要移动着打。我秉承着他老人家的教诲走出了能有半公里,手机的信号格依然是个叉,身旁的公路也依旧没有车经过。

正在我渐渐感到绝望的时候,身后却有了什么响动。

那是轮胎碾压地面,转动时候将雨水甩出的声音。

我满心欢喜的回头看过去,但等那车从拐处冒出来的时候,我又一次失望了。

那是辆私家车。

我十分纠结。这是一个多小时以来路上经过的唯一一辆车,照理说算是天无绝人之路。但在这样的雨天的空寂的山岭中伸手去拦一辆陌生人的私家车,这似乎不是求生,而是作死。

……算了!牛头山总不会是被中国移动遗弃的角落,换个地方总会有信号的!

我埋头继续往前走,身后发动机的嗡鸣和轮胎滚动的声音越来越近,到我身边时竟然停下了。

我下意识的回头看过去,只见车窗缓缓降下来,驾驶座上的人眉眼淡漠,正隔着雨幕和额前薄薄的碎发看向我,声音中的清冷也一如往昔:“上车。”

真是我佛慈悲!

我赶忙上了车,关上车窗,车里的冷气却将我吹得一哆嗦:“林幼清,你怎么在这?”

说完我不禁怀疑自己是否记忆错乱了,很想打个电话跟墨五确认一下那块牌子我是从极乐寺翻出来了对吧?交给他了对吧?他帮我烧掉了对吧?

虽然在雨中被搭救我很感激,但为什么是他啊?!

“我来办点事。”他从档杆旁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巾递给我,顺手按了下空调,重新发动车子:“你呢。”

“我来看个朋友。”我用纸巾吸着头发上的水,感觉身子被出风口渐渐热起来的风吹得有些回暖。我问:“你驾照补好了?”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前一下下的晃动着,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雨滴砸在车窗上的声音被车内的沉默衬托的越发清晰。他淡淡嗯了一声,双眼直视着前方路况,一双手安静且放松的搭在方向盘上,好像车内依旧只有他一个人一样。我自然不指望他能多说两句缓和气氛或假装熟络,此刻被这渐渐温暖起来的气温催出一股睡意,他的安静倒是恰到好处的。我将脑袋抵在车门框上,觉得脑仁儿有些沉,眼睛刚闭上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着腿上微微一沉。我睁眼一看,是个纸袋。

“盖上。”他把手放回方向盘上:“去哪儿。”

我随口报出唐老太太家的地址,打开纸袋一看,竟是一块粉红色的小毛毯。我看着那又娇艳又生嫩的颜色,心情有些复杂:“……你的?”

他唇角像是勾起一个极浅的笑:“Sunny挑的,文姝忘了拿走,就带到南京来了。”

“……算了,毕竟是别人的,我不要碰了。”

我将“Sunny”这名字和他女儿对上了号,把那块毛毯重新叠好,回身放回后座上。他淡淡瞥我一眼,没有说话,眉头却似乎又极轻的蹙了起来。

我又靠回车门框上,借着睫毛的遮掩半眯着眼睛悄悄地打量着他。车外一道闪电划过,亮在空中像是要把天劈成两半,锋利而急促的光线让他的脸在一瞬间变得异常清晰而深邃。

林幼清,你又一次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出现了。

半梦半醒间,我想。

可你已经是别人的了。

我醒来的时候,雨势已见小了。林幼清将车停在街边的巷口,椅背向后调了个舒适的角度正在假寐。我看了看窗外的景物,正是唐老太太家的巷子口。

他说:“醒了。”

我应了一声,一看表,发现早就错过了和老太太约定的时间。我赶忙解开安全带,下车前总算想起旁边这位救我于危难之中的恩惠,于是同他客气道:“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照理说这种客套话林先生素来是置之不理的。但此刻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旁边那幽深的巷子,却点了点头:“好。”

唐老太太家住在巷子的最深处,隔着院墙传出了二胡琵琶与鼓板的声音,伴随着玲珑软糯的唱词,纠缠成一段自有风情的白局。

我扣了扣大门上的门环。不多时,老太太的一个学生探出头来。她白缎的旗袍肩头有被雨水洇湿的痕迹,额前的刘海上结了层薄薄的水雾,她打开门连人都不看便是一句:“乖乖隆地洞,你咋又……”抬头见是我,她愣了一瞬:“墨师姐,斯你啊,快进来噢!”她将我让进门里,看见我身后的林幼清,又是一愣:“这位斯跟您一起地啊?”

我点点头,看见她将他放进门来,这才往院子里走:“老太太等急了吧。”

“斯噢!先生房间里还给您留着吃的噢。”

我随她进了垂花门,院里回廊下练唱的几个唐老太太的学生停下手中的家伙起身冲我行礼。我赶忙冲她们拱手:“你们继续,别耽误了。”说着我带了林幼清绕过一处院门,直到听见身后随后又响起的琵琶声,这才停下步子回头看了一眼。

这些跟唐老太太学艺的学生里,年纪最小的不过十六岁。那小姑娘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短袖T恤和运动裤,一张素净的侧脸沉在阴天冷灰的光线里,一手比着兰花指一手捏着鼓板,和着众人的声音一同轻唱着。回廊下是天空斜照进来的青蓝色光线,琵琶与鼓板清脆的圆润的声音配着南京老话纠成缠绵唱腔,在这情境中倒是让人从骨头软到汗毛,恨不得当即化在这里。

我站在那里多看了两眼,一回头却看见林幼清正看着我。

我说:“怎么了?”

“没什么。”他背着手走在我身边,神色淡淡的转向别处:“你对这里很熟悉。”

“啊,还成。”

我说着带他拐过一处拐角,再几步就到了唐老太太房间门口。门开着,门上挂着白色的透明珠帘,我伸手敲了敲门框。里面的人应了一声,我撩开帘子往里一看,唐老太太正坐在椅子上缝补着什么东西。

老太太抬头见到我,两道眉毛一皱:“啊呦,你咋这么慢噢!等你一恰洽饭要沃死人噢!”她上下打量了我两眼,脸上的不满越发明显:“你颠到哪块去啦?全身么的一得儿不被雨掇透的啊?”

“我被妖怪抓走啦!死里逃生才来见您的。”我嘻皮笑脸的跟她打哈哈:“你看你那个眉毛,苍蝇都能给夹死,到底是脸上褶子深了,不怕再多添两条?”

“小吖头!外头人五人六的,见了我就跟活闹鬼一样滴。”她说着,眉毛皱的更紧,却依旧是是带着笑。她在我身上拍了一把,又看了看我身后:“渍是谁啊?”

“一个朋友。”我探头看了看屋里的圆桌:“师傅,我饿。”

“沃死鬼一样,”老太太斜了我一眼,将我们带到圆桌旁,顺手将刚才缝补的东西拿来坐在旁边继续补着:“最近过滴啊好啊?”

“半年没见您了,凑活着活呗。”我随口应着,桌上的菜入口时都还是温热的,我拣了个鸭油烧饼一口咬下句,林幼清坐在一旁不为所动。我记起他胃肠不大好,想着他头一次来怕他拘谨,于是伸手给他添了碗鸭血汤,又给他捡了个葱烧饼,顺便问老太太:“你怎么样?”

“你不要提咯!”老太太像是想起什么烦心事,埋怨的看我一眼:“渍几天老有人来找我,犯闲的很噢!”她低头继续缝补着手里的东西,有一句没一句的跟我闲扯着:“到了南京就去逛逛夫子庙、明孝陵啊好啊?总来我这里粗着不晓得要干么斯!”

“来旅游的自己就去夫子庙了,来找你那肯定是有事呗。”

“啊呦,不斯我韶,这两年这样的人我见的多了噢!”她颇为嫌弃的斜了我一眼:“都是些皮包公司,叫我开什么培训班教人唱白局,就斯骗钱嘛!要斯现在年轻人都爱学白局,我们还用愁啊?”她说着叹了口气,继续道:“我问他们,你们晓得白局为撒叫白局啊?你晓得他们怎么韶啊?韶是在要在人家办白事的时候唱的,所以叫白局!你说说他们这个脑子……”

我一个没忍住,嘴里的烧饼渣差点飞出来:“他们是殡葬公司啊?”

“所以韶,皮包公司找我能有莫斯啊?”她一扭头:“要是他能像你当初在我门口一跪就是三天,我还考虑见一下,想骗钱找别人合伙好啊?白局是骗钱的家伙啊?我就是让白局绝了也不帮着他个活闹鬼,他当我二五啊?”她说着低头咬断线头,抖了抖手里缝了半天的东西:“你上次粗在我这里的衣服,不是破了个口子啊?我给你绣了个蝴蝶上去,洽完饭赶紧换好,走在街上不怕活丑!”

从唐老太太家出来的时候已是夜里。雨彻底停了,也带走了南京夏天特有的闷热,添了丝清凉。

或许是早上淋雨浸了湿气,我有些腰疼,想着待会儿回酒店要早点睡。可就在离车子还有三五米的时候,一下午光听不说的林某人却开口了:“一起走走吧。”

夜里的秦淮河,自有一番白日看不到的风韵。

河岸两旁簇着碧绿的草木,街旁桥上是四方的红灯笼,一座座建筑即便在屋脊房檐上镶了各色的彩灯,也还抹不掉那股骨子里带出来的古韵。晚风抚着河岸两旁的柳枝一缕缕的吹过来,河上的画舫开的太快,将河面割出短暂的波澜,机动马达运转的声音映着游客的语声,这里无疑是热闹的。

我这两天有些贪凉,买了根老冰棍儿一口一口的咂巴着。林幼清一路沉默的走在我旁边,像是只专注于走路一样。

逛景点这么个逛法,我还真是没见过。

这一个来月,我自认心情平静了不少,却是到了今天才知道,原来时隔多年我们俩再度重逢,还能相处的这么和谐。

“墨七。”

“嗯?”我叼着冰棍儿看过去:“怎么了?”

他原本看着前方横跨河面的拱桥,此刻却转过头看着我,眉目掩藏在碎发的阴影中,让人看不清神色:“我想加入你的民俗项目,带资金,带技术,带策划,都可以。”

我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他还没死心。说实话,这让我疑惑到了极点:“你搞你的我搞我的,为什么非要合作呢?”

“之前的半个月,我走访了很多民俗传承人。唐老师今天说的那个去找她的人,就是我。”他说:“但托你的福,我今天才有幸进了院门。”

我一愣:“见老唐一面这么难?”

“对你来说易如反掌,对别人,难于登天。”他像是笑了一下,顿了顿,又说:“墨七,你的项目迟迟没有启动,一定是遇到了困难。你需要我,我也需要你,为什么我们不合作呢。”

我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却实在闹不清他的想法:“钱多了烧的你啊?家里好好的挣钱买卖不做,非要干这赔钱的事儿?”

他沉默了一下,说:“当年我跟她说好了。”

我又是一愣,半晌没回过神来。我当然知道他跟谁说好了。

“她经死了。”我说:“你这样没有任何意义,她也不会怪你……”

“墨七,你那天说的对。”他打断我的话:“但答应了就是答应了。”

无论是横跨河岸的石桥还是河岸旁的建筑都镶了七彩的霓虹,夜里的秦淮河依旧像是当年繁华金陵的缩影,似乎一切从来都没有变过,但明明一切都变了。

他在践行一个诺言,这个诺言是否兑现谁都无力评判,因为验收的人已经死了。

我不知自己还能说什么。看着前方色彩斑斓的灯影,听着身侧划过河水的桨声,我只觉得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当年孟曹江边,我怎么就鬼迷了心窍跟他一起去放灯呢?怎么就能明明白白把自己许的愿告诉他了呢?怎么听他说完将来一起做民俗还就能欢呼雀跃呢?

冰棍儿在我愣神儿的功夫化了不少。我将手上沾到的糖水擦干净,正想开口再劝劝他,却蓦地感觉小腹一阵刀绞般的疼,像是什么利器直接楔进肚皮下的器官里不停的搅动着。后腰的酸疼和胸部的胀痛不断的提醒着什么,我疼的直皱眉,看了看手里的冰棍儿,又掐算了一下今儿的日子,不禁有些绝望。

九年前出了那把事儿之后,我就添了个痛经的毛病。现下里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姨妈就这么突然来了——这事本身也没什么,每个心肝不大健全的成年女性大概都遇上过,说尴尬是有点,但豁出这张脸也就只当游街了。

但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同。

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裤子,觉得情况简直糟糕到了极点。

我宁可把自己换姨妈巾的全过程上星直播,也绝不愿在他面前露怯。

或许是我脸色不大对,又或许是我没有说他想要听的答复,他眉头蹙了蹙:“怎么了。”

我挺直腰板冲他摆了摆手:“我考虑考虑,你先回去吧。”话还没说完,一股热流遍从小腹滑下来。我赶忙催促道:“快走快走!”

他眉头蹙的更深,却终究没多说什么:“我明天回麓林,之后再见。”

“行行行好好好见见见!你赶紧走吧!”我一边点头一边冲他摆手,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好好考虑一下怎么才能游街游的低调一点。

我看着他转身,这才捶捶腰揉揉小腹,再抬头时已不见了他的人影。

小腹中像有用一把刀不停的刮着器官内壁,腰椎酸的仿佛就连动一下也磨着骨髓。我扶着旁边的墙壁靠了一会儿,这才尽量小心的往前挪着步子,只觉得每走一步都像是引起了一场血崩,我的身体仿佛自胸腔一下全部脱节了。

痛经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男人永远无法感同身受。那种痛带着烦躁一起占据着身体里的每个细胞,足以引爆隐藏在人性最深处的阴暗面。打人骂街,砸盘子摔碗都算是表现平和的,事实上用“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来形容痛经时想发飙却没力气折腾的女人才是最贴切的。我尽量让自己不要表现的像刚被人刚捅了一刀,装作若无其事的往打车的地方走。可还没等看到街口的车流,我背后就忽的一紧,接着就被人拽进了一条巷子。

我彻底懵了。

天地良心!我真的不知道在人流这么密集的地方居然还有这种无灯的狭窄暗巷,这简直是杀人越货抢单打劫的胜地!

我被人按在墙上,眼睛适应不了突然的黑暗,瞪了半天也看不清对方到底几个人都是什么体格,只觉得能在来大姨妈时碰上劫道的,我也真是够丧的。

巷外来往的人潮和明亮的灯光就在不远处,却也照不亮巷子里的情况。巷外是时远时近的人声,更衬的巷子里这份沉默格外危险。我镇定这情绪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说:“这位大哥,我身上现金大概有一千多,都给你,但是我来大姨妈了,您看您别劫色成么?”

对方沉默了一瞬,不知是不是极轻的叹了口气,那声音清清冷冷:“是我。”

我听的一愣,伸出手摸索着想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测,哪知道自己摸索的太准了,一巴掌差点糊到对方脸上。对方反应极快,一抬手抓住我的手腕:“老实点。”

我气的简直想咬人:“林幼清!你丫三十岁的人了还装劫道的!你幼稚不幼稚!”

“如果我真是劫匪,你从一开始就该把眼睛闭上,否则现在已经被灭口了。”

我无力反驳,眼睛却渐渐适应了巷子里的黑暗。他没再说话,却将衬衫扣子一颗颗挑开。我一颗心瞬间哆嗦起来的:“……你要干嘛?”见他不为所动似乎坚决要一脱到底,我赶忙抓住他胳膊补充道:“这位大哥!朋友妻你不能这么不客气!”

他没理我,把脱下来的衬衫递给我:“系在腰上。”

“……”我说:“……你看到了?”

“嗯。”

我无言以对。这可真是一报还一报,当年我帮周文姝打走了调笑她来大姨妈的男同学,今儿个他又来帮我。所谓两口子不分家,原来人情还有这么个还法。

我虽然明白了他是一番好意,却也觉得此刻的情况有些尴尬。我最不想让他看到,但偏偏让他看到了,且他提供的帮助又是我需要的,这真是令人难以抉择。于是我沉默许久,实事求是的指出了一个事实:“你这是个短袖,根本系不住。”

他说:“那就把领口掖进腰里,盖在后面。”

我想了想,依言结果衬衫找他说的掖好,刚想道谢告辞,脑袋还没抬起来就被他抓住胳膊背了起来。

我吓了一跳,本能的挣扎了两下,却愣是没挣脱。我板起脸,说:“林幼清,你把我放下。”

“为什么。”他说:“你不是不方便么。”

“我方不方便跟你关系不大。”我说:“你这样不合适,你让周文姝怎么想?”

他沉默一下,问:“她为什么要想这种事?”

我再次无言以对,也不想再多费口舌跟他说什么,于是又挣了挣,谁知他却忽然将背挺得笔直。我差点摔下来,赶忙搂紧了他的脖子:“林幼清你干嘛!”

“你安分点。”他说着又弓起了腰,将我更往上颠了颠:“摔坏了我没法跟羽苍交代。”

我心里踏实下来,也自认没力气再折腾,于是在心里牢牢记下自己欠他这一笔。

街口和停车场只见还有不少距离,我直觉得刚刚挣扎的那几下把我整个人都耗的越发虚弱。我趴在他背上,忽然觉得林某人如今相比当年简直不只进步了一点点。

当年我帮周文姝除暴安良的那个下午,当事人顶着张大红脸死死的盯着脚下的地面连头都不敢抬,我被林某人口头表彰过后磨磨蹭蹭的往教学楼里走。我的心里说要回去继续打扫卫生,身体却很诚实的一步三回头想多看他两眼。

我很纠结,心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最终结果是那个好逸恶劳的色欲熏心小黑人儿一招秒杀了正直为公的打扫卫生小白人儿。我找了棵高高大大的树做掩体,决定目送一下他的背影。

我在心里默默发誓只偷窥不偷听,但奈何耳聪目明如我,还是不小心弄了个同期声。

他从背后拿出一沓表格,对她说:“自己部门的工作,回去自己做完。”

周文姝倏地抬起头看着他,似乎有些不可置信:“你……你不跟我一起吗?”

她望向他时,侧脸被夕阳照成一个剪影。那剪影映在我眼里,更直直的投到我心里,变成一种微妙的情绪,我一边想,原来只有只么漂亮的女生才能当他的未婚妻,一边又觉得,他的未婚妻,当然要这么漂亮。

“孙叔的车停在校门口,他送你回去。”

说完,他转身就向我躲藏的方向走来。我不敢继续偷窥,借着树干的遮掩暗搓搓的往教学楼挪,身后时不时传来他们两个的说话的声音,一个清脆宛如黄莺出谷,另一个冷淡的像深秋落叶。

“幼清,你跟我一起……”

“我还有事没做完。”

“学生会的事明天……”

“不愿意坐孙叔的车就自己回去。再见。”

由此可见,结过婚的人到底是不一样,就是这么善解人意。你看他此刻的表现,比当初简直太有人味儿了。

想到这儿,我又在心里默默给周文姝道了个歉:不好意思我借你老公趴一会儿,你要是实在介意,我下次你来大姨妈我给你输血,就算我的血型不合,还有墨五墨六和墨大,总有一款适合你……

“告诉我酒店的位置。”

我正趴在他背上迷迷瞪瞪的胡思乱想着,就听到他这么一句,应和着不远处车子解锁的声音。我说了酒店名和地址,只听他嗯了一声,脚下步子依旧迈的稳当轻缓:“累了就睡一下。”

我被他这堪称体贴的服务态度搞的有些恍惚,还没回过神就听身后一道女声于娇嗔中带着埋怨:“你看看人家男朋友,多体贴!你再看看你,笨死了!”

我想回头,却无奈颈椎柔韧度不够,于是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司机师傅你调个头。”

他依言转过身,身后一对小情侣像是刚锁了车要往别出去。那女孩戳着男孩的胸口,正在撒娇:“笨死你算了,再这么笨不要你了,哼。”

我一颗心随着那声娇嗔的“哼”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赶忙解释道:“姑娘,你别激动,我俩不是两口子。”

那姑娘听到我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略带茫然的看着我:“……啊?”

“看够了。”林幼清侧头淡淡瞥了我一眼:“走了。”

他的步子很轻也很稳,几乎没有什么颠簸。我被他放进副驾系上安全带,歪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感觉车子启动开出了一点距离。我想跟他道声谢,突然听见开着的车窗外一声娇滴滴的惊呼:“天呐!现在的人**都不被人了!”

我猛地睁开眼,忍着腹下的刺痛伸出胳膊打开面前的手抠:“老林,你车上有刀么。”小丫头口没遮拦毁人清白,看我跟丫好好掰扯掰扯。

他正打着方向盘,闻言回过头来撇我一眼,眉头微微蹙起:“你很有精神是不是。老实点。”

我被他这么一训,彻底泄了那股本就来得快去得快的火气,再也提不起一丝力气。我靠在椅背上,脑子里想着一会儿好好看看这衬衫的牌子和款式好赔他一件。

一路无话,终于七拐八绕回到了酒店。

房间里留了张房卡取电,干燥凉爽的空调冷气原本是我心心念念盼着的,但此刻却实在是能要了我的命。我被他背进卧室放在**,当即就觉得被褥上的寒气浸入衣服的布料爬上皮肤,刚想爬起关空调,就听见“滴”的一声,排风的声音渐渐缩小。

他的手从空调的调节面板上放下来,原本看向空调出风口的脸转向我,神色淡得根本不像一个刚刚见义勇为拯救了痛经妇女的热心青年:“你先休息。”说着就走出了我的视线。

我听着玄关出门锁的“咔嗒”一声响,这才爬起来窸窸窣窣的换好了睡衣,却怎么也没翻到救命的姨妈巾。我拿起电话想拨个内线看看酒店的超市是否还开门,门铃却响了。

服务员推着餐车站在门口:“您好墨小姐,这是您的银耳红枣汤。”

“……这是你们酒店的酬宾活动?”我不记得自己点过餐。

服务员也愣了一下:“我们酒店没有赠汤的酬宾活动,这是刚刚一位先生在餐厅帮您点的。”

“……什么先生?”

服务员想了想,说:“……就是一位让人很想搭讪又不敢搭讪的先生……”

“……”

我心中为林某人与表面极其不符的古道热肠程度狠狠的震惊了一把,侧身让了个位子把餐车让进来。刚送走服务员,门锁“滴滴”一声轻响,古道热肠的林某人拎了个超市的塑料袋又回来了。

抬眼见我看着他,他眉头都没动一下,将塑料袋放在客厅的写字台上:“你的东西。”

我看着袋子里那个偌大的高洁丝420的Logo:“……你连我有没有卫生巾都能算出来?”

他沉默了一下,似乎不大想搭理我,将房卡放在桌上:“再见。”

我看着他出了房间关上门,脑补了一下他站在货架旁挑选卫生巾的画面,觉得有些违和。可再一想他大概也是这么帮周文姝挑护垫帮女儿挑尿布的,又觉得似乎也不怎么违和。我拿着塑料袋进了卫生间,刚把卫生巾从袋子里掏出来,就发现自己的三观摇摇欲坠。

袋子里不光有420,还有320和240,型号之齐全让我这个做女人的都汗颜。

结过婚的人就是不一样啊!怪不得这么多人争着抢着要破坏人家庭幸福,原来是想捡现成的便宜省得自己培养。

我以一种相当复杂的心情处理好相关事宜,走出卫生间坐在小餐车前,认真的思考着。

如果说,一个多月前,我在影视城拒绝他是出于个人恩怨,那么现在客观的想想,或许他会是一个好的合作伙伴?

窗外是灯火通明的南京市夜景,从这个角度俯瞰下去,有种坐拥古都的尊荣感。房间里若有似无的飘着酒店宁静疏淡的芳香剂味道。白瓷汤釜下燃着的香蜡小火苗烧的起劲儿,汤釜内的汤汁发出扑簌扑簌的沸腾声。

想那么多干什么呢?先吃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