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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她还是带着青涩和紧张。一路披荆斩棘,站到舞台最巅峰。她长舒一口气,神情放松。似乎一切皆可放下了,无论结果如何。

她首次参加这种大型比赛。她的名字叫茨仁央宗。在此之前,百度里几乎搜寻不到她的名字。她的大眼睛里,闪烁着草原姑娘特有的质朴和单纯。最后一首歌曲是《天路》。没有选择自己的主打歌,诸如《坐上火车去拉萨》《为你等待》等。她说,在家乡西藏,这首歌大小场合都会有人唱,大人小孩都会唱。谢谢那条神奇的天路,使我们的生活便利、通畅,带我们走进了人间天堂。谢谢。

音乐最为朴素的表达方式是情感动人,始终保持情感。除此,其他任何表现都是外在的形式。水月镜花,终将消失殆尽。

主持人说,谈谈感受吧。她说,就是能站在这个舞台上,把美丽的雪山和草原用歌声与大家分享。真的很快乐很感激。然后她抹去脸颊上的泪水。

大屏幕上紧接着播报了她的名次,民族组总决赛第四名。场内观众、评委,掌声如潮。她的眼神却显得平静、安然。

她深深地鞠躬,轻轻转身,退场,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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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离位前的最后一件事,筹办校庆。

百年名校,旷世盛会。海内外嘉宾各级领导历届校友,几乎大半是他曾经的学生,依次在台前就座。就是没有他的桌签。

他说,今天我为大家拍照吧。他胸前挂着一台相机,很傻瓜的直板数码机。一个上午,或蹲,或趴,或仰,或倚,各式动作,捕捉各种场景及每个人的微笑。镜头始终对准台上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人。

拍集体照时,几百个人,他的相机自然派不上用场了。他说,那我帮忙抬三脚架吧。然后把所有人集中,从低到高,女的坐前排。中间腾出了位置,很多人上前请他,说,校长您请坐。他摆摆手,然后朝队伍最后排走去,站在边上。

闪光灯亮起,咔嚓一声。他退休了。

清晨整理书柜,不经意看到那本校庆纪念册。翻阅时看到他,一张半身彩照下有一行字:特级教师,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全国名校长。近两百页校史,他只占据方寸面积。

然后想起他,曾有一次前去拜访,见他正在裁纸装书。低头捡拾零碎纸张的时候,看见了他满头白发。俯身欲帮忙,他说,我来呀,你坐。

一个人天亮时起来逛逛花园。回来喝一壶茶,然后读书看报整理书房。在阳光正好的时候到山中水库钓鱼。在一起喝茶时,提及他的生活,他如是说。

“人走了就该茶凉,你说是不是?每个人再围着你转,你不累人家也累。”他呵呵地笑。

如同水滴汇入大海。任何事物发展的最终方向是汇入世间万物的整体秩序。如果一个人能够感受到繁华过后的简单和坦然,他的心最终会变成一种和大海一样没有语言的静寂。这是人性最有力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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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兰成在《今生今世》里提起张爱玲,说她的文章人人爱,好像看灯市,这亦不能不算是一种知音,但我觉得他们总不起劲。我与他们一样面对着人世的美好,可是只有我惊动。

也许,他是最懂她的人,一个好男人,好得“不能用来做选择”。她也是明白了这点,因此选择离开,写信对他说,我也不会再爱别人,只能是凋谢了。

此后在美国,张爱玲几乎不与外人有任何联系,深居简出,与世隔绝。她的地址连家人和朋友都不会告知。直至凋谢,皆是如此。

这是我认为的最美的收梢。看得懂的人,自然知道其中的美丽。

保全结局的途径,在于退而守之。剧烈表达纠缠到底,诸如此类的姿态,终是把自己推进自尊的漩涡边缘,进退两难,无法给予自己过渡。这种姿态很容易退化为一种功利性的心理需求,最后成了心魔的傀儡。

完美的收梢是自然而然的,静寂的,不带任何造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