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两场主持后,王立泽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喝茶,正巧碰上了也准备摸鱼的王鑫光。

两个人的位置在最角落里,王鑫光回来的时候端了一杯咖啡,险些被横七竖八的座位绊倒,看着靠在沙发上的王立泽,忽然抿唇打量他。

王立泽觉察他的视线,微侧头,示意他有话直说。

“你和肖沐言…”王鑫光想了想措辞,最后还是直截了当,“是不是决定在一起了?”

简短的沉默,王立泽说,“刚开始没多久。”

王鑫光扬眉,抿了口咖啡。

“在她手术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了,这不像平常的你。”王鑫光继续说,“你这人,看似温和,但却执拗,对医学充满了敬畏。你一般不会表现出来,只有那次…你的表现太明显了。”

王立泽喝了一口茶,没理他。

“我记得,当时,我在晨会上说一个年轻女孩要求保乳,即使全切也要求重建,甚至更倾向于不在意外形强制保乳的意愿。我跟主任说假如做下去的话,这是个机会,也会是个好数据。你知道你当时是什么反应吗?”王鑫光喝了一口咖啡,卖起了关子。

举到嘴边的陶瓷杯,莫名就顿了一下,“什么反应?”

“你说太冒险。”起身把咖啡杯放到桌子上,王鑫光继续说,“不等主任说话,你先抢了说,你说她的核磁还有强化,她又年轻,还未婚。假如背阔肌重建的话,她的体重又太轻了,假如腹部皮瓣重建的话,抛开院里不会做外,也会影响到她以后生育。你说肖沐言的很多迹象都不好,手术方案需要尽可能考虑周全,不应该只是为了数据而草率为之。”

他回想了一下,王立泽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反常。

“你不知道,当时我并没有说她的名字。”

“……”所以是名字露了馅?

“并不只有这三个字。”像他肚子里的蛔虫,王鑫光又说到,“你说完那么多后,还给了你的手术方案,那份医案很周全,像你也不像你。更让我确信下来的,是你让徐姐叫她不要躺在**,要多走动,还有你为了尽快知道她手术结果早早结束门诊…”

王鑫光像是在回想更多证据一般,想了一会儿又说到,“手术的问题上,你从来不会漫不经心。但有一次,你却对着护士站的电脑失神了良久,很明显,你并不是对电脑里的病历有太多想法,你只是凝视着对面的人,坐在阳台上正和别人说得开心的肖沐言。立泽,你失了你的分寸。不过…”

“不过?”王立泽抬头看了眼王鑫光,不解为何停下。

“肖沐言看起来确实是一个十分简单的人,也是一个有趣还特别的…嗯,小姑娘吧。看人这方面我还是看得比较准的。”王鑫光继续说,“没有多少心机的人,挺适合你,但她不会是你家庭能看上的人。我记得你说过一些关于你奶奶的事儿,她和你奶奶……”

“鑫光,她比我奶奶幸运。我奶奶和我爷爷感情很好,当年我奶奶得了乳腺癌,常规治疗配合得很好,预后也很不错,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了多处远处转移。那个年代的医术,你也知道的,转移不久后,奶奶出现了癌痛,我看着奶奶从满是求生欲,到最后直接放弃抵抗,我只能让奶奶带着遗憾,和爷爷死别。”看着茶杯里的茶叶,王立泽吹了吹,继续说,“我也曾犹豫了很久。她看起来像个没什么主见的人,又像个极容易被人看透的人,但你不知道她有多执拗,又有多会演戏。她更像一杯茶,细品后会发现有很多不一样的东西。她同奶奶一样,是个仁慈的人。我看到了她的坚强,也看到了她的软弱,然后又看到了她的仁慈…”

拖着茶杯,王立泽斟酌了许久,又继续说到,“那次看到她和别人在相亲时,明明我极力装作不在意,进了房间,转念之间我又退出了房间,我突然真的害怕有人抢走她。坐在她的后面,偷听他们的对话,那之后我就发誓,下次假如再见到她,我决不会让她再离开。不想下一刻她就又出现在了我的面前,虽然只是一个影子,明明不确定是不是她,但我还是追了过去,只是为了确定是不是肖沐言。甚至,至今我还庆幸那一刻我过去了,不然我不会知道我到底丢了什么。”

王鑫光难得听到他谈感情说得如此彻底,叹了口气,轻轻地说,“前段时间,带孩子去医院看感冒,碰上了杨师妹,她和医院在谈合作,准备做一个心理医学的课题,后来说起了你。”他靠在沙发上,继续说,“她马上要正式回国工作了。她好像也还没有结婚。立泽,你和她的事儿?你们其实家世、学历、样貌都很登对。”

没说话,王立泽拿起杯子,明显感觉到茶有些冷了。

“虽然你从来不说,可我也听过关于你们的校园爱情故事。”王鑫光说,“这词儿,有些拗口哈。听说你们没有任何原因,直接就分开了…学校至今流传着你们的故事,那帮学弟学妹们都在替你们感到可惜呢。”

王立泽还是没说话。

到最后王鑫光都觉得这个话题,听着过于八卦了,他也不愿意再参和进去,叹了口气,王鑫光说到,“其实我想说是,你跟肖沐言始终有层医患关系在,你做其他选择绝对会比这个选择走得容易。”

猜测着,王鑫光问出了他的最后一个疑问,“或者你只是同情她,错把同情当成爱?”

白色的陶瓷杯,刚举到了嘴边,莫名就顿了一下。

看王立泽只继续喝水,王鑫光彻底明白,这只是个单项谈话,就在他放弃问下去的时候,王立泽却意外有了回应,“嫂子二胎应该有5个月吧?”

“对,前段时间胎还有些不稳。吓得我不行,她反而很淡定。”

“你跟嫂子,工作、校园、工作,分分合合。” 王立泽说着,突然看向王鑫光,“你说过,嫂子是你一眼看上的,眼神简单纯粹,你说你怕这样的女生被别人迫害,所以你会不自觉地想护着她。后来就是那双眼睛让你每每想要真的放弃时,却总是不舍得。另外,你比我大几岁而已,我有个女朋友很奇怪?”

这次换王鑫光沉默了,他就知道不该和他聊下去。

“外行人都说外科医生会有四段婚姻:同学-护士-药代-学生。事实上,你自己品一品,是不是同行里确实有很多这样的人。我们这样的职业身份,枯燥时跟书本、仪器打交道,却又会接触到很多女病人和家属。病人们的眼里能看见对生的渴望,却大多持悲观态度,一开始也会劝、也会安慰,后来看得多了,就觉得稀疏平常,然后觉得很没意思。渐渐我发现我的成就感来自于每一台手术,我不用说话,认真做完就行。在肖沐言的眼里,最初我也看见了里面的软弱,但是她还有一层旁人看不见的倔强和纯粹,不太轻易示人。看着她的眼睛,我能感觉到自己在里面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肖沐言是个特别纯真的人,在知和不知里,懵懵懂懂。”

“她是个极其简单的人。”王立泽说着,几个手指有节奏地轻敲着瓷杯,这习惯也是肖沐言常有的动作,只要她在想事情、或者发呆她就会开始动手指。或许一开始,他就是被她的这份不屈又倔强的简单所吸引,“杨泽真并不爱我,她和我一样,都是很骄傲的人。”

他忽然就变了语气,“然后呢?谁又说得清。”窗边柔软的月光下,王立泽笑得温暖无害,“这种感觉如果能说得清,上帝就不会用肋骨这个故事来搪塞世人、来形容爱情了。”

王鑫光气得直笑,“你信教?”

“不信。”他说,“只是念书时无聊,看了《圣经》。你知道的,我过目不忘,而且还很有耐心。上面的一些内容还是非常认同的。”

“你…”王鑫光既好气又好奇回问,“比如?”

“比如,婚姻是上帝的礼物。再比如,上帝把性作为礼物赐给人类,能给婚姻传递最亲密的爱。”

“所以,你跟杨泽真呢?”王鑫光突然好奇起来,王立泽是怎么理清与杨泽真的感情,他实在不相信那段轰轰烈烈的感情里,王立泽还能淡定的得出“杨泽真不爱他”的结论。

“……”王立泽听到他的问题,回过头特意看了眼他,“你想听到什么答案?”

“什么叫我想听到什么答案。我是在问你。假如没有,就当我什么都没问过好了。”

说完,王鑫光耸耸肩,表情坦然。

“你想问,我是不是真的爱过杨泽真从而让我确认我对肖沐言的感情?”王立泽替他说出口,搁下茶杯,“也年轻气盛过。最开始和杨泽真在一起时,她很主动,但我觉得对女孩子要慎重一些。在我觉得可以了,我足够自信到可以给她稳定的生活后,却总是被一些安排打乱,她在学校,我在医院。我…”

突然戛然而止,王立泽自己也继续不下去了。

“所以,你是真的不曾爱过杨师妹啊。”王鑫光听他讲完,给他来了一个大总结,“一个男人对自己爱的女人会不动凡心?尤其你们两个人还谈了那么久的爱情,你还能忍住不动她?真是的,外面将你们的感情传得沸沸扬扬,原来大多都是他们脑补出来的情节。那些小师弟小师妹对你俩校园恋爱现在还在追逐…可真是浪费表情啊。”

王鑫光不想跟他聊下去了,拿起空杯子,放到空杯收纳处,似像又想到什么,又狗里狗气地折回王立泽身边,凑到他耳边耳语起来,“那个,你都这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没尝过滋味啊。”啧啧啧几声,王鑫光把手肘搁在王立泽的肩上,眼神毫不掩饰地从上至下打量起来,最后视线停在一处,一脸好奇又惊叹,“你不会那里有病吧?那你对肖沐言…”

“滚。”拍掉肩上的胖手,王立泽不客气地给了他几个白眼。

王鑫光哈哈大笑起来,完全不顾周围人的打量,然后拍拍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