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锐来美国的事情不少,细算下来应该有六件,一是和小约翰·洛克菲勒的商谈;二是在美国卖人造黄油;三是找到哈里曼,洽谈安通梅铁路事宜;四是见见罗斯福——当然,这要人家愿意见他;五是早前培养的军工人才,这次要确定好回国计划;最后则是既然复兴会打着立宪的招牌,是不是能忽悠下美国这边有钱的华人士绅,弄些捐款也好。脑子里想着这几件事情,杨锐还是赶紧先了解信息为妙,所以在纽约呆了一日,就去往哈德福特城面见容闳。

容闳似乎比之前更老了些,背也更加佝偻了些,只有握着的手还依旧温暖,他对于杨锐的到来十分高兴,看着他朗笑着的脸,杨锐似乎感觉两年前的那件事情或许真的不是他所为。

“哈哈,竟成你总算来了啊。”容闳抓着杨锐的手使劲摇晃。说不出的高兴。这两年来他虽然只专注于军工人才计划,但国内的局势还是关注的,看着复兴会因为东北拒俄闹出那么大的声势,心中很为杨锐的爱国心表示高兴。

“纯公,本早想来的,但日俄停战之后,事情太多给耽误了。”杨锐看着他欣喜的样子,有些感动,都七十多岁的人了,还忧心为国,真是……

“好好。东北日俄停战,复兴军怎么办?继续停留在东北吗?”容闳不明白复兴军的规模,还以为是游击队。

“已经撤回关内了,关内去的人在东北水土不服,所以打完战只能撤回去,加上关内的革命才是最重要的,要打倒满清,还是只能从关内想办法。”杨锐再一次的撒谎,他觉得这项技能越来越成熟了。

容闳也知道东北战后的情况,和谈之后等于日俄两家瓜分了东北。他感慨的道:“东北也不能丢啊!”

“不会的,我们在辽西靠近蒙古这边还留些不少人,和几股蒙匪搭上关系,完全能在当地落住脚的。东北啊,不会丢!”杨锐这一次说的真好,容闳虽然不明白杨锐留在辽西部队的规模,但见他说东北不会丢,也就姑且着信了。

见面的激动歇下,两人进到书房,容闳把军工人才计划的向杨锐做了一个详细的描述:自03年末开始的实行的人才计划,迄今已经有两年了,两年的时间,培养了五百六十多名技术骨干,当然,钱也花的不少,去年一年的花费已经超过了原来预估的二十四万美金,已经达到三十五万美金了,而之所以造成费用猛增,除了人数增加之外,就是用于练习的材料和机器的费用极大。受训人员虽然不要工资还要付培训费和从师费,但能得到亲手实践的机会不多,特别是钳工、车工等这些操作性很强的工种,完全是经验积累出来的,没有足够的操作量难以提升其技能。

前半年的受训使得大家很清楚造枪、造弹的流程,但知道是知道,工作一上手就露了怯,做出来的东西极糙不说,还大多不能用。了解此项情况的杨锐细想之后,立即出资购买全套的车床,当然不是数字上的全套只是品种上的全套,然后装在实习工厂,同时购买工厂内部的基材,有机器有材料,受训人员日夜练习,不懂的就问洋鬼子,不肯说的就塞钱,一年下来所有人技术水平都提高的极快。本来要06年中完成的培训,现在就已经可以结束了。

容闳说完军工的情况,问道:“竟成什么时候带他们回国啊?”

“应该这次回去的时候吧。不过洪门的黄大佬不是说他不同意,这些人就不会回国吗?”杨锐不由得想起了司徒美堂转告的那番话,心中有着些许担心。

“这里面是有不少人是洪门中人,但是完全听命于黄三德也未必,贫苦人家,为了一份生计入洪门是没有办法。可现在这些人最低的工资都有一美金,比那些开洗衣店的老板好多了,现在美国排华之风严重,他们如果不跟着我们走,是不是能找到工作都说不定,美国人很多时候是先看肤色再看技能的。”容闳的二儿子容觐槐就是军工人员的头头,又是广东人,对于这些受训人员了解的很。

“既然这样那就好办多了。”杨锐心中不觉松了口气,“不过黄三德那边还是要去一下的,毕竟当初这些人可是他介绍过来的。”

“去也好,大家留一份情谊对今后有帮助。”容闳也希望杨锐和洪门关系,更希望他能和孙汶等人合作反清。

“纯公,这次来是除了军工一事,倒还想看看能不能和美国的上层社会取得关系,他们是不是能帮助中国革命?”找不到太好的借口去了解洛克菲勒、哈里曼、还有罗斯福,杨锐只好问的很笼统。

杨锐说到在美国上层寻找帮助,容闳并不惊讶,而是会心的微笑,说道:“这是革命成功的重要的因素,但是按照目前的情况,复兴会很难获得他们的支持,毕竟现在中国最大的在野党应该是‘PET’,不过他们已经失去了那些上层人士的信任。”容闳摇着头,对康有为等人大失良机而可惜不已。

“PET?”容闳说的是英文缩写,杨锐有些错愕,一时没明白这个是个什么组织。

“就是PROTECT-THE-EMPEROR-SOCIETY,换成中国的说法就是保皇党。”容闳解释道:“在庚子年的时候,美国这边就有资助他们的想法,不过当时很多条件大家都谈不拢,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宗教。”

“宗教?”杨锐不明白还以为谈不和的是利益,谁知道确实宗教。

“是的,宗教。康有为坚持治理中国要用儒教,而不是基督教,这就是使得那些上层人士很失望,在他们看来,中国是一个很野蛮、愚昧的国度,供奉一些邪教的神灵,只有皈依基督,成为上帝的羔羊,那片土地上的人才能获得拯救。”作为一个常常接触上等社会的中国人,容闳对一些隐秘的事情有所了解。“如果说宗教只是一种长远的利益,那么去年的抵制美货则使得他们对眼前利益也有所顾虑了,他们害怕一旦革命成功,中国就会像抵制美货一般不承认之前答应的利益,所以……”

容闳说的确有其事,看过基督教简报的杨锐知道那些洋人教士对于中国的看法,也明白抵制美货对全体美国人震动,虽然在满清的压制下,美国并没有遭受什么严重的损失,但抵制运动的气势已经让美国在华外交官极为恐慌,很多美国领事都在私下抱怨美国的排华政策,杨锐想着这些,道“看来这一次来的不是时候。纯公,罗斯福总统是个怎么样的人?”

“他,一个理想主义者。虽然他出身于共和党,但是他并不完全代表大公司的利益,他反而支持工人罢工,也正是为了要获得工人的选票,他才积极支持排华法案。并且这个人很机巧,一边讨好着工人,一边又对一些有背景的银行家妥协,比如他和摩根的关系就很不错,哪怕他在任纽约州州长的时候曾经和摩根等人的关系很糟糕。不过要说他完全的代表财团的利益也未必,04年哈里曼的国家铁路公司就被他肢解了,而现在政府对于标准石油的打击也是他着手制定的。”

想不到罗斯福还和哈里曼以及洛克菲勒敌对,杨锐问道:“铁路公司难道没有什么背景吗,还有洛克菲勒,他已经完全垄断了美国的石油供应,并且小约翰的岳父就是奥尔德里奇,他不单是参议员,更在国会里有着极大的影响力,难道罗斯福……”

看着杨锐也对美国政坛有所了解,容闳笑道:“哈里曼完全没有背景,或者说背景太浅,所以罗斯福拆分他毫无顾忌,并且一旦拆分,纽约的银行家们就能大捞一笔;而洛克菲勒,那是因为老约翰太抠门了,自己一个人独占了整个石油生意,以一个家族的实力和整个上层社会对抗,他一定会落在下风的。并且,全美国的人都知道老约翰是一个极为邪恶贪婪的人,当年为了抢夺炼油厂,老约翰和他的搭档干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情,虽然小约翰接手之后一直在进行慈善事业,可是几十年的观念不是短时间的慈善可以扭转的。打击洛克菲勒,不但财团希望,普通民众也很希望。”

想不到两个要商谈的合作者都是落水狗,一个已经被整过一次了,一个则处于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情况之中,杨锐不由有些后悔当初把专利半卖半送给了洛克菲勒而不是摩根。“可是纯公,在标准石油公司垄断炼油业之前,美国的石油产业一片混乱,价格昂贵不说质量也参差不齐,正是因为标准石油的垄断,才使得这个产业有了更大的发展,民众难道会看不到这种变化吗?”

这个时代的垄断和后世完全不同,垄断完全是为了更好的提供产品和降低价格,那些工厂主们有一种一往无前的开拓精神,他们希望看到自己的产品销量扩大、价格降低,包括后来的福特,也是基于家家买的起汽车的理念生产着廉价的T型车。从某种意思上说,虽然达到垄断过程中有着诸多黑暗面,但是在垄断之后,托斯拉组织并没有通过垄断获得更多的溢价,而是降低了售价。

“民众只相信报纸的宣传,而财团则眼红洛克菲勒的利润。如果真要的找美国的财团支持中国革命,我觉得还是应该找摩根一类的财团。”容闳心中权衡着,不断的思考有些事情是不是要告诉杨锐。

“我知道他,但是我感觉他太过贪婪了。”杨锐说出了当初不选择摩根选择洛克菲勒的原因,当然,他没有对容闳明说自己已经和洛克菲勒搭上线了,现在东三省以及江南等地的美孚煤油就是由天通公司在承销。

“他是很贪婪,纽约的银行家都很贪婪,但正是因为贪婪才有可能会因为利益而支持中国革命。康有为在逃亡海外之后,就认识了一个美国人,叫做荷马里,他非常热衷于中国的革命,他和美国的上层社会有着诸多的联系。比如,他开办的用于保皇党训练军人学校的担保人,就是现在的国务卿伊莱休·鲁特,而且他和纽约的银行家也有不错的关系。”权衡之后的容闳觉得还是要把一些事情告诉杨锐,从太平天国到现在,他见过的俊杰不在少数,但真正能改变中国的在他看来极少。杨锐的优势在于他完全明白怎么才是一个文明的中国,并且,他并不认定自己就是中国的救世主,没有那种舍我其谁的气势。这是他最为欣赏的,在年老的容闳看来,有才干而没欲望的人,才是中国之福,不然即使爱新觉罗王朝覆灭,又出现一个杨氏王朝,于中国而言毫无助益,无非是一个历史的轮回罢了。

杨锐在想着荷马里是何许人,容闳则在想未来的中国将会是一个什么样子。书房沉默了之后,杨锐问道:“这个荷马里现在还在帮着康有为训练保皇军吗?”

“不在了,他和康有为因为一些事情已经闹翻了,两人之间已经结束了。不过因为抵制运动,之前有意资助中国革命的银行家也退缩了。竟成可以先和他联系,他就住在洛杉矶。”容闳不好解释自己怎么知晓的这些事情,索性不提,只要这杨锐去与他们会面。

在哈特福特的日子不长,待周末回到纽约的时候,留守的虞自勋把一些信件交由杨锐,第一封就是爱丽丝·罗斯福,杨锐还以为这个女子已经忘记了自己,一到纽约只是写了一份短信去问候,想不到她的回信却很热情;第二封则是科尔宾将军,这是在预料之中的,他很喜欢杨锐这一帮中国牛仔。

“竟成,要先见谁?”虞自勋看着读完信的杨锐问道:“呵呵,这个爱丽丝可是来了两次,她是不是对你……”他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

若不是这个爱丽丝是总统的女儿,杨锐都要把这个人忘记了,他也笑道:“你想歪了,什么也没有。不过,我听说她似乎在美国疯的很,你这边有消息吗?”

从上次四刃计划之后,虞自勋的常驻地就改为美国了,对于本地的情况也多有了解。“是个,她完全是一个新闻人物,而且都是不好的新闻,竟成你和她见面还是要小心……”

“还有什么其他紧急的事情吗?”杨锐不想在议事的时候谈论一个女人,只好把话题掐断,转到另一处。

“有!前面来的商务小组做了一份调查报告。我们的人造黄油计划可能要黄。”

“什么?”杨锐极为惊讶,他记得后世有人造黄油的。

“是的。在美国难以实行。”虞自勋再一次肯定道:“主要是法律问题,我还是让他们过来说吧。”

杨锐很多的奇思妙想在面对现实的时候无法实施,这不是第一次了,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只不过这一次是最为失望的,穆湘玥早来一个多月,已经从文字上完全推翻了杨锐的人造黄油、奶油计划,这个文字主要是就是法律。资本向来是趋利的,虽然在上个世纪没有发明氢化油技术,但人造黄油还是有的——澄清的植物油硬化之后完全可以参杂在天然黄油里,这个还是属于有人道主义精神的,更有甚者用死去的牲畜、丢弃的皮鞋帽子炼制黄油,使得美国食用油市场一片狼藉。在乳品协会的游说下,1877年,美国政府就人造黄油采取了管制行动,1886年,对于人造黄油开始立法,到了本世纪,人造黄油的市场已经是微乎其微,在1902年,美国大部分的州又通过了反色法。即,禁止对人造黄油染色,如染色,那么要收取十美分一磅的染色税,并且销售商品的时候还要标明是人造黄油、奶油。

杨锐之前的计划就有参杂、染色的意思,这在美国完全行不通。美国的乳品协会已经把人造黄油的口碑毁的不能再毁了,而且即使老实的纳税、标牌,可一旦占领了市场,那么万一乳品协会又嚷着要加税怎么办?1886年的时候,人造黄油的税收才两美分,而现在已经是十美分了。

听完所有的报告,杨锐对着一屋子的学生道:“那么,我们应该是怎么办?”领导是做决定的,至于办法,都是下面的人想。

穆湘玥等人互相看了一眼,道:“办法就是不要卖人造黄油,跳出这个个圈子。”

杨锐感觉有点意思,追问道:“怎么跳?不卖人造黄油卖什么?”

“另外取一个新名字,不要叫黄油,这样就能避开法律的限制。乳品协会的最忌讳的是植物油打着黄油的牌子和他们抢生意,如果我们说这种油就是植物油,并且宣传他的功用比黄油以及美国人常用的猪油好,那没有那么多麻烦。”说话的是陈万运。他就是后世三友毛巾的创始人,一二八事变为了寻找借口,日本浪人就是挑的他的工厂闹事的。不过这些杨锐都不知道,他只觉得这个宁波人手勤脚快,而且不爱说话。

“哦……”杨锐之所以要冒充黄油,就是因为黄油价高,可要是说成植物油,那能卖多少钱?四十美分?三十美分?二十美分?“你准备卖多少钱一磅?”

见杨锐问到关键性的问题,陈万运紧张的同时又有些兴奋起来,“大概在三十美分左右。不过如果单独用罐子包装之后,就可以不按镑卖,按罐卖。”见杨锐还有一些疑虑,他再道:“美国人的食用用油主要是黄油和猪油,黄油的价格很高,很多地方都要超过六十美分;猪油却很便宜,一般只有十五美分左右,不过猪油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储存不易,天冷也许可以存放半年,但天热半个多月就可能变质,从工厂出厂到厨房,即使美国铁路发达,但供应期也在三个月以上,所以一般人吃的猪油多多少少都有些变质。”

三十美分的售价杨锐一听就感觉留学生计划的资金是要另想办法了,三十美分拿到手的估计只有二十五美分,这样就等于盈利率减少了三分之二,也等于要多卖三倍的氢化油才能挽回这个损失。

“市场容量呢?我们一年能卖多少?”他迫不及待的想知道这东西到底能挣多少钱。

“全美食用油市场大概在五亿到六亿镑,如果植物油能打开市场,那么销量应该不会少于六千万镑,只是……”陈万运问道:“洋人会让我们挣这么多钱吗?”

“专利买到了吗?”专利不是为了限制别人的,而是保护自己的,杨锐完全不想专利能限制美国人。

“不需要买。英国人只在英国注册了专利,美国还没有注册。”虞自勋只想着人造黄油不行,一时间忘记了专利的事情。“我们已经在注册了,在美国还没有人知道这个东西,专利到下个月就会出来。”

“如果专利可以没有问题,那么我们在法律上就有进入这个市场的资格,不会在半路上被法院裁定侵犯了别人的专利。至于其他,就看看怎么运作了。”杨锐想着过几日要见的小约翰·洛克菲勒,只能期望能拉他入伙作保。

“你们去制定计划吧!”杨锐对着学生吩咐道:“一定要找美国人来做,我们定大的原则就行。特别是产品的包装、名字,一定要找专家,这地方什么乱七八糟的宗教都有,一不小心就要把人得罪了。”

杨锐交代完就打发学生们走了,然后对虞自勋道:“这事情还是要落实到洛克菲勒谈,你见过他的,说说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吧。”

“不像个二世祖。”虞自勋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虽然舆论对他和他父亲一样没有好评,但他人很好打交道,特别是炒国债一事对我们很感谢。据说他刚出来的时候,据说因为炒股票被一个股票贩子坑了一百万美金,所以他炒国债挣钱算是对舆论的反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