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内的爆炸声让所有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正待大家正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杨锐已经从营帐里出来了。刚才手榴弹炸出的弹片没有损伤他分毫,只把椅背上的绳子给炸烂了。他身上半边是血,身上还缠着一些绳索,却横抱着徐烈祖的尸体向众人走来,外面的人看着杨锐一步步过来,一时间都愣住了。

“烈祖死了,你先看好他。”杨锐把徐烈祖的尸体轻轻的给了他的同乡陈广寿,放下之后决然道:“其余人各回岗位,我们要打退日本人!”

杨锐往参谋部快步而去,边走边把身上的绳索扯掉,旁边雷以镇道:“先……,你……伤……”

杨锐见他对自己说话,但却一点也听不见他在说什么,直到雷以他再三重复的时候才道:“我听不见!”

然后又道:“战况如何?”

雷以镇被杨锐一句听不见吓了一跳,但见杨锐神色自若,猜测他应该只是被爆炸镇聋了耳朵,缓一下便好,心倒是放了下来,又见杨锐问战况,便大声道:“先生,现在……制住了,南面……放了进来,……发现了,陆梦雄……,堵了一下,敌人……后方区……。”

杨锐听闻敌人已经到了后方区眉头不由的一皱。和俄军凭借一条堑壕打战不同,复兴军的工事不是单线的而是立体的,防守也不是僵硬的而是弹性的,它不像俄国人那样一直将敌人拒之于堑壕之外,而是善于把敌人放进来,然后通过预定战场的火力点将冲进“嘴”里的敌人吃掉。在这样的原则之下,防御阵地分为警戒区、战斗区和后方区三个部分,自从开战以来,二师防守的都不是重点地区,它只是被安排在警戒区和战斗区结合部的第一道堑壕里,而第一道堑壕后面两千米左右的战斗区以及后方区则一直是在一师的控制之下。如果是正常的对阵,二师弃防警戒区之后,那么进来的敌人将在战斗区被各处隐蔽的暗堡、火力点射出的交叉火力消灭,可是因为袭击的突然性,一师只是稳固了第二道战线而放弃了一道堑壕与二道堑壕之间的暗堡、火力点,使得无法对突入的敌人进行有效的杀伤。

遵照突发事件的防守预案,一师打得艰苦但是并不痛苦,而进攻他们的日军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痛苦,进攻南面阵地的第七师团第十三旅团还好一些,因为突袭,这边的阵地和制高点日本人占了不少,凭借人数优势基本能和对面的独立军打了个平手,但是进攻北面第一师团饭田俊助中将在一开战就被对面的火力吓了一跳:夜袭的第一旅团三千多名士兵安全的通过障碍区之后,就被一阵突入而来“唆、唆、唆、唆……”的火炮给炸翻了,轰隆不断的爆炸声里,没有人知道在那几分钟里落下了多少炮弹,但是大家只知道这一轮炮打完,夜袭部队就差不多没有了。

看着自己的士兵在一瞬间消失殆尽,第一旅团的司令官松本务本少将抓着参谋二部派来的联络官的衣领,拼命吼叫道:“这就是你们的计划?!这就是你们的情报?!你们是帝国的罪人!!”

参谋二部的联络官也没用想到事情会变得如此诡异,己方的士兵似乎是送上去被敌人消灭一样,他垂着头站在一侧,不敢再有什么言语。

第一师团的进攻受挫使得北面的进攻停了一会之后才重新开始,但夜袭变成强攻却使得日军毫无进展,北面一时间僵持,倒是南面的枪声很剧烈,第七师团师团长大迫尚敏中将看着几里外的黑暗很是恼火,他感觉到自己已经在独立军最后一道防线外,巴不得能更进一步击穿敌营,可是对面的清国人却是无比的顽强,特别是黑暗里的那些时不时换着位置开火的机枪,更让进攻部队很是忌讳,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小股敌人给围在一角,然后在机枪、迫击炮的狂轰滥炸下集体玉碎。

“阁下,敌军的机枪数量出乎我们的想象,而且士兵作战意志很顽强,我们是不是等天亮,炮击之后再进攻?”师团参谋长吉田平太郎中佐如此建议到,他不断的在计算己方的伤亡,他很清楚,消灭独立军只是合围奉天的其中一步,要是在这一步中伤亡太大,那么后续的作战就难以维持了。

“不!不能停止进攻,反而要加强攻势,只有让敌军无法休整无法喘息,天亮后的进攻才能顺利!不打垮就不能打烂!”大迫尚敏中将毕竟是沙场出身,两军对阵,他在乎的是彼此的气势而不是军校出来参谋们的数据。

“哈伊!”中将的命令参谋长无法违抗,他只好转身传令去了。

杨锐赶到司令部的时候,参谋部的人都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他们欣喜的看着站在门口身上犹自带血的司令,便是雷奥也从椅子上利索的站了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门口,仅存的左手抓着杨锐的肩膀使劲摇了几下,灿烂的笑了起来。

杨锐抓住他手臂,感受着众人关心的目光,心头不由的一热,他大声说道:“看什么看,干活!把日本人打出去!”众人闻言顿时一惊,不过一会脸上都笑了起来,房间里之前的压抑一扫而空,代之的是一种必胜的信心。

“……陆梦雄部伤亡很大,建议马上撤下来,一团一营顶上去……”

“……炮团那边飞雷炮已经就位,可以开始轰击南面的日军了,马上开始……”

“什么……什么,大声点,对……是,这个点很重要!对,马上夺回来!一定要夺回来……”

“……到了吗,喂,过了线吗,多少人过了线,几十人还是几百人?”

“……四团已经出发了,现在风沙很大,让他迂回到日第一师团后方,然后伺机进攻……”

“……”

参谋部里吵吵闹闹的声音让杨锐的心安稳了下来,刚才被小银凤绑着的时候他只想着自己的部队有没有乱,在日军的突袭中会损失了多少人,至于自己是不是能活来下他倒没有想太多。在经历过抚顺那一次危险之后,空闲之余他就写了一份上百页的遗书,以防万一自己死了,或者再次穿越回去了,这个时空所计划的革命还能继续,历史将不会按照以前那样的发展。不过现在,在获知一切都正常之后,他又是一阵后怕,狙击手的子弹要是打偏了,或者那颗从小银凤怀里掉出来的手榴弹离自己近一点,那么,是的,那么自己真就要回去卖水果了。

“报告,文官屯出来的部队已经出了文官屯,准备迂回到了第一师团的侧后方,潘承锷来电说什么时候进攻第一师团?”参谋将最新的战报汇报过来。

杨锐从乱想中回过神来,看了大家一眼,问道:“南面怎么样了,战斗区的制高点、暗堡等有没有夺回?如果只是把战线稳定在第二道堑壕,一旦我们抽调部队进攻第一师团,南面的防线很有可能在日军的大规模决死冲锋之下崩溃。”

“一团三个营已经顶在南面了,只是在战斗区完全被日军占领了,要反攻的话制高点反而会被他们利用,夺回来代价极大,收获和付出不成比例。”参谋没有说话,这次是雷奥解释的,事实也确实如此,一个团防守一个旅只要工事和火力完备没有问题,但是要一个团去进攻一个旅,特别是双方战线长度一样的情况下,那难度和伤亡是难以承受的。

杨锐想到战斗区里的那些布置,也是很头疼,之前是准备让小鬼子喝一壶的,谁知道攻守互易,自己布置的却被用在自己头上,真是……思考半响,杨锐眼中凶狠毕现,抓着的铅笔也“啪”的一声断成两截,他咬牙切齿的说道:“那就让火龙部队上!”

“火龙部队?!”在坐的参谋很多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想贝寿同这些老资格的确完全明白,“可是……可是这个不是只能在最后危急……”说到这贝寿同不说话了,现在就是最危急的时候了——南北两面的日军都还没有全力压上,如果在天亮前没有击碎日本人意志,天亮之后日军在炮兵支援下全军突击,凭借己方三个团是难以抗衡的,甚至,他们不需要击穿己方防线,只要把独立军压缩到一个狭小的区域,然后不断炮击就行了。只有主动、快速的把敌人在天亮前击退击垮,一师才能获得喘息之机。到时候,被骑兵护送出去找增援的马德利多夫上校也许会拉来援兵,由此整个战局才会好转。

火龙部队其实只是一支保命部队,编制只有三个排一百二十人,远小于复兴军两百二十人的连级编制,指挥官是王世徵,一期工兵出身,是工兵头头林松坚的同乡。开战以后这支队伍就编在军直属部队里无所事事,虽然王世徵知道只要自己出动了,那情况就是极为危急了,但是身为军人只观战不参战,这是多么憋屈的事情啊,在屡次迟滞不成之后,他自喻自己是个打酱油的,在战场上游游****仿佛一个鬼魂。

不过在现在这一切都改变了,司令部的命令让放下电话的王世徵不由的全身一紧,双手把帽子、领章、腰带全部理了一遍,在确定自己仪表没有问题之后,他战意昂扬的出到操场,对着空地上的帐篷喊道:“全体集合!”

一百二十人站成了一个标准的方阵,看着那些全身裹着石棉布静立不动的士兵,王世徵没有像其他部队一般做什么动员,而是对着全体士兵深深的鞠了一躬,他完全知道自己部队作战的危险性,但他又希望部队能出现在战场上,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看着这些也许能回来的也许回不来的士兵,他说不出什么劝慰、鼓励的话语,只有深深的一躬。

“全体准备出发,班排长留下听候安排!”他说罢就把队伍给解散了。

留下的几个班排长则看着任务图,由王世徵安排具体任务:“现在南面日本人已经进攻到了我们的后方区,他们只要再进一步就能冲进司令部了。司令命令我们支援一团,一号到四号车按照之前的演习进入战场,要注意的是,战斗区因为不断的炮击地上应该会很不平整,推进的过程中注意颠簸,有弹坑尽量避开;五号到八号车跟在前车后面,不要开火,一定要注意防炮避弹!”说到这王世徵环视身边的军官一眼,大家见他目光一扫,心中都是一紧,以前演习发生的事故大家记忆犹新,真要是被敌人打中了,那就什么都完了。

“好了,任务安排完毕,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没问题……没有问题!……”训练了那么久,每次看到前线抬下来的伤员诸人都有一种愧疚,同样是军人,怎么能老是缩在后面呢,要死就死个痛快吧!

“好!出发!”王世徵叫道。

天终于快亮了,第七师团野战炮兵联队长鹤见数马中佐兴致勃勃的站在一处高地上,望向北面还在激烈交火的地方,很有一副指点江山的兴致,和步兵部队的磨磨唧唧相比,他相信只要自己联队的二十四门大炮一开火,那么对面的清国马贼就要溃退,南北夹击的两个师团将会彻底**平这股讨厌的敌人,至于他们的那种射程短的惊人、火力密的吓人的小炮,中佐阁下是不屑一顾的。他甚至认为,如果不是师团长勒令他夜间不许盲射,同时大本营给炮兵配属的炮弹实在是太少,他早就已经帮助步兵冲进敌人司令部了。

“马鹿!”想到配属的炮弹中佐就不由的再次大声的咒骂大本营一次,他感觉作为日本炮兵是无比悲惨的,火炮射速最低、射程最近不说,便是炮弹也少的可怜,刚登陆辽东的时候每门炮只有可怜的五十发,沙河会战的时候提高到一百发,这次决战好歹给了两百二十发,但是连续十几天的作战炮弹已经剩的不多了,减去为最后卫彻底包围露西亚军的四十发,能用在这次的歼灭战力只有十七发,也许十发就够了,中佐又看了下北面那一团黑暗,心中感觉为几千已经入口的敌军而浪费炮弹很不值得。

“阁下,参谋长阁下问何时能开始炮击?”一个通信兵刚接到师团参谋部的电话,跑出指挥所过来询问。

“嗯……”鹤见数马中佐又看了下自己的怀表,说道:“现在是四点四十五分,五点钟十五分钟可以炮击,五点二十二分结束炮击。”中佐说出了准确的炮击时间,按照计算,今天的日出时间是在五点十八分,提前几分钟那么天色将是大亮,观察员视线将无阻碍。另外他决定只对这个待歼之敌每门炮只发射十发炮弹,二十四门炮就是两百四十发炮弹,这两百四十发炮弹落在一千多米的战线还是能取到很大的作用的。

见中佐阁下确定了时间,通信兵立马回指挥所回话去了。进攻时间在炮兵联队这边是五点十五分,到了前线步兵那边就成为五点二十五分,在上级军官的命令下,五点钟一到,整条战线的士兵都停了火,这边一停火,对面的独立军也停了火,战场上忽然的寂静使得所有人都很不习惯,天亮前那种浓重的漆黑更有种说不出的凶险,空气里只有硝烟和鲜血的味道,但在这种味道里,所有人都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决战马上就要到来,更多的鲜血和生命将泼洒在这片肥沃的黑土里。

寂静的黑夜里,第七师团下属第十四旅团开始进入前线阵地,半个小时的炮击之后,这个养精蓄锐但却只有四千三百人的不满编旅团将发动一次大规模的白刃冲锋,所有的日本军官都相信,凭借对面两千多苦战已久的清国人,和两军间短短几百米的距离是无法抵抗住这次冲锋的,冲进去就是胜利,这是他们的一致想法。

珈蓝少尉在黑夜里看不见自己的小队,但是他能感觉到他们就围在自己的身边。

“山本?”

“嗨!”

“铃木?”

“嗨!”

“荒井?”

“嗨!”

三个伍长都在,珈蓝心里踏实了些,黑夜就怕掉队。“对面是清国人的阵地,我们等下只要跑过去就好了,帝国就要把露西亚人包围在奉天,露西亚人就要投降了,我们将获得最后的胜利。”连日的作战使得士兵极度疲劳,珈蓝少尉不得不在临战前给这些并不合格的后备兵打气。“进攻之前炮兵将会使劲炮击对面的阵地,那些清国人听到炮声就会撤退,他们一向来就害怕大炮,所以,天亮之后,我们只要轻松的跑过去好了。”

长长的一席话说完,但是少尉却没有听见士兵们的任何回应,他不由的严厉起来,“谁要是敢后退,或者不使劲往前冲锋,那就不是天皇的臣民,而是帝国的罪人,听到了吗?!”

“哈伊!……哈伊!……”士兵们闷声闷气的回应道。

“八嘎,真是马鹿!大声一点!”

“哈伊!”这一次的效果要比之前好多了,珈蓝少尉心中不由的满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