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也注意到了比格阿哥眼底的冷漠。对于比格胖崽这样共情能力比较弱的自闭幼崽来说,这个没见过几面儿的同胞弟弟实在算不上能让他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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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里, 六阿哥身子变得愈发弱了。惠妃与康熙请旨,请他允德妃入延禧宫陪伴六阿哥。康熙允。
又是一年春节,宫里张灯结彩, 好不热闹,齐东珠却觉得心下惴惴不安。她抱着裹着兔裘披风, 头顶毡帽还被齐东珠缝了两个兔耳朵的萨摩耶阿哥, 看着窗外飘雪,心中想着六阿哥怕是难熬过这个冬日了。
比六阿哥小几个月的七阿哥此刻已经搬到景仁宫去了, 也日日去尚书房进学,可是六阿哥的小院儿却宛如时光凝滞了一般, 几年过去, 仍然是同一批宫人,仍旧是同一个难以自行走动的, 身体孱弱的幼崽。
齐东珠抱着遛着萨摩耶阿哥路过六阿哥的小院儿时, 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 她心中藏着同情和惋惜, 面儿上自然带了些许出来, 引得兔耳朵一颠一颠的小萨摩耶也驻足, 静静地望着六阿哥小院儿里被雪压满的枝头。
“嬷嬷,六哥怎还不出来?惠母妃处有新的糕饼。”
小萨摩耶声音清澈, 他身后的宫女儿连忙冲齐东珠摇头, 面露难色。齐东珠知道, 惠妃最放在心上的就是小萨摩耶了,如今六阿哥形势不好, 她自然早有嘱咐, 不愿让小萨摩耶接近六阿哥的小院儿, 甚至都不愿他听到六阿哥的消息。
说难听些, 惠妃怕他沾了将死之人的晦气。
这残酷极了,以至于萨摩耶阿哥至今也不知道他可能再难见他的六哥了。齐东珠虽然不信什么晦气,但也不想让小萨摩耶伤心。他是一个过于擅长共情的幼崽,齐东珠怕他小小年纪,懵懵懂懂,承受不住六阿哥小院儿里弥漫着的绝望死气,便压下心中难过,准备用惠妃处新出炉的糕饼引逗萨摩耶幼崽离开,可就在这时,六阿哥小院儿里走出一道身影,正是面色有些苍白疲惫的德妃乌雅氏。
萨摩耶阿哥本就探头探脑地往六阿哥门里望,此刻见到熟悉的母妃,当即脆生生地说道:
“儿臣给德母妃请安。”?
他像模像样地打了个千儿,而德妃驻足,垂眼看着他。齐东珠等人也纷纷给德妃屈膝行礼,但四下众人皆低眉顺目,只因谁都看得到德妃面色实在不好看。
萨摩耶阿哥打完千儿,就扭扭小尾巴,凑到德妃身边儿去了。这并不是他没有眼力见儿,相反,他看得出德妃此刻心情低迷,也大概猜到八成是为了六哥。可他惯常讨人喜欢,往日里随四哥去永和宫给德妃请安,德妃还偏爱他多些,时常把少言寡语的四哥撇到一边儿。
德母妃和四哥一样,面冷话少,处在一块儿也远不如寻常母子亲密,倒是劳累他,往往要装乖卖痴,讨德母妃欢心。
如今德母妃心思低迷,胤禩便起了安慰母妃的念头。他做这事儿做惯了,上来便仗着人小身子暖,搂住德母妃的腿不撒手,愣是让德母妃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母妃,儿臣想六哥了,母妃带儿臣见见吧。”
齐东珠眼瞅着萨摩耶摇着白色的小尾巴便贴在了德妃腿上,心下不由有点儿紧张起来。她不太了解德妃为人,只知道她面冷极了。那不是惠妃惯常表现出来的冷若冰霜的凌厉,而是一种不动声色的淡漠。
齐东珠所见的德妃,和卫双姐口中的玛禄姐姐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齐东珠常常感到困惑,即便是她知道德妃至少对卫双姐是心存善意的,与宫中万硫哈氏也走得近,但她却总觉得德妃对于自己人心热是真的,对于旁人的心冷也做不得假。
惠妃很不喜德妃,这点儿齐东珠是知道的。倒不是因为卫双姐总是念着德妃对她旧日的照拂,让惠妃心生芥蒂和嫉妒,只是单纯不喜欢德妃这种性子。惠妃曾经形容德妃是“会咬人的狗不叫”,被卫双姐从寝殿里赶了出来,愣是让齐东珠看了一出大戏,让她至今记忆犹新。
她是知道萨摩耶阿哥会跟着比格胖崽去各个宫中请安的,也知道比格胖崽去给母妃请安,定然少不了他的亲生母亲德妃,但齐东珠确实不知道萨摩耶阿哥和德妃如此熟稔。她还是低估了她家萨摩耶的自来熟程度,此刻见到萨摩耶上来就贴腿的一幕,多少有点儿心惊胆战了。
“八阿哥,”
德妃声音清冷,带着一点儿冬日风雪侵蚀过后的沙哑:
“六阿哥不易见人,八阿哥还是莫要进屋去了,免得大过年的,徒增晦气。”
她这话儿说得实在不中听极了,让萨摩耶阿哥抱着她的腿,楞楞地看着她,过了好半晌,才磕磕绊绊道:
“六哥怎么了,为什么不见我?”
齐东珠想要上前把他抱开。她虽然不认同德妃的话儿,却也能理解德妃现在的心情。幼子重病垂危,她怕是没有心思应付一个小幼崽的连番追问。可是萨摩耶幼崽这回儿不听话起来,扒在德妃的腿上,固执地仰着小脸儿,硬要从德妃口中问清楚六阿哥怎么了。
出乎意料的,德妃并没有因此动怒。她俯身摸了摸八阿哥的小脸蛋儿,虽然话语一如既往地不中听,却放缓了些许:
“你心肠软,命格也不硬,看不得这些。乖,下回儿你来永和宫请安,母妃给你备好你喜欢的酥酪,嗯?”
她一反常态的温和,倒是让齐东珠有些愣住了。她头一回儿在德妃面儿上看到些许温柔的神色,以前和比格胖崽同处一处的时候,她便是看自己亲生的胖崽,虽然关怀,但面色也冷。
萨摩耶阿哥过了年就五岁了,没那么好骗,可是他看着母妃温柔的神色和眼底的哀愁,也不知道怎么表达他的担忧,支支吾吾,半晌不放手。
就在这时,比格胖崽带着他的小太监苏培盛以及几个侍从,从延禧宫大门儿的方向走了过来。
齐东珠回头去看他,见比格胖崽肃着一张消了些婴儿肥的小胖脸儿,棕白黑相间的小脸儿上没什么表情,尖端雪白的小尾巴半翘不翘,和往日相比,更显一点儿凝重和萎靡。
“儿臣给母妃请安。”
他看了看齐东珠,对着德妃的方向躬身行礼。德妃脸上的温柔神情敛去了,她直起身,示意齐东珠过来抱走萨摩耶阿哥,冷声对比格胖崽说道:
“四阿哥来了,可曾向惠妃问过安了?”
比格胖崽的两只耳朵耷拉着,遮住了他的大半张小胖脸儿。齐东珠抱起了看起来有点儿忧虑的萨摩耶阿哥,和他一起看向比格胖崽。
“回母妃的话儿,儿臣还不曾向惠母妃请安。”
德妃的面色不变,眉心却轻轻蹙了一下,显然对比格胖崽的回复并不满意:
“来而不请,失礼于人,四阿哥做错了。”
齐东珠的眉头皱了起来,心中虽然知道德妃所言有理,但站在比格胖崽的立场上,实在有些忍受不了她的冷言冷语。比格胖崽果然沉默片刻,方才垂着头道:
“儿臣知错。还请母妃允儿臣看望六弟。”
德妃轻轻点了头,便轻声说道:
“随本宫来。”
这时,按捺不住的萨摩耶阿哥在齐东珠怀里微微挣扎了起来,他对着比格胖崽和德妃轻声嚷道:
“四哥能见六哥,缘何我不能见,母妃…”
他软着声音撒娇,但德妃不为所动。她摇了摇头,示意萨摩耶阿哥不要胡闹,声音轻缓道:
“四阿哥见得,你见不得。你出生时本就是夺天命,受不得这种冲撞。”
比格胖崽没说什么,只是瞪了伸着小爪子,还要撒娇的萨摩耶阿哥一眼。说来也奇怪,萨摩耶阿哥谁也不怕,唯独有些惧怕比格胖崽。或许是小时候被当作玩具搂多了,此刻比格胖崽一个眼神,就让这不安分的小崽偃旗息鼓地安静下来。
他委屈巴巴地看着四阿哥跟着德妃入了六阿哥的小院儿,也不惦记着惠妃宫中的糕饼了,就蹲在门口儿一动不动,像个毛绒绒的小石头兔子,头上的假耳朵都萎靡不振。
齐东珠知道这小崽心慌,也知道他没经历过死亡和离别,便也顺着他,立在墙根儿处等候。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比格胖崽从院内稳步走了出来,见到门口的石头兔子,当即冷了眉眼,小狗脸儿都凹出一个极为不善的表情,冷声道:
“胡闹什么?自己受冻也就罢了,还连累嬷嬷和你一道!”
还真别说,比格凶起来那是真的挺凶的。齐东珠小小地震撼了一瞬,想到自己怀里长大的那个萌萌哒小毛脸儿,竟然也会凶巴巴的哈弟弟了,不由生出慨叹之心。
“四哥…”
萨摩耶兔子怂了,可怜巴巴地缩着脖子,还抽搭抽搭小鼻子,把鼻水吸回去。之前齐东珠就知道他有点儿怕比格胖崽的,这并不明显,因为他看上去是特别勇敢特别社牛一个崽,但也确实会在比格胖崽生气的时候收敛很多。
而比格胖崽通常并不会生气。
不过萨摩耶阿哥怕归怕,他仍旧十分会拿捏讨好他周围的人。可怜巴巴地吸了吸鼻水后,他果然得到了比格胖崽从怀里掏出来的帕子,在他脸上胡乱地抹,齐东珠真怀疑按照比格胖崽的擦法儿,萨摩耶的鼻水就快在脸上抹匀了。
“六哥…唔…肿么样了。”
小萨摩耶一边被□□着小毛脸儿,一边含糊地问道。比格胖崽抬眼看了看齐东珠,见齐东珠对他轻微摇了摇头,便知道萨摩耶阿哥还对他六哥的事蒙在鼓里。当即便没说什么,将沾了鼻水的帕子丢给苏培盛,他拉起萨摩耶阿哥,拽着他慢慢儿向外走去。
萨摩耶阿哥知道比格大魔王此刻心情不好,不敢多放肆,老老实实跟着走了,虽然一步三回头,但却不怎么敢停下来。不多时,他便听比格胖崽声音冷漠道:
“不必多想,日后便当没这个哥哥便好。”
齐东珠在他身后无助地捂住了脸,心想幸亏声音不大,旁人听不太见。她现在发现比格胖崽和德妃真的是亲生母子,这冷言冷语、恶声恶气的模样,实在是如出一辙,别无二致。
不过她也注意到了比格阿哥眼底的冷漠。对于比格胖崽这样共情能力比较弱的自闭幼崽来说,这个没见过几面儿的同胞弟弟实在算不上能让他放在心上的人,对于他兄弟的孱弱和死亡,他并没有什么悲伤的感情。而他只有六七岁的年纪,也并不擅长说谎,他的话儿虽然难听,却是他的真心话儿。
六阿哥要死了,便当这个人不存在就行了。
可是萨摩耶阿哥不能理解,萨摩耶阿哥觉得委屈。他小声说着:
“为什么呀?我想六哥了。”
比格胖崽停下脚步,皱着比格大眉头看着他,似乎像是在看一块儿不堪雕琢的朽木:
“想他做甚?他不能陪你玩儿,日后也不能陪你上学,你才见过他几面儿,想什么?”
小甜豆不被理解的柔软心肠泛滥了,他有点儿想哭,但又有点儿怕四哥生气,便开始抽抽嗒嗒的,也还不知道怎么用话语解释自己的忧虑和伤心。
比格胖崽震惊地看着这无理取闹的幼崽,又抬眼看了看齐东珠,一副:“你管管他啊”的表情,见齐东珠无动于衷,便只能又伸爪子往怀里掏了掏,却发现帕子方才已经用完了,只能带着生无可恋的表情将萨摩耶阿哥抽抽嗒嗒的小脸儿按到自己并不壮硕还十分肥胖的小胸脯上,说道:
“四哥陪你玩,陪你上学,你别想他了。”
小甜豆萨摩耶熟门熟路地蹭到比格胖崽微微凸起的胖肚子上,毛绒绒的小耳朵贴上了比格胖崽肥硕且温暖的小下巴,贴贴蹭蹭,寻求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