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决明一怔, 显然没料到对方会问这个问题,因为他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再婚的事情,所以还真的被问住了。
管沉香反应极快, 立刻说:“我哥哥还没再婚,但已经有关系不错的对象了。对方很年轻, 有正式的工作, 对我哥哥也很好, 是个很体面很善良的人。”
她可太了解汤同志这个人了, 这人最擅长的就是顺着杆子往上爬, 没有杆子她也能自己制造一个杆子, 而管决明又是比较迟钝的性格,所以这里必须她反应快一点。
管决明又是一愣, 但他知道妹妹的性格,清楚她不是随便撒谎的人, 所以他并没有反驳, 依旧保持了沉默。
汤同志的表情果然稍微暗淡了一下,但她还是很快就打起了精神, 低声说:“也是,你现在的工作这么体面,年纪也不大,学校里肯定很多人要给你介绍对象的。你现在那个对象,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你问这个做什么?”管决明这次倒是说话了,倒不是他警惕,主要是他不会现编, 只能反问回去。
“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只是担心,万一你的对象性格不太好, 那将来……你跟小俊相认了,会跟小俊也相处不好。我问这个能干什么啊?我是个妈妈,肯定是为孩子着想的啊。”汤同志倒是说得冠冕堂皇的。
管决明说:“这个你不用担心,对我来说,没什么比小俊更重要了。如果有人跟小俊相处不好,那我的世界就只有小俊了。”
“那就好,那就好。”汤同志叹口气,道:“看你现在过得还不错,我也算是放心了。”
管沉香说:“是啊,我哥哥过得特别好,他在学校很受欢迎的,很多人给他介绍对象,还有女学生也喜欢围着他转,都说他儒雅高贵。”
夏青棠仔细打量汤同志的表情,果然,她的眼中闪过了一抹不甘和怨恨,但很快就掩饰了下去。
汤同志说:“你哥哥年轻时候就是出了名的美男子,现在年纪大了,也还是那么英俊的。只是白发多了一些,他才四十多岁,怎么就这么多白头发了呢?决明,你要好好保养自己的身体啊,我们的儿子才十几岁呢,你一定要健健康康地活着,要看着儿子生儿育女的。”
管沉香说:“我哥哥为什么有这么多白头发,理由你还能不知道吗?当初你为了跟我们家撇清关系,把我们家藏了那么多年的家底全都卖给了造fan派,然后你安全无事,我们家却因此被打得更狠了。我爸妈也是因为被你出卖了,所以被关去了条件更差的农场,他们在那里每天挨饿受冻,干最苦的活,结果没几年就饿死了。这个仇,哥哥可以不跟你计较了,但我永远都会记住的。也请你汤同志记住,你跟我们管家,是有人命官司的。我跟哥哥不会在小俊的面前提起,但不代表这些事从未发生过。”
管沉香也不想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来,但她实在是忍不住了,看汤同志的一言一行就知道,她见管决明没死,还有了大学的体面工作,就又想着要跟管决明做回夫妻了。
汤同志还那么年轻、那么好看,她自然对自己很有信心,她这一辈子,什么样的男人拿不下来啊?
再说管决明才四十几岁,比快要退休的老任强多了,老任从今以后只会走下坡路了,但管决明却还有美好的未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升上去了,跟着现在的管决明,肯定比跟着老任强多了。
管沉香跟夏青棠都在第一时间看出了汤同志的心思,因此管沉香才要说出过去的那些事,好让汤同志搞搞清楚,她还欠着管家的人命呢,他们不找她偿命,已经是看在小俊的份上了,要是她还有什么不应该的想法,那管沉香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听了管沉香的话,汤同志的脸上一阵红一阵黑,看上去很是不自在。
但这种人的优点就是脸皮厚,她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表情,然后低眉顺眼道:“沉香,当时你年纪还不大,有些事情……你不太清楚。我当时被造fan派的人抓住了,他们撕了我的衣服,用那种事威胁我,要我说出你们家藏的那些东西……在那种情况下,我能怎么办啊?我首先想的是活下去,我还有个儿子,你们都被关起来了,就剩我一个人了,我如果也出了事,小俊怎么办啊?如果换做是你,你能做些什么呢?你如果要怪我,我也认了,可为了我的儿子,我只能那样做了……呜呜呜呜……”
说完,汤同志又捂着脸哭了起来。
管决明轻轻道:“算了,过去的事情就别说了,都那么多年了,再提起也没什么意思,我早就放下了。不管怎么说,汤同志你养大了小俊,我始终是感激你的,谢谢你无论如何都没有抛弃这个孩子。”
“你看你说的,那是我的儿子,那是我们俩的儿子,我怎么可能抛弃他呢?当初那么多人追求我,我家里上门提前的人都把门槛踩烂了,但我还是选择了你。你以为这是为什么啊?还不是因为我对你是有感情的吗?那个时候,我要不是喜欢你,怎么会跟你结婚,跟你生孩子呢?最后被迫跟你分开,也是因为想给我们的孩子一个更好的生活,如果我不跟你离婚,那小俊怎么能健康得长大呢?决明,你是个清醒的人,你应该明白我的苦衷的。”汤同志倒是说得情真意切的。
管沉香却幽幽道:“是啊,那个时候你家是乡下种地的,条件那么差,你也在乡下种地,去你家提亲的,最多也就是县里的工人。你看上我哥,难道不是因为他条件好吗?我爸妈都是大学的教授,我哥当年有知识有文化,长得也英俊儒雅,你是看上他的人,还是看上这些东西,你心里最清楚。还有,你以为是你在挑他吗?是我哥不嫌弃你,把你一个乡下人带去了省城,还帮你找了一个在大学的工作,让你改头换面,做了大学老师的妻子,去了一个书香门第生活。当初我是反对你们俩在一起的,因为你的眼神中全都是虚荣和算计,我知道你这样的人不牢靠,但哥哥喜欢你,我也没有办法。后来,果然被我说中了吧。我妈妈把你当自己人,所以把家里的传家宝都告诉了你,结果呢,结果全被你送给了别人!你还把家里当时仅剩的东西全都卷走了,什么都没给哥哥留,你对我哥哥,可真是有感情啊!”
汤同志这下不哭了,她冷着脸看向管沉香,恶狠狠道:“管沉香,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要是不高兴,你现在就从我家里滚出去!你别忘了,儿子还是我的儿子,小俊在我的户口本名下,跟我一个姓,他现在可不是你们管家的人!要是真把我惹火了,你哥哥就别想看见儿子了!”
“我知道,要是把你惹火了,你肯定会翻脸不认人的!但我不怕你,刚才你跟我哥哥说过的话,大不了我就重复一遍给那位老任听嘛。好叫他也看看你的肮脏心思,让他知道,你到了现在还想勾引我哥哥呢!”管沉香也丝毫不认输。
汤同志冷笑一声,说:“你觉得老任会相信你的话?管沉香,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那么天真呢!老任是我的丈夫,我能跟他走到今天,你以为我拿捏不了他?”
“你自然可以拿捏他,但他再怎么喜欢你,也是个男人。你比他小那么多岁,你以为他不知道你是图什么才会嫁给他的吗?我说出来的话,他未必会全部相信,但他听了以后一定会怀疑的,因为他知道你汤子兰的人品性格,他只要琢磨一下就会知道我没有瞎说。只要他心里有了怀疑,从今以后,你就别想再过上安生日子了。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老任给你提供的,你以为你拿捏了他,但实际上,如果老任对你产生了怀疑,你就什么都不是了!”管沉香说:“现在小俊没满十八岁,当然要听你的,可他后年就是大人了,到时候,不管你怎么反对,我哥哥都可以私下找到他相认。你以为,你用这个就能威胁我们吗?”
汤同志死死咬住下嘴唇,两只眼睛瞪得铜铃一样大,她显然非常生气,但她没法反驳管沉香的话,因为目前看来,优势确实是在管家这一边的。
客厅又是一阵安静,安静得只能听见夏青棠吃南瓜子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管决明说:“汤同志,我妹妹是关心我,所以说话才会激进了一点,你别放在心上。我心里,对你早就没有恨意了。那个时候,很多人都身不由己。再说你为了自己打算,也是对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嘛。不管怎么说,你养大了小俊,我始终是感激你的。别的东西我们也不要再说了,我跟你之间,也不是那种可以叙旧的关系了。我是小俊的爸爸,你是小俊的妈妈,希望我们俩为了小俊,可以和平相处,你说,行吗?”
“行,怎么不行呢?”汤同志道:“不过,既然说到这里,这些年我一个人辛苦养大了小俊,你作为父亲,没有出过任何力气,更没有出过钱,这些账,要怎么算呢?”
夏青棠不由再次给汤同志竖起了一根大拇指,这个人真的太厉害了,她发现跟管决明没法再续前缘了,就立刻伸手要自己应得的利益了,这变脸速度之快,真的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我手头存了一笔钱,是为了小俊存的,之后小俊结婚,所有的开销都让我出吧,我给他买三转一响。剩下的部分,可以都给你,算是这些年你养育他的部分开销。”管决明说:“如果可以的话,从下学期开始,小俊的一切开销,我都可以承担。”
汤同志说:“那你打算给我多少钱?我一个人养了他十几年呢,就按一年一百块来算,再给你便宜点儿,至少给我一千块吧。”
“一千块?”管沉香瞪大了眼睛,“你这是狮子大开口!谁家会有一千块这么多钱?”
“我可是养大了一个孩子,要一千块也算多?”汤同志冷冷一笑,“给不起就直说,还跟我算账呢?你一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知道养大一个孩子要多少钱吗?”
“你!”管沉香气得脸都红了。
夏青棠突然说:“这事儿要是真算账,管老师一分钱都不用给汤同志的。因为管老师不是不想养孩子,是因为孩子被人藏起来带走了,所以他养不上啊!而且,听说汤同志还拿走了管家的传家宝,这个账你们不用算一算吗?现在都已经平fan了,该要回来的东西都能去要的。汤同志不如说说看,当初是献给哪位了?说个名字出来,我们家谢瑾萱可以去帮管老师问问,这可是传家宝呢,怎么都得要回来的。还有汤同志带走的那些宝贝,也该还给管家了吧?”
夏青棠知道这是管家跟汤同志之间的事情,她一个外人本来不应该插嘴说什么的,但她非常尊重管沉香,见汤同志用嫁不出去来羞辱管沉香,立刻就生气了。
汤同志立刻死死盯住夏青棠,道:“要你多管闲事了?”
“我是沉香老师的学生,老师被欺负,我作为学生当然要站出来啊。”夏青棠笑呵呵道:“你别生气嘛,这不是在好好商量吗?”
管决明说:“小夏说得没错,有什么可以好好商量,但你上来要那么多,我怕是给不出来的。”
“大学不是给你补了工资吗?那么多年的工资,得有多少钱啊?你少蒙我了!”汤同志道。
“大学只给补了一部分,毕竟学校也困难,没有那么多钱。何况我跟沉香也花掉了一部分,你要这么多,就是强人所难了。你如果真的这样,那我也只能问你要家里的那些东西了。我们管家的东西,就算不是传家宝,只说我妈妈当年的几样嫁妆,也都是上好的东西。”
“没错,你把我妈妈的嫁妆还回来!那本来应该是我的东西!”管沉香说:“还有我们家的传家宝,我早就找人问过了,要是真的打官司,也是我们赢!”
汤同志可不懂什么打官司的事情,她这个人没什么文化,主要是小聪明特别多,对着知识分子的时候,有时候也会犯怵,现在老任不在家,她也不知道管沉香说得是真是假,气势立刻就弱了下去。
管沉香说:“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你藏了我们家的宝贝,所以现在心虚了?”
“就我当时那个情况,我要是不把宝贝都交给他们,我能脱身离开?管沉香,你少冤枉人了!”
“就许你乱要钱,不许我说你?”
汤同志转了转眼珠子,道:“决明,刚才我们俩都有点儿情绪在,要不这样,我们都冷静一下,好好商量一下究竟应该怎么办。”
管决明的脸色非常冷静,他淡淡道:“就按照我说的吧,小俊后面读高中的全部费用,就由我来出。至于我存的那笔钱,以后会给小俊结婚用,之后剩下的,就全都给你。总之,小俊才是第一位,其他都是次要的。你如果不同意,那剩下的钱,你也别拿走了,我估计你也不稀罕。”
汤同志见管决明态度坚决,目光坚定,知道他大概是已经决定了不会更改,便只能说:“行,那就听你的。主要是我这个人特别厚道,虽然是我一个人养大的小俊,但考虑你那么困难,所以还是算了吧,给你留条活路。”
管沉香嗤笑一声,夏青棠也忍不住鼓起掌来了。
“干什么?鼓什么掌?”汤同志斜眼看着夏青棠。
夏青棠说:“我太佩服汤同志了,你这样的人,这辈子都不会过得太差的,恭喜你。”
夏青棠一小部分是出于讥讽,但更多的确实是在称赞她。
很多人跟汤同志一样,想要往上爬,想要过上更好的生活,但几乎没有几个人像汤同志这样拥有如此强大的行动力。
她想从乡下出来,便趁着年轻貌美找到了管决明,管家陡然遭难,她就立刻跟管家划清界限,迅速离婚,并且拿出管家的传家宝去换取了自己的安全。
接着怕被牵连,所以带着孩子远走他乡,虽然夏青棠不知道她上一任丈夫是什么样的人,但只看她找到老任再婚,就知道上一任丈夫肯定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多少得是城里的某个小干部,能让她过上安逸生活的。
一个人,空有野心那叫做做白日梦,但一个人的野心配上了超强的行动力,她就会立刻变成一个厉害的人了。
当然了,她欠管家的那些,如果管决明他们不介意了,旁人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这终究是道德上的缺失,也不能真的找她要回来什么。
汤同志冷冷道:“我是没有你命好,一上来就能嫁给这么好的家庭。但我从那个小山沟里一路爬出来,我做过的任何事,都是为了过上更好的日子!你们觉得我可耻也好,不干净也好,我都认。但我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如果我不做这些,我说不定早就陪着管家的那些人死去了,我的孩子也不可能过上这么好的生活!反正,我无愧于心!”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什么光明磊落的大英雄、大豪杰呢,但她也确实没有说错,她想要的,她就去争取了,拖她后腿的,她就立刻斩断,她做错什么了啊?
管决明说:“希望你永远过着这么好的日子,也永远这么幸福,我是真心的。小汤,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你是小俊的母亲,你养大了他,我跟他都希望你可以幸福一辈子。”
他的眼神很纯粹,可以看得出来,他是真心这么想的。
汤同志仿佛被他赤诚的视线给烫了一下,她轻轻一抖,眼神骤然变得复杂起来了,夏青棠甚至从她的眼睛中看到怀念的意思。
管决明实在是一个内心高洁之人,如果换做夏青棠自己,她不可能这样就原谅了汤子兰。
室内再次陷入一片安静之中,夏青棠继续吃瓜子,没一会儿就吃了一小堆瓜子壳,眼看南瓜子快吃完了,汤同志站了起来,又装了一碟子南瓜子放回茶几上。
夏青棠笑了:“谢谢。”
汤同志没说话,只是继续看着一脸坦然的管决明。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响起了动静,管决明立刻站了起来:“是他们回来了吗?”
“我出去看看,你们留在屋里。”汤同志也微微有些紧张了起来,她整理了一下鬓角的碎发,打开门走出去了。
门外响起了一个少年清脆的声音:“妈妈,刚才任叔叔说,我亲生爸爸还活着,是真的吗?”
“是真的,小俊,你还好吗?”
“我很好啊,之前外公说我爸爸已经不在了,我偷偷哭了好几次呢,现在知道爸爸还活着,我可开心了,迫不及待就要回来!爸爸是不是就在屋里?”
“是的,你爸爸就在屋里,那你……进去吧。”汤同志道。
屋内被打开,一个一米七几的清瘦少年卷着一股冷风冲了进来:“爸爸?”
他看上去比照片上还要好看一些,头发很黑,长得很像汤同志,但也遗传了管决明的下巴和嘴巴,看上去显得更加坚毅。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着喜悦和激动。
他穿着深蓝色的外衣,外衣下面是鼓鼓囊囊的棉衣,下面也是一条薄棉裤,脚上踩着一双黑色的棉鞋,棉鞋很新,看上去像是今年才做的。
管决明确实没有说错,不管汤同志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终究是把儿子养得很好。
管决明的眼泪哗得一下流了下来:“小俊,爸爸在这里!”
“爸爸!”小俊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管决明。
父子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这一刻,管沉香哭得喘不过气来,夏青棠赶紧站在一旁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谢瑾萱也微微红了眼眶,夏青棠更是陪着流了两行热泪,因为他们都知道,管决明等这一天等了多久,这次的重逢,实在是太不容易。
等父子俩拥抱够了,也都哭够了,两个人都擦了擦眼泪,小俊继续打量着父亲脸上的每一处五官,他说:“爸爸,你比照片上老了很多。”
“你都是大小伙子了,爸爸肯定老了。”管决明含泪笑着说道。
“爸爸不老,还是很好看的,我每次看照片,妈妈都说,我跟爸爸有点像的。”
“是啊,你跟爸爸有点像的,你有我们管家的下巴。”
小俊笑了起来:“是呢,我有管家的下巴,不过我不姓管了,我姓汤,爸爸,你会不会不高兴啊?”
“爸爸不会不高兴,不管你姓什么,你都是我的儿子,这样就行了。”管决明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儿子的脸,低声道:“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我挺好的,上一个刘叔叔也对我很好,现在的任叔叔也很好,以前家里的姐姐也没有欺负过我,就是现在转学来了一个新的学校,我还没有交到朋友,所以有点难过。”小俊说。
少年人的烦恼总是如此简单直接,管决明露出一个欣慰又放松的表情,因为他知道,儿子是个很健康的孩子,这样他就放心了。
老任跟汤同志都站在门口的位置,他们俩手拉手,谁也没有说话,看来是不打算打扰这段父子相遇了。
等小俊跟管决明聊了一会儿后,他才看向后面的几个人,然后说:“爸爸,他们都是谁呀?”
“这是我的妹妹管沉香,也是你的亲姑姑,另外两位是我们的学生,这次可以找到你,多亏了我的学生。”管决明说:“孩子,你去抱抱你姑姑,她也很想你,非常想你。”
“姑姑。”小俊走过去,抱住了管沉香。
管沉香刚刚才止住的眼泪再一次流了下来,她哭得特别大声,小俊是个很有耐心的孩子,便一直安慰她。
等管沉香不哭了,管决明也冷静下来了,三个人就坐在一起,一边捧着那本相册,一边聊着过去这些年的事情。
老任说:“谢同志,你们中午就在这里吃午饭吧,今天家里没什么菜,但简单吃点面条还是可以的,也不要跟我讲客气,你们难得来一趟呢。”
谢瑾萱说:“好的,谢谢任同志,我看老师也不想那么快离开小俊的,就留在这里吃午饭,然后让他们多聊一会儿吧。”
老任便拉着汤同志去了厨房,把空间留给了外面的几人。
通过聊天,管决明终于知道了汤同志之前的婚姻状况,原来她当初也是被娘家介绍的对象,那个男人命硬,之前娶过两个妻子都因病去世了,只给他留下了两个女儿,他是家里独子,必须要有一个儿子,于是经人介绍认识了汤同志,见她已经生了一个儿子,便很积极地跟她求了亲。
汤同志也没什么要求,只说要带着儿子嫁过去,而且要给自己的儿子读书,对方同意了,她就带着儿子坐火车过去了。
那个人的家庭在当地还算不错,小俊说跟着那个叔叔每个月都能吃上几次肉,隔两三天还能吃上一个鸡蛋,衣服也基本没什么补丁,他在那边也生活得很好,还交了很好的朋友。
但汤同志怀过两次孩子,最后都胎死腹中了,之后,那个叔叔在外面也找了一个女人,偏偏努力了很久,外头那个怀上了也保不住,最后找了几个大医院去检查了身体,中医也看了不少,都说是男方身体有问题,大概率今后是不会再有孩子了,怀上了也保不住。
可男方不死心,还想再找一个年轻妻子来试试,于是就跟汤同志提出了分开,汤同志也爽快,问他要了钱和一些金首饰,就带着小俊回娘家了。
“我跟妈妈很多年都没有回来过了,回来后,我就说想找爸爸,我想亲自去问问爸爸,为什么这么多年,你都不给我写信,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管决明立刻说:“爸爸怎么会不要你呢?是你外公外婆隐瞒了你们的事情,不管我求情多少次,他们都不愿意说出你的所在之地,爸爸没办法……”
“嗯,我现在知道了,不是爸爸不要我了,是外公外婆在骗人。外公还说爸爸你早就不在了,是在农场饿死的,我当时就哭了……妈妈也很难过的,我看到她哭了好几晚的。后来,妈妈带回来的粮票用得差不多了,我跟妈妈要吃饭,任叔叔就出现了。任叔叔是个好人,我很喜欢他。”小俊一脸天真地说道。
夏青棠微微有些叹息,汤同志是那样心机深重的人,偏偏生个儿子如此单纯,他像是完全没什么心眼儿,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管决明轻轻拍拍儿子的脑袋,道:“是啊,任叔叔是个好人,你要记住他的好,将来也要对他好一点。”
“我会的,爸爸你放心,我成绩很好的,我以后肯定可以考上大学的。任叔叔说你在省城大学做老师,那我要是考去省城大学,我们是不是就能天天见面了?”
“是的,只要你考去省城大学,我们就能天天见面了。”管决明说:“如果你想去爸爸那边住几天,也是可以的。爸爸很快就要放寒假了,如果你想去,爸爸就接你过去玩一段时间。省城现在有很不错的公园和动物园,爸爸可以带你去玩。”
小俊说:“真的吗?那等我考过期末考试,就跟妈妈商量一下。爸爸,为什么外公要说你已经不在了啊?”
“可能是有一点误会吧,你外公住在乡下,平时也见不到我们,估计是有人乱说了什么。”管决明还是想保护儿子这颗单纯的内心的。
小俊点点头:“其实也怪我不好,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不应该只是听别人说,我其实很想爸爸的,要是我自己能找到省城大学去看一眼,就会知道爸爸还活着了。”
“不怪你,你还是孩子,去省城也没那么容易,不怪你。”管决明说:“反正,现在知道爸爸还在,不就可以了?”
“恩!我可真开心啊!”小俊拉住管决明的手,道:“别人都有爸爸,现在我也有了!”
管决明又问起小俊的学习和交友情况,小俊一一说了,也说了自己在县高中的一些困境,比如同学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所以没人愿意跟他这个外来者玩儿。
“幸好我参加了这个读书会,虽然大家也不算朋友,但每个礼拜参加几次,也有人跟我说话了。”小俊说:“我其实也不太在乎这些的,朋友我也有,只是在那边。现在有读书会,我就满足了,至于交朋友,等我考上大学,再去认识新的朋友吧。”
正说着,任同志从厨房走了出来,他说:“可以开始吃饭了,大家都坐吧。”
大家借用了任家的卫生间,之后都洗了手出来,被老任安排着坐下了。
小俊自然是坐在管决明身边的,而汤同志坐在对面,她看上去很沉默,不辨悲喜,似乎没什么情绪。
午饭是手擀面,汤同志自己做的,每个人都有一大碗,面条上是虾米炒青菜,还配了自己做的腌萝卜干和豆腐乳。
夏青棠一一尝了,发现汤同志的手艺非常好,也怪不得她不管嫁给谁,都能过上不错的日子呢。
人长得好看,又愿意温柔相对,还会做很好吃的家常菜,像这样的女性,只要对男方年纪和长相不挑剔,嫁给再好的人家都是正常的。
吃饭的时候,满桌子只有小俊一个在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他不停地跟管决明说着自己的一切,似乎是想将过去的这些年全都补回来似的。
汤同志原本也没什么表情,等吃到最后,午饭都要结束了,她见儿子依旧满含热切拉着亲生父亲在喋喋不休,汤同志突然就红了眼眶。
她说:“老管,等你们都放寒假了,就把小俊带去省城住几天吧。”
管决明一惊:“真的可以吗?”
“妈妈,我真的可以去吗?”小俊也蹦了起来。
“可以,看你这么黏着你爸爸,我就知道,你肯定想跟他待上几天的。”汤同志说:“但有个前提,你这次期末考试必须考到班级前五名。要是考不好,就不许去了。”
“妈妈放心,我平时都能考前三名的,这次肯定也是前三名!”小俊兴奋地欢呼道:“那我可以过去住几天啊?”
“住到腊月二十七八再回来也行,只要你爸爸不嫌你烦,你想怎么住都行。平时也不见你说话的,今天倒像是把一年的话都说出来了。”汤同志说着,眼眶更红了。
老任也说:“是啊,这孩子平时很少说话的,没想到今天这么健谈。”
小俊说:“我跟爸爸这么多年没见了,当然要把没说的话都补回来了。”
管决明又摸了摸儿子的脑袋,高兴得跟个孩子一样:“你想多久,爸爸都陪着你。”
“那爸爸今天要回省城吗?”
“要回去的,不过……可以晚一点走,爸爸下午继续陪你聊天。”管决明看向谢瑾萱,道:“瑾萱,我们最迟能留到什么时候?”
谢瑾萱说:“天黑了开车走省道不安全,最迟……四点吧。”
“四点,那还有很久呢,爸爸,下午你跟我出去吧,我带你去看看我的学校,还有我平时会去的地方。”小俊又看向汤同志,“妈妈,可以吗?”
“可以,你们都出去玩儿吧,妈妈在家等你。”汤同志红着眼睛道,她的声音有些哽咽,老任立刻握住了她的手,想要安慰她。
吃过午饭,小俊立刻拉着管决明出去了,管沉香也跟着他们父子俩一起活动。
谢瑾萱跟老任聊了几句,就借故想去拜访一下老朋友,带着夏青棠也出去了。
“要去看看你朋友吗?”夏青棠问道。
“他最近不在县城,不用过去了。”谢瑾萱说:“我们俩随便走走就好,这个县城也不大,逛一圈再回来吧。”
“好。”夏青棠便挽着谢瑾萱的手臂,跟他在县城中心漫无目的地闲逛。
中间也有几次跟管决明跟小俊他们撞见了,小俊就很开心地跟他们挥手:“哥哥,姐姐!”
夏青棠看着小俊拉着管决明走远,忍不住说:“真神奇,汤同志怎么会养出小俊这样的孩子呢?”
“一般来说,父母太精明的,孩子都会有一点儿傻。”谢瑾萱说:“我们家其实也是,小蕴就有点儿傻。”
“小蕴跟小俊好像是一届考大学呢,他们俩说不定可以玩到一起去。”
午后的阳光非常好,夏青棠晒着太阳走了一截路,就热得把围巾给解下来了。
路边有人在卖山货,夏青棠凑过去问了一下,见那些山货的品质都很不错,就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布袋子,装了满满一袋,然后付了钱。
“既然是旅游,当然要带点纪念品回去啦,把这些分一半给六婶,她肯定也很高兴。”夏青棠把布袋子递给谢瑾萱,然后将零钱重新放回裤兜,突然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从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墙角里走了出来。
夏青棠立刻拉着谢瑾萱躲到了旁边,然后谨慎地探头朝那边看去。
“怎么了?”谢瑾萱用很小的声音说道。
夏青棠缩回脑袋:“我看见孔良超和他的一个跟班了,看上去鬼鬼祟祟的。要不,你再看一眼?我应该没有看错。”
谢瑾萱探头出去看了一下,然后说:“是他,他们俩现在朝着那头走过去了,还有一个穿着灰色棉衣的男人刚刚跟他们分开,现在朝我们这边走过来了,他的左脸有一颗很大的黑痣。”
正说着,就见一个流里流气的寸头男子朝这边走了过来,他的左脸上果然有一颗很大的黑痣,上面还长了几根胡子。
他嘴里哼着歌,看上去心情很好,等他大摇大摆走过去了,夏青棠跟谢瑾萱才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孔良超跟他的跟班也消失不见了,谢瑾萱眯着眼睛说:“他们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
夏青棠没有说话,但她表情凝重,思绪已经回到了上辈子:她见过这个黑痣男人,而且不止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