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沈家明确立场,不少世族也纷纷站队,两方势力旗鼓相当,以至于朝堂局势愈发紧张。

而失去燕氏一族信任的燕柏,亦失去了利用价值,他身处后宫,犹如被困在人迹罕至的孤岛,偌大的景安宫,只剩寥寥几个宫人服侍,能随意出入的唯有一位效忠邬氏皇族的老御医。

这无疑是变相的软禁。

燕柏大抵寒了心,不愿见邬宁,抱病宫中,闭门不出。

虽是如此,但邬宁还是要给他应有的体面,帝后同寝的日子,哪也没去,独自安置在凤雏宫。

说句老实话,她如今还真不太习惯一个人睡。

“荷露,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的话,将近子时了。”

邬宁长叹了口气,折身坐起,撩开帷幔。守在外头的荷露连忙上前,一边掌灯一边轻声询问:“陛下可是要用水?”

“没,我睡不着。”

“那奴婢给陛下点一炉安神香?”

邬宁摇了摇头道:“去拿本书来。”

荷露面露难色:“陛下,明日还有早朝呢,再说这夜里昏暗,容易伤眼。”

邬宁知道她是好心,可翻来覆去骨碌了半个时辰,还是生不出丝毫睡意,这感觉着实难受:“哎……”

“陛下若不喜熏香,奴婢命人煮一壶安神茶可好?”

“加些红枣,要甜一点的。”

“欸!”荷露爽利的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吩咐值夜的宫婢,不多时,殿外传来一阵低声细语。

“陛下还没睡?”

“嗯。”

邬宁听得真切,是郑韫,便探头到帷幔外唤道:“郑韫,你进来。”

郑韫的脚步声在静谧的宫室内格外鲜明。因他幼时左腿受过伤,医治不及,养好后生生短了一小截,所以左脚的鞋底比右脚厚重些许,虽不影响行走,但脚步声是一下轻一下重的。

“陛下。”

邬宁看他的神情,便晓得他有事,一扭身趴在床榻上,双手托着腮,翘起两条腿,晃晃****地说:“把棋盘拿来,咱们玩会。”

郑韫点点头,端来棋盘,搁在床沿。

“我先手?”

“好。”

邬宁捏起一颗黑子,落在棋盘上:“燕家那边有动静了?”

郑韫单膝跪在床边的地毡上,视线扫过邬宁纤细笔直的小腿,落子的同时淡淡道:“嗯,正如陛下所料,燕贤有意与淮北王邬振联手。”

邬宁的棋艺乃先帝手把手教导,而郑韫则师从燕知鸾,两个人自学会下棋那日起,就熟知“对方”的棋路,一个严防死守,一个猛攻猛打,轻易分不出胜负,一盘棋最少也要耗费三四个时辰,能把人累得精疲力尽。

所以二人博弈,一贯下快棋。

邬宁不经思索,紧跟着他落子:“我舅舅真是好容易被人当枪使。”

“陛下打算怎么处置?”

“不急不急。”邬宁忍不住嗤笑一声:“你说我舅舅,一辈子都为燕家人劳心劳力,临了临了反倒被自家人给算计了,多有意思啊。”

郑韫眼底也有了些笑意:“燕宰辅久居高位,独断专行惯了,他自诩所作所为皆是为着家族长远考虑,为着大局着想,殊不知人心不足蛇吞象。”

燕家鼎盛时期,燕贤作为家主,自然有着绝对的威严和话语权,可随着邬宁势起,燕家处境日渐艰难,燕贤已然不能服众。

“与其将命运交给老糊涂的燕贤,不如自寻出路,哼,他们心里打得这算盘,隔八百里外都能听的一清二楚。”邬宁说完,“啪”的一声落下黑子,洋洋得意的抬眼看郑韫:“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已经掉进我的陷阱里啦。”

郑韫眉头微蹙,又很快舒展开,不慌不忙的为自己解困:“陛下棋艺精湛了许多。”

“那是。”邬宁想多玩一会,并不急于赶尽杀绝,重新筑起一道防线。

棋局到这里,便是一步也不能走错,两人停止了方才的话题,将心思都放在面前的这盘棋上。

“陛下。”荷露端来安神茶,柔声说了句:“要趁热喝。”

邬宁端起茶盏,一饮而尽,习惯性的舔了舔唇瓣:“好酸……”

“兴许是红枣放多了,下回奴婢记着让她们少放些。”

“唔。”

邬宁将空茶盏递过去,随手搁了一颗棋子在棋盘上:“欸——”

郑韫弯起嘴角,捉住她的错处,又是一阵穷追猛打,邬宁很快失了防线落得下风,不禁懊恼的瞪了荷露一眼:“都怪你,我要输了。”

荷露暗暗腹议,这哪里能怪着她呢,要怪合该怪郑韫才是,陪着陛下解闷竟还如此较劲,也不知道让着点。

这般想着,荷露扭头瞪了一眼郑韫。

郑韫不为所动,仍旧落子飞快,杀气腾腾。

邬宁动作逐渐慢下来,终于是将指尖擎着的棋子一丢:“哼,你赢啦。”

郑韫微微一笑:“承让。”

说完,抬眸看向邬宁,她正欲坐起身,那绣着祥云暗纹的雪色寝衣略显凌乱松散,内里一抹朱红与挺而白皙的浑圆若隐若现。

郑韫像是被烫了一下,倏地挪开目光,再开口时,声音便沉闷了些许:“天色很晚了,陛下早些安置吧。”

“我舅舅那边你要盯紧,别叫他真和邬振搭上线。”

“嗯,我明白。”

邬宁想了想,又问:“燕泽近几日如何?”

郑韫道:“陛下放心,他舍不得死。”

燕泽虽不在朝为官,但他这些年惹出的那些破事,没有一件是不需要燕家人给他擦屁股的,单以权谋私,罔顾法纪这两条罪状,就足够燕家喝一壶。

他若真为着顾全大局把自己给弄死了,那便是死无对证,恐还要叫邬宁为难一番。

“我估摸着他也没这份心性,不过谨慎点总归是好的,这节骨眼上,千万别出差错。”

郑韫点点头,见邬宁没有别的吩咐,默默退出内殿。

湿凉的晚风掠过草木花丛,染上淡淡的甜香。郑韫立于廊下,望着悬在夜幕中的那轮圆月,深深吸了口气,滚热的心口得以舒缓。

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莫名的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