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东阁都安静下来。

商会的掌事俩忙上前询问情况, 宴席中的客人也满面不解,窃窃低语。

“官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这里是云城商会的宴席, 招待的都是正经商客,怎么会有朝廷逆贼呢。”

“少说废话!”领头的衙差扫过席间众人,扬声道:“我们追查的是逃跑的要犯,既然诸位是商客, 就更应该配合我们搜查,否则若是回头被这些贼人袭击抢劫,怕是连报官的命都没有了!”

这话掐准了商贾心思, 极具威慑力, 众商兴致被毁的不悦顿时转为惶恐和不安:“哪里来的逆贼啊, 怎么混进来的?”

领头衙差冷声道:“那要查过才知道。”

说话间, 他的目光便落在东阁最显眼的雅座, 径直走了过来。

“你们是什么人?一个个还遮着面, 看着就很古怪,拿下面具, 示出真容!”

即便是聂晴和聂荣这样的局外人都觉得不对劲。

且不说这里三层外三层设专人伺候的晚宴如何能混进被追捕的朝廷逆贼,退一万步, 就算人真的混进来, 也该低调的隐藏起来,而不是大摇大摆坐在这么显眼的位置, 唯恐自己不会被发现。

这些自称来抓人的衙差, 既不封锁东阁,也不叫更熟悉这里的掌事协助,而是直冲冲奔这头来, 从头到脚都显现着一份针对。

聂晴和聂荣尚且有察觉,万柔又岂会一无所知。

她下意识看了眼身边的商辞,但见他镇定自若,连忙稳住自己的心态。

对方尚且没发现什么,她不能自乱阵脚。

“还不赶紧的,要我帮你们摘吗?”其中一个衙差见无人动作,一边发话一边上前,伸手就要去摘玉蝉脸上的面具。

玉蝉闪身一躲,抓住那只手狠狠撇开,衙差猝不及防,一声嗷叫,引得其余人纷纷拔刀。

“此女心虚反抗,把她拿下!”

“慢着。”一道温和的女声轻扬,喝住了眼前一触即发的场面。

岁安笑容温和,柔声解释:“几位官爷误会了,我们虽是商户,但也是女子,女子行商本就不易,外出自然更加警惕,官爷一来,二话不说就要对她动手动脚,她反抗也是正常。”

领头的衙差盯住岁安,冷笑一声:“若你们肯配合调查,我们自不会为难。”

“当然。”岁安笑容不减,乖巧又配合,“身为大周百姓,理当配合官爷办案。”

说完,岁安给了玉蝉一个眼神。

玉蝉会意,手上内劲一推,松了那衙差,然后将面上的银面具摘了下来。

不止是衙差,其他人也都瞄着这头,悄悄打量着玉蝉的样貌。

然而,连衙差在内,没人看出这女子的容貌有何问题。

衙差皱了皱眉,提刀指向后面的:“你们,都把面具摘了!”

万柔轻轻吞咽,余光里看到商辞正抬手摘面具。

她暗暗吸一口气,也拿下了面上的面具。

山铮目光轻动,眼神在万柔和商辞之间来回逡巡。

只是两张平平无奇,十分眼生的脸罢了。

玉蝉看向衙差:“官爷都看过了,可有什么问题?”

衙差短暂的愣了一下。

下一刻,那领头的衙差直接将矛头指向岁安:“还有你,摘下你的面具!”

岁安看向那说话的衙差,明明脸上笑意依旧,可就是让人觉得氛围一点点沉冷下来。

她一改刚才的温柔配合,竟坐着没动。

这下衙差有了发难的由头,再度上前准备动手,结果别说是碰到岁安,来人才刚上前一步,便被突然出手的玉蝉摔翻在地,顿时惊起一片慌乱,围观的之人纷纷避退。

剩下的衙差见状,一拥而上。

谢原眸色一沉,抓起面前的酒盏抖腕掷出,砸中冲在最前面的衙差,那人一声痛呼往后栽倒,顺势带倒身后两人,一招之内,直接放倒三个。

余光里黑影一闪,岁安转头,只迎上一道劲风,谢原已起身跃出,他手无兵刃,身法却快如闪电,招招直击命门,不出十招,几个衙差已经全被放倒,还被卸了下巴,收招同时,他抬脚踩上领头衙差的背,将人钉在地上不得动弹。

东阁外忽然传来动静,以玉藻为首,几十个带刀护卫冲了进来,携凛冽杀气将整个东阁包围。

周遭看客瞬间退避回自己的位置,连商会的几个掌事都大气不敢出,愣愣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太快了,明明前一刻还是青字号的人被针对,眨眼间便反转了。

山铮还在岁安的座旁,他眼中划过几丝罕见的错愕,冲岁安干笑两声:“少东家,这是要做什么?”

谢原看向岁安,冲她飞快挤了一下眼睛,岁安心领神会,笑着接手这个局面。

“诸位先别慌。”岁安缓缓起身,绕出座位,“如各位所见,几位官爷来这里,是要搜查朝廷逆贼。只是几位官爷似乎不太懂搜查的步骤,人手也不足够,所以,小女子托大,在此协助一二。”

岁安走到那个被谢原踩着脑袋的领头跟前,居高临下。

“这位官爷,若要搜捕逆贼,首先,你得将搜查的范围控制起来,否则,你在这头热火朝天的盘问无辜,犯人可能已再次逃脱。”

这些衙差们没法说话,只能发出啊啊声,但这并没有打乱岁安的思路。

“其次,查问的方式,其实不必这般粗暴,比起揭露一个女儿家的容貌,籍贯文书,沿途路引,甚至可证明身份的其他文书,都可作为搜查线索。”

岁安扫了眼旁人,微微一笑:“对了,既然几位官爷提了,我便多嘴解释一句,昔年家母以女儿身经商,个中自有诸多不便,加之经营行当需在途奔波,所以掩面示人,亦是自保之法。”

“小女承母之训,效法行之,既是自保,亦是孝道。更何况,想要证明我的身份,再简单不过,青字号经手过的生意我都清楚,在场若有曾与青字号合作的东家,只需站出来与我核对细则,便可知我货真价实,除非官爷想说,我青字号就是朝廷逆贼,否则,只因我不愿露面便被定罪,是不是太冤枉了些?”

说着,岁安话锋一转:“不过,逆贼还是得查的,小女子先做个示范,在场的各位效仿证明即可。”

岁安话音刚落,玉蝉已了然的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身份文书。

商户行商,除了要带证明身份的籍贯文书,还有路引,经商交税的证明。

这些都可以证明身份。

玉蝉将文书递到了领头衙差跟前,也不管这人现在还有没有心思查看,反正是给了。

岁安:“几位官爷看清楚,这些可都是官府盖过官印的真迹。若你们连这都认不出来,我倒是要怀疑,各位官爷是不是货真价实的官差了。”

谢原很配合的加重力道,猛踩一下,领头不能说话,便飞快点头,嗯嗯啊啊。

“那就是没问题了。”岁安笑了笑,抬眼看向众人:“诸位别愣着呀,若不查个明白结果,几位官爷怎么回去交差呢?”

这话似一个隐晦的发令,玉藻开始带着人一一盘查。

安静许久的东阁开始有了**,被惊呆的众人也终于回过味来。

这青字号的少东家,分明是借题发挥,要查验在场所有人的身份。

一向听闻青字号朝中有人背靠权贵,如今看他们连官差都敢打,这说法竟不像是假的。

更甚者,在不知情的无辜商人看来,这突然闯入的官差来的也很奇怪。

玉藻行事利落,众商户亦被周围一圈凛冽杀气震住,乖乖配合验明正身。

若是寻常宴会,没人会特地带着身份证明赴宴,但这个商会晚宴本就是商人间相互打通人脉甚至笼络生意的名利场,若临时起了合作,少不得要互换名帖,甚至拿出些经营成果,所以大家多多少少能拿出点东西来证明自己的身份。

一个个验下来,很快到了山铮这头。

岁安冲他笑了笑:“山郎君,请吧。”

山铮默了默,转头看了眼商会掌事,轻快道:“我今日并未带什么名帖来,不过我家长辈与几位掌事相熟,我也是这里熟脸,我总不至于是什么在逃的逆贼吧。”

山铮话音刚落,何东已忙不迭迎上来:“正是,山郎君绝非什么逆贼。”

岁安回到座中,满脸无奈:“我方才也说自己不是逆贼,可空口白话,官爷不信啊。”

“这……”何东看了山铮一眼,山铮亦淡了笑容。

就在这时,东阁大门处传来一道沉声:“发生什么事了?”

山铮面色一惊,转头看去:“马……马叔。”

岁安也看到了来人。

东阁门口,站了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容貌粗矿,皮肤黝黑,第一眼看去,像个马商。

何东并几个掌事连忙迎了上去,“马爷来了。”又转头同守在门口的护卫解释:“自己人,真是自己人!”

马尧显然带着功夫,随手格开了守在门口的护卫,大步走了进来。

山铮一见到马尧,顿时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晚辈,声音都小了:“马叔。”

马尧扫了眼山铮,转眼看向岁安,抱手一拜:“今夜,这里本该是个热闹的宴席,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叫这位东家大动干戈刀剑相向,甚至要盘问我的侄儿?”

岁安扫了眼被谢原打到在地的护卫,目光轻动,慢慢转向走进来的人。

一瞬间,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回了原先乖巧配合的模样,轻声道:“这,委实是个误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