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枚棋的双陆讲究一个速战速决, 因越过彼此的棋子后便无法再相互打马,所以无论前期相互打马多少次,决出胜负的关键在于两方的棋子交错之后, 谁能先出盘。

和上次一样, 岁安出手便气势汹汹要打他的马,谢原悄悄抬眼, 只见她全神贯注在棋盘上,不知是不是那一圈软垫的缘故,坐姿瞧着有些僵硬。

还挺认真。

谢原觉得她这样可爱的紧,也铆足劲来与她对战。

你打我一颗,我还你一颗, 打马时棋子撞盘的啪啪声, 将战局热度持续烘高。

“啪!”谢原的一颗棋子率先越过了岁安的两颗棋,还把她落后的一枚打掉,落在安全区,下一次掷数无误,这颗棋就能率先出盘了。

“哈!”谢原双手击掌, 抬眼看去,下半句话直接梗在喉咙里。

岁安虎着一张脸坐在对面,两手拽着拳头杵在身前, 仿佛下一秒就能变身地狱凶兽扑上来吃了他。

而重点在她的身后。

阿松和玉藻不知何时站在了屏风两侧,当谢原目光投去时, 两人屏息凝神同时发力,悄无声息的抬起屏风,步伐整齐有律,挪开屏风,仿佛帷幕拉开, 露出屏风后的床。

**只有一只枕头,端端正正摆在中间,另一只枕头被丢在了地上,惨兮兮靠在床边。

那是他的枕头。

谢原瞳孔微震,终于在凶案现场中发现气氛异常的线索。

两人面对面,视线相对,其实很难发现对方在看自己还是身后,偏偏岁安似有所感,忽然往后看去。

屏风原封不动的立在远处,阿松和玉藻一人站一边,正捏着袖口细细哈气擦拭。

岁安收回目光,谢原已沉着的拎起骰子:“轮到我了。”

“嗯。”

谢原心下大定,快要忍不住笑出来。

偏偏他装出严肃的模样,一手摸下巴,一手掂玩骰子:“我看看我怎么走……”

岁安眉头拧得更紧,目光紧紧追着谢原的手,半寸不离。

谢原忽然抬手一甩,岁安连忙追着看,结果什么都没有。

上当了!

一抬眼,骰子分明还在谢原手里垫着,他笑容玩味:“这么紧张啊?”

岁安正欲发作,谢原甩手一掷,两颗骰子咕噜噜滚出来,岁安连忙去看,旋即噗嗤笑出来。

“哎呀……”谢原一拍脑门,“懊恼”极了。

一点和六点,单棋一个出不了盘,一个打不了马,双行更不划算。

岁安快活的握拳,叫你嚣张,这是现世报!

她想掷出个更厉害的点数叫他羞愧,这次的前摇便格外长。

丢出——两个一。

岁安:……

谢原飞快抿住唇,借扶额的动作低头,顺利在岁安眼神杀来时格挡开。

差不多了,速战速决。

管理好表情,谢原重新抬头,清清嗓子,肃然道:“该我了?”

岁安深吸一口气,借由吐气的力气才发出一声:“嗯。”

谢原已快要忍不住,抬手将袖子往上一抽,露出结实的小臂。

掷出,现数,一棋顺利出盘,一棋擦过她的棋,进入安全区。

决战时刻到了!

岁安抓起骰子就掷,结果又很早糟糕。

一颗棋都出不去,只能选择同时移动两颗棋子,先靠近终点再说。

其实输赢已经很明显了,谢原再掷一次,第二颗棋也能出盘。

他看得出岁安今日十分暴躁,但即便如此,她也并未耍赖喊停,只是紧紧盯着棋盘,凶凶的催促:“继续!”

谢原笑了一声:“那就,结束了。”

他轻巧一掷,点数正正好,出盘,获胜。

虽然早已猜到结果,但亲眼见到败局,岁安还是忍不住肩膀一沉,整个人松垮下来。

谢原单手托腮,微微偏头看着对面的小妻子:“我赢了。”

岁安垂着脑袋,有气无力:“嗯。”

谢原摸着下巴:“怎么罚好呢……”

下一刻,谢原单手撑着茶案,翻身一跃,眨眼间已落在岁安面前,拦腰一勾就将人抄底横抱,起身走向里间,绕过屏风,放到**,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谢原让她仰躺在床,俯身压下来,控着她手脚不许动,下巴轻轻往床外抬了一下:“你把我枕头丢了是什么意思?要我睡地上不成?”

岁安进来时已看到那个掉在地上的枕头,这才想起上午出气时忘了将它捡起来,这会儿想捡也晚了。

这个姿势,岁安等于无处可逃,连眼神都躲的艰难。

片刻后,谢原感到岁安的身体慢慢放松,别开的目光也转向他。

“你还愁找不到睡的地方吗。”

谢原追问:“那你就把我枕头扔了?”

岁安忍无可忍,声音大了许多:“它空着没人睡,摆在这里也占位置,看着就讨厌!”

谢原笑了一声,俯身用鼻尖蹭蹭她:“你是气这个枕头,还是气这个枕头的主人啊?”

岁安气鼓鼓的盯着他。

谢原认输了:“生气了?因为我昨夜让你一个人回来?”

因为离得近,谢原看到岁安的眼神里一下子聚拢了好些委屈。

答对了。

看她的样子该有话说,谢原保持这个姿势,耐心的等着。

不久,也就默数三下的功夫,她便开口了。

“难道不是吗?我已许久没回北山,你带我一起又怎么了?”

谢原挑了一下眉,故意道,“就只是想家了?”

岁安不自在的移开目光,谢原移动脑袋,目光追着跟着她左右动:“不是想我?”

岁安被这直白到不要脸的发问激得一笑,又立马意识到自己泄了气势,努力把脸绷回来,然目光一转,面前的青年眉目含笑,神情里是无尽的温柔与包容,她忽然就觉得,再绷着实在无趣。

也并没有犹豫太久,岁安抽出两条手臂,往他脖子上一圈,挂住。

随着动作落成,两人间的氛围也转了向,开始变化。

“想了。”

谢原用目光描摹着这个他想了一夜的人,声音低沉:“想着想着,想生气了?”

岁安抿着唇,很诚恳的点了一下头。

“就因为没带你一起?”

岁安转眼不看他,小声嘀咕:“也不全是因为这样。”

“那是怎样?”

岁安盯住他,手臂往下一沉,便将他勾得更近。

两人挨得极尽,低声细语,皆是情语呢喃。

“你随意一安排,我便一夜没睡好。母亲说,你从前也曾因公务忙碌夜宿在外,这事对你来说,兴许根本不值一提,昨夜在北山,一个人也睡得十分香甜吧。”

所以,不止因为这番安排不高兴,也因设想的情形而生出的心理落差。

他可以随意和她分开,她却生了牵挂。

这不公平。

谢原哭笑不得,抱着她猛一摇晃。

“谢夫人,你讲讲道理,你蹲在床头看到我睡的香了?嗯?”

“好,就当我没良心将你撇开了,有什么事冲我来,丢我枕头算怎么回事?你想过后果没有?”

这话的意思是要追究咯?

岁安脖子一梗:“就丢,你也要将我丢出去不成?”

谢原:“我丢你做什么?我今夜没了枕头,你便是我的枕头。”说着作势要把她揉巴揉巴当枕头。

岁安最受不了他一双手在身上游走,像条待宰活鱼般反抗:“我今日不舒服!你别闹我!”

谢原忽然倾首下来,埋进她颈窝,灼热的气息燎的岁安从耳畔到肩头都一阵酥麻。

岁安忍不住缩脖子,忽闻一声低沉呢喃。

“我早后悔了。”

岁安一愣,眨眨眼,不自觉的安静下来。

谢原如愿将人抱进怀里,埋着脸,连声音都染了舒适的倦意:“后悔没带你一起上北山,见见岳父岳母,夜里也不至于怀中空落,辗转反侧。”

谢原盲摸上她的下巴,轻轻捏住晃了晃:“给你个机会出气,就说谢家大郎,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夜里不抱着夫人就睡不着,夫人不在,也得抱着她的枕头。以为她也想我了,今日忙完手里的事就早早回府,结果枕头都被扔出来了。去,去跟旁人说,让他被笑死算了。”

他生无可恋的语气,逗得岁安噗嗤一笑。

谢原亲了亲她颈窝,哑声道:“开心了?”

岁安盯着帐顶思考了一会儿,忽然下了一个决定。

她拍了拍谢原的肩膀:“你起来一下。”

谢原没动。

岁安:“我有话和你说。”

她语气有些严肃,谢原这才起来,翻身侧卧在她身边,支头看她。

岁安保持着仰躺的姿势,眼神时不时瞅谢原一下,像是在酝酿。

“我……我问你个事儿。”

谢原头稍稍抬起,挪了个更舒适的位置支头:“问。”

岁安一双红润的唇张张合合,少顷,她飞快的问了一句:“你看到多少。”

谢原直接给问愣了。

这什么跟什么?

不懂就问。

谢原:“看什么?什么多少?”

岁安看了他一眼,这个姿势,说话实在缺少气势。

她两手撑床想起身,谢原连忙扶了她一把,顺势帮她脱了鞋子。

岁安盘膝坐在**,谢原靠在床头,两人面对面。

岁安:“我、我也不是爱纠缠的人,只要你如实回答,这事我们只提一次,这话,我也只说这一次。”

谢原就是长十颗脑袋想不明白这话的深意,只能诚心询问:“你说便是。”

由于她神情凝重,谢原也不由得打起精神,屏息凝神。

岁安终于开口:“去救萧弈时,我有没有跟你说,环娘说不定随时会来,所以我们要速战速决?”

谢原点头,“没错。”

呐!你也承认了!不是我在冤枉你!

岁安眼里越发有底气:“那我问你,为何你进去之后,拖拖拉拉半晌都没解决!?你看到多少?好看吗?”

这话犹如一柄大锤当头砸来,谢原在一阵眼冒金星的晕眩中,终于明白了她那日意味深长的眼神从何而来。

他压住心中蜂拥而上的情绪,一本正经的试问:“你该不会是指——万柔?”

岁安小脸一沉。

回答正确!

岁安:“那万娘子行事偏激,我当然也知道,她是为了故意引人误会才、才……”

谢原心里已经笑疯了,面上却眯起眼作审视状:“才什么?才宽衣解带,暴露人前?”

“没错!”岁安下定决心要说清楚,努力稳固底气:“她、她怎么做是她的事,你怎么应对就是你的事!结果你、你、你磨磨蹭蹭的,我一进来就看到她……”

说不下去了,岁安又绕回来,眼神**漾着死亡的气息:“好看吗?”

谢原好辛苦才憋住笑,以至于他的表情看起来好用力。

他举手,露出三指:“我!发!誓!我当日连她一个肩膀都没看到……”

“那你磨磨蹭蹭的干什么?找机会看肩膀吗?”

谢原想笑之余,又觉得岁安很有意思。

拜袁家兄弟所赐,他听过不少官员的正室将各路正室侧室折腾的不成人形的案例。

大多数情况下,男人若生异心,女人总爱将敌意落在那个惹他变心的女人身上。

但岁安不是。

如今他知道,原来她进来时,那么介意有个女人在他面前宽衣解带。

如果眼神能放刀子,他怕是在那时就已被凌迟处死了。

可她并未闹,除了那几个眼神,谢原甚至都没感觉到她在意这个。

在卢府时她进来第一件事是让玉藻把她裹好了带走;在小屋时,她对万柔的话句句戳心,却也是劝解。

比起对作出这种事的万柔释放敌意,她更在意的是他面对这种事时的态度和作为。

现在将前后连贯一下,谢原基本也就理清了她得思路。

明明说好速战速决救人,他却拖拉了时间,她翻窗进去一看,万柔将衣服脱了,他们两个大男人谁也没拦一下,哪怕丢件衣服过去挡住呢。

接下来,他要保万柔,还把她打发回府,自己送万柔和霍府去了北山,让她一个人回府睡觉,把小日子都睡来了。

扔枕头都是仁慈了。

谢原深吸一口气,还是没忍住溢出一声笑。

岁安眼神骤冷,谢原连忙收住,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夫人请听我一言,这件事,是可以解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