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罗宇翔的目光触及那名女子的时候,不禁暗自吃惊。
她就缩在自己右侧不到六尺远的距离的一块突出的岩石下,只要自己轻轻把绳索荡过去,就可以轻易地抓住她。
可是,他只能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吊在绳索上慢慢向下滑去。
他是奉命前来探查秦风的死讯的。
刚才一番死斗,也许是自己不够尽心尽力,露出破绽,让同伴们起了疑心,所以大家找来几条绳索连结在一起垂下悬崖,故意指派自己下去。
他知道随意找来的那些绳索粗细不均,接头又不是很牢靠,很容易出事。但他还是不作任何辩解,义无反顾地攀爬下来。
原以为脱离了魔鬼水域(千岛湖)的山匪的控制,可以投靠好的东家为新主子效力,却没想到,干的还是这些见不得光的事。他不明白,好端端的官家,为何养了这帮如狼似虎的恶徒,尽做些丧尽天良的事。
他进入组织还不到三个月,却是跟随着那帮所谓的暗卫敲诈勒索了不少富商,甚至看到那些小头目们私下里招兵买马,收纳了不少亡命之徒,有的还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大家臭味相投狼狈为奸,虽然没有犯下滔天罪行,却也残害了不少民众。行事嚣张至此也只被官府做了小小的惩罚赔偿受害者些许银两了事,可见上面的主子必定是大有来头的,连官府也不得不让三分。
直到今天,听了秦风的一番话,才对自己的幕后主子有些了解。没想到,居然是郡主……虽然对秦风劝降不成而痛下杀手,但己方也损失了不少人马。领队的彪哥被打成重伤不说,带来的杀手也死伤过半。生龙活虎的八十人,如今完好如初的只有不到十人,死三十六人,重伤晕迷十二人,断手断脚的有十多人,剩下的,皆是身上挂了彩。最后还是彪哥趁乱拼了一口气打了秦风一掌,身后的小六子又连射了两箭,正中秦风的肩头,这才把他击落悬崖,生死未卜。只是……受了那么重的伤又掉落悬崖,活不了了吧?
他一直想不明白,以秦风的实力,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可以逃走的,可是他却丝毫没有逃的意愿,只是拼命地厮杀,杀红了眼,就象是他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一样。
莫非,是为了那名少女?
罗宇翔小心翼翼地往下滑落,又抬头看了看少女。
她那小小的身子还是蜷缩在那个小角落里,一动不动,就象是被牢牢缚在崖壁上的蝴蝶,张开了白色的翅膀,迎风颤抖着,显得那么的脆弱,不堪一击。
如果把她抓住,上面一定会给自己不少赏赐吧?
这样的念头只是瞬间闪过。可是他却不能这么做。
在杭州的时候,自己已经亏欠了她一次,把她留给那些同寨子的**徒,只因当时一己之力无法保全她,让自己一直心存愧疚。如今,好不容易看见她活在阳光底下而不是在那烟花柳巷依栏卖笑,这才让心里的愧疚减轻了些许,又怎能再次把她推入火坑?
可是他不明白,尊贵如郡主,何必跟一个江湖人士和一个小姑娘过不去?莫非其中有什么隐情?
待下到绳索尽头,离崖底也还有数丈远的距离,根本不可能下去查看。罗宇翔只好无奈地扯了扯绳索,示意同伴们把他拉上去。
再次经过少女身边的时候,他又不着痕迹地看了两眼。少女犹自无声地哭着,很是伤心,根本就没发现有人经过。
他背后冒出几滴冷汗。
幸好是自己下来了,换了另一个——这姑娘怕是凶多吉少。只是看她被紧紧地缚在了崖壁上,说明秦风对她足够重视,为了把她藏好,连自己赖以生存的趁手兵器都舍弃了。如果有这天蚕丝制成的白练和那十几柄冰玉扇骨匕首在手,大概秦风也不会死了吧?既然他拼死也要保护这名少女,那么,自己可以为他完成这最后一个心愿,也算是为自己对少女的亏欠赎罪。
罗宇翔咬咬牙,一口气攀上了崖顶。
一行人扶着伤者骂骂咧咧地返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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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公子,宋府的两位公子求见。”小厮在门外恭恭敬敬地凛报。
温如海心中一紧,立即掀开门帘冲了出去。
“怎么样?找到了没有?”温和的语气中,掩不住内心的急切。
“你可有在黑暗中辨识她的气味的方法?”宋逸湘满脸忧虑。
“有的!”温如海猛点头。“只要不是在密闭的空间里,在距离十里的范围内,可以找到她的!”
“那就赶紧走!”显然宋府的两位公子也没甚好脾气,转身就走。
温如海来不及跟母亲说一声,只交代了小厮几句,扯上披风跟着出了门。
三人骑马往城门奔去,凌夫人跟蓝月带了数十名皇宫禁卫已经等候了好一会儿了。而城门两边,站了整整齐齐的上千名京畿侍卫,领军的,是宇国的战神雷将军——宇文惊雷王爷。
大家都没有说话,在禁卫军队长的带领下向着京城西面的悬崖奔去。身后,城门大开,城墙上烛火通明,似在为大家照亮了回家的道路。
“如何查到她的消息的?为何之前一直找不到?”温如海焦急地问道。
“那要问你的未婚妻了!”宋忆寒满腔怒火。对于他跟弟弟被毒害一事,他一直耿耿于怀。要不是温家的树梢上高墙上屋檐顶下的毒太厉害,又怎会毒倒他跟逸湘?若不是自己没有清醒,又怎么会让飘云一个人涉险失踪了数天?爹娘简直没一天好脸色!那个皇帝更是脸色阴沉的吓人!居然为了飘云,把自己抚养了十多年的郡主给软禁了……看来,飘云跟思云真的是皇帝的亲生女儿!要是找不回来,大家都没有好果子吃!可恶的飘云!就不能安安静静地过几天好日子让大家省心!
宋忆寒咬咬牙,狠狠地抽了马腿一鞭子。“温如海!都怪你!跟郡主搞什么暧昧!让飘云整天不得安心!你就没看出来那个郡主没安好心吗?!”
温如海沉了脸,紧抿着唇,不语。
不会的。缳儿说过不会伤害她……缳儿眼里根本就没有我,她只是喜欢玩弄权术而已。她怎么会去害一个无权无势的郡主?飘云的存在,对她构不成任何威胁!
宋逸湘看着自己的二哥,知道他这几天在思云那里受了不少气,所以没有好脸色。他暗叹一口气,希望——那个叫罗宇翔的男子说的都是真话。为了指证暖玉郡主,如今,他已经被送入皇宫保护起来了,雷王爷和凌皇子也各自领兵守了城门,全城宵禁,就连今天刚到达京城等着参加初八的新郡主册封庆典的几位王爷皇姑,也都各自领了任务,为京城和皇宫布防去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看来,皇帝下定决心要彻底追查伤害飘云这件事了。
待到林子深处的时候,已是亥时。大家全都点亮了火把,小心翼翼地朝前搜索。
若不是那罗宇翔提醒,任谁也不会相信在这一大片草木密集的森林里会有悬崖。而且,远远望去,山脉连绵,层层叠叠延伸出去,本该是山丘土坡的地方,哪来的悬崖?
宋逸湘第一次对罗宇翔的话产生了怀疑。
不仅是他,前来参加搜寻的人,也都对此产生了怀疑。
宋忆寒嘴里低声咒骂着,一边大踏步地朝前走去,不断地挥舞着鞭子,劈断碍事的草草木木。
也许走得太快,不待禁卫军队长出声提醒,那抹白色的影子脚下一滑,人突然消失了。
数声惊呼响起,宋逸湘眼疾手快地奔上前,一把抓住了抛出地面的那一截软鞭缠在手上。只是由于惯性作用,他的身子止不住前倾的趋势,赶紧机灵地往前一趴,肩膀已经悬空,缠着软鞭的手臂被硬生生地往下扯得发紧,痛得他大喊一声,全身冷汗直冒,右手一瞬间完全失去了知觉,好像断掉一般。
在他的胸膛也悬空的时候,腿上一紧,某人的重量压了上来,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双腿。
身子前倾的势头终于止住,宋逸湘伸出左手抓住右手的软鞭,动了动手指,右手痛得发颤,估摸着筋肉拉伤了。他气偾地吼道:“二哥!下次你再刻意寻死,我绝不阻拦!”
宋忆寒抓着软鞭悬在半空中,满肚子的委屈。看着周围黑压压的一片,被凉飕飕的夜风一吹,他不由打了个寒颤,浑身鸡皮疙瘩都站了起来。
他奶奶的,这种缓和的山坡上,还真的有悬崖啊……“飘云!”他放开喉咙大吼。“哥哥救你来了!”
声音在山谷间打了个转,传回大大小小的回音,却是无人应答。
众人也跟着如此这般的叫了几声,却得不到丝毫回应。
待宋忆寒被拉上来,大家不约而同地看向温如海。后者轻声吹了口哨,一只雪白的怪鸟寂静无声地飞到了悬崖边上,盘旋着。不一会儿,它向下俯冲,扑腾着翅膀降落在某处。
十多名禁军手举火把往前探视,终于看到那只白色的怪鸟停在了崖壁上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只是,看不到少女的身影。
不等领队的下令,温如海一把夺过粗大的绳索缠在了自己腰上。
“温公子……”领队有些为难。
“我不想你们碰她。”温如海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攀着绳索滑下悬崖。
众人哑口无言。
不一会儿,下方传来声音:“逸湘,下来帮忙。”
宋逸湘应声而下。
来到预定地点,他的心蓦地收紧了,不由伸出手放到她鼻息下。还好,只是晕过去了。只是,他跟如海伸手扯那白练,却是怎么也扯不动。举起火把一照,心沉到了谷底。
秦风……几乎是使劲全力把那匕首钉入石壁,难怪如海拔不动。温如海只是默默地流着泪,抡起拳头狠狠地捶着石崖,溅起几朵血花,手上一片血肉模糊。
宋逸湘咬咬牙,一把一把地拔出那些匕首,渐渐地,在他手心里重新组成一把扇子的形状。兵器可以重铸,只是,人却再难寻。
飘云还活着。他却已经不在了。
阴阳一线隔,生死两茫茫。
一滴清泪,滴在白玉扇柄上,终是化作亿万星辰,飞散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