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秘密?

椎云拧眉。

沈治此人, 非说有什么重要的秘密,那就一定是与云华郡主有关。

“我下去看看。”

谭治就关在柴房的密室里,椎云来到柴房, 推开堆在角落里的木头, 掀起密室的入口, 手持烛灯,沿着老旧的木梯子慢慢往下走。

密室幽暗湿冷,没有窗, 只有两盏挂在墙上的灯烧着两豆羸弱的火光。

一道消瘦的身影被投影在墙上。

那人四肢铐着铁链,整个人像没了骨头一般,软软地瘫在地上。

谭治听到上面传来的动静,抬起沉重的眼皮, 充满希翼的望向木梯子。

然在瞧清来人的面容时, 他面露失望,无力地垂下了眼。

椎云走到他脚边,蹲下身,将手里的烛灯照向谭治。

谭治的眼皮子被猛烈的光刺得一颤。

“听说你有重要的事要与沈娘子说?”椎云唇角勾起一丝笑, 吊儿郎当道:“谭治, 你还认不清你现在的处境吗?如今沈家没有一个人想见到你,尤其是沈娘子。你若是有秘密, 还不若同我说,指不定我一时心软,会放了你, 让你去见云华郡主最后一面。”

谭治目光涣散, 他被押入大牢时, 便是眼前这男子将他秘密带离了诏狱, 囚禁在这密室里。

他初时还以为是郡主派人来救他, 殊料这男人一来便给他上了刑,逼问他郡主的事。谭治不知晓这人的身份,却看得出此人与郡主是敌非友。

怕连累郡主,他选择吞下了藏在嘴里的毒囊,哪里知道这人一直防着,还未及毒发便被他救了回来。

“你究竟是……谁?”谭治的声音干涩沙哑,“那秘密,我只跟珍娘讲。”

椎云盯着谭治灰败的脸,笑道:“我知道安嬷嬷,也知道云华郡主,甚至知道你嘴里的少主。若你肯与我合作,我便让你与你那少主见上一面,如何?”

谭治轻轻扯了扯嘴角,先前他差点便叫这人套了话去,此时这人说的话,他是一句都不会信。

“我要见珍娘。”

椎云眯了眯眼。

这男人的身体太过虚弱,他不能给他用药,也不能给他严刑拷问,一时竟然拿他没辙。

只他为何一定要见沈一珍?

与沈家、与沈一珍有关的秘密,还能是什么事?

椎云总觉得这个秘密,这个先前谭治宁肯死也不说,现在却忽然要与沈一珍说的秘密,应当十分重要。

“成吧。”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谭治,道:“明日我便请沈娘子来。”

谭治有些意外。

还以为这人探听不到秘密会恼羞成怒,折辱他一番的,不想竟会如此爽快地应下。

密室很快又恢复了沉寂。

谭治望着墙上那两盏羸弱的仿佛下一瞬便会熄灭的灯,呼吸微微急促,他如今只能将被救的希望放在珍娘身上了。

珍娘是因着他对昭昭不好,纵容张妈妈谋害昭昭,才会那般生气。若她知晓昭昭不是她女儿,兴许会看在过往的情分,救他出来。

谭治闭上了眼,想睡而不能睡,一闭上眼睛便想起了沈一珍从三省堂夺走那些账册与书信时,眸子里露出的失望。

谭治与她一再解释,他做的这些不仅不会害沈家,日后还会让沈家更上一层楼,做大胤的第一大商。

可他越是说,她便越是失望,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静谧中,耳边又响起了她说的话。

“父亲拿你做儿子,信任你,栽培你,将沈家交到你手里,你就是如此报答他的?”

“沈治,你不配做沈家人。”

“从今日起,你再不是沈家人。我会将你送去官府,由官府给你定罪,沈家不会做你的替罪羊。”

谭治痛苦地闭上眼,安慰自己,只要少主能成事,他便是大功臣,届时他便能风风光光地做回沈家人了。

一日无眠。

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辰,谭治才终于听到了头顶的地面传来脚步声。

他抬起眼,紧紧盯着密室的入口,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从昏暗的光里走出,心口忍不住一阵雀跃。

“珍娘!”

沈一珍望了眼他被铁链绑住的四肢,忍不住问椎云:“大人,这是?”

椎云道:“为了不让谭治背后的主子将他劫走,或者偷偷将他弄死,我只能将他从大牢藏到这里。只谭治来到这里没多久,便想要服毒自尽,所幸被我救了回来。这般将他绑住,也是无奈之举。”

沈一珍轻轻颔首,也不再多问,转眸看向谭治,道:“你说有重要的事要与我说,我人已经来了,说罢,究竟是何事?”

谭治却不答,看了椎云一眼。

椎云笑道:“沈娘子,我去柴房侯着,这厮若是惹您不高兴了,您叫唤一声便成。”说着警告地盯了谭治一眼,走上木梯子,回柴房去了。

柴房里还有两名暗卫在,椎云并未停留,朝那两名暗卫递了个眼神,便在斜对面的角落掀开木门,顺着另外一条木梯子下了密室。

原来这柴房底下藏了两间密室,两间密室挨着,中间那堵木墙乃是空心,拉开闸板便能听见另一间密室的对话。

谭治在椎云离开后,等了片刻方缓缓开口道:“珍娘,我从没想过害沈家,也从不曾想过要害你。你信我,只要再过一段时日,待得少主成事,我们沈家便能成为大胤第一皇商。”

沈一珍定定望着谭治,倏地一笑:“我以为你是真的有甚重要事要与我说,却不想还是这套陈腔滥调。你不是为了沈家,你只是为了你的一己之私。谭治,我再问你一次,你与张妈妈的主子是谁?那人为何要指使张妈妈害昭昭?”

“珍娘,我不能告诉你他们是谁,若是告诉你,不仅你会有危险,少主也很可能会事败,我不能冒险。”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依旧这般冥顽不宁,甚至不曾对昭昭有过半丝愧疚。

沈一珍登时没了与他说话的欲望。

“谭治,你便留在这继续为你的主子守你的秘密罢,我不奉陪了。”她站起身,头都不回地便要往那木梯子走。

谭治怎可能让她走?

铁链一阵哐当作响,他身体往前扑了下,大声喊道:

“珍娘!”

“昭昭不是你女儿!”

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密室里,椎云双目一眯,轻轻屏住了呼吸。

下一瞬,便听沈一珍怒声道:“你在胡说什么?”

“昭昭不是你的孩子。”谭治望着沈一珍,急切道:“你的孩子出生时脖子脐带绕颈,并未活下来。当初那两名稳婆还有周嬷嬷都知晓这事,那死胎还是周嬷嬷处理的。”

沈一珍一瞬不错地盯着谭治的眼睛。

谭治咽了口唾沫,声音艰涩道:“我怕你伤心,是以才找了一个孩子,顶替了你的女儿。”

沈一珍想起生产那日,稳婆抱出孩子时,周嬷嬷的面色的确变了。

只那时她腹痛不已,很快便不省人事。

接下来一个月,她整个人浑浑噩噩的,醒来后才知自己产后血流不止,好不容易才救了回来。

醒来后的头一件事便是看孩子,那时便是周嬷嬷抱着昭昭进来的,那会昭昭十分孱弱,哭声跟猫儿似的。

一到她怀中便张开手紧紧握住她的拇指,砸吧着小嘴儿。

电光火石间,沈一珍像是想到了什么,咬牙道:“昭昭四岁那年,侯府里的那些传言可是你与张妈妈捣的鬼?”

谭治迟疑道:“是,我怕你与她感情太深,日后知晓真相后会痛苦,便将她弄离了侯府。”

话音刚落,谭治便觉一股劲风直朝面门而来,一个耳光重重落在他右脸。

沈一珍颤抖着手,“昭昭是谁的孩子?从一出生你便将张妈妈安排在她身边,是不是想要害死她?”

“我不知晓她是谁的孩子。”谭治嗫嚅道:“我只知道,这孩子迟早会离开你。”

当初郡主需要给昭昭一个假身份,恰好珍娘怀上了孩子,本是想将两个孩子交换的,不想珍娘竟生下个死胎,但也正是如此,他几乎不费什么力气,便让周嬷嬷将昭昭送到珍娘身边,且替他遮掩住这个秘密。

只他不想珍娘日后会伤心痛苦,这才设计让昭昭来了扬州府。

沈一珍拔下发髻里的一根金簪,刺向谭治的脖颈,道:“究竟是谁要害昭昭?谭治,你今日若是不说,我便杀了你!”

脖子一阵刺痛,血珠子从簪尖冒出。

谭治慌张道:“珍娘,昭昭不是你的孩子,若你不离开她,迟早会遭她所累,害了你自己!”

“你说她不是我的孩子,那便不是了?她是不是我的孩子,无需旁人来告诉我!”沈一珍将手里的簪子往前一推,任凭血液沾上自己的手指,厉声道:“你的主子是谁,是谁要害我儿?谭治,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杀你!”

谭治被她面上的神色慑了半瞬。

他与她自幼一起长大,相识相知三十多载,便是不曾缔结姻缘,也算是兄妹情深。当初二人还一同在祠堂立誓,要让沈家再次恢复从前的昌盛。

容舒离京九年,在她膝下只养了十年,她怎可会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便要杀他?

谭治从不曾见沈一珍露出过这样的神态。

此时此刻,她是真的想要杀他!

“珍娘,昭昭真的不是你的血脉!”谭治恳求道:“你去寻周嬷嬷,她都知晓!”

沈一珍死死握住手里的金簪,用尽全身力气,方控制住自己不去戳穿谭治的喉管。

“谭治,你怎么敢这样辜负她?她一直拿你当亲舅舅!你们将她当做什么了?当做一件随时可扔的物什吗?便她不是我的血脉,她依旧是我的昭昭!”她渐渐红了眼眶,“若你还有你那主子敢再害我儿,我会杀了你们!”

“我知我对不住昭昭,但昭昭在扬州的九年,我已是竭尽全力地让她过她想过的日子。”

寻常的官家千金,怎可那般自由?

想去春月楼便去春月楼,想去辞英巷便去辞英巷,想跟他去谈买卖便跟着去谈买卖。

正是因着心里有愧,因着他知晓她活不了多久,他才会这般纵着她。

谭治苦笑道:“阿兄不知你会这样痛苦,你杀我罢,珍娘,便当做是阿兄向你赔罪了。”

这世间怎会有这般厚颜无耻的人?

沈一珍额角青筋直跳,捏紧了手里的金簪。

恰这时,空中一道细微声响,一颗石子打落了她的金簪。

椎云匆匆从木梯子走下,温声道:“多行不义必自毙,沈娘子不必脏了自己的手。”

“大人放心,我没准备杀他,让他这样死去,太过便宜他了。”沈一珍捡起地上的金簪,用帕子擦掉上头的血渍,接着道:“方才谭治与我所说的乃是私事,并未提及到他的主子。”

椎云望了望她,见她神色已然平静下来,颔首道:“无妨,他那主子迟早会现身。沈娘子可要我派人送您回去沈园?”

沈一珍道“不用”。

将金簪缓缓插入发髻,她道:“沈家的马车就在春月楼下侯着,我要先去趟春月楼。”

椎云知晓她要作甚,周嬷嬷如今就在春月楼里。

遂也不挽留,派了两个人跟在她身后,将她平安送到春月楼。

待得沈一珍一走,他转眸盯着谭治,目露讥讽道:“如今少主已经入主东宫,你的好郡主到这会都不曾派人来寻你与张妈妈,显然是放弃你们了。放心,我会留着你这条狗命,给你一个机会去问问云华郡主为何不救你。”

谭治双目圆睁。

他说什么?少主已经入主东宫?

椎云没给他问话的机会,掰开他的下颌,径直往他嘴里喂了一颗药。

谭治挣扎着不肯咽下,椎云朝他后脖子用力一拍,那药便从喉头滑了下去。

不一会儿,谭治身体一软,彻底昏了过去。

椎云提脚在他肩上狠狠一踹,将他踹回墙脚,匆匆离开了密室。

方才谭治说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这消息不能耽搁,必须现在就送到主子那里去。

那厢沈一珍一到春月楼,便将周嬷嬷唤来。

周嬷嬷看她眼眶通红,心头一紧,忙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可是谭治那杀千刀的说了甚?”

沈一珍望着周嬷嬷慌张无措的眼,道:“嬷嬷,那孩子,你葬在何处?”

如同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周嬷嬷登时便听明白沈一珍问的是谁。

心一凉,颤颤巍巍地便要跪下,道:“姑娘,嬷嬷不是故意的。您刚经历了丧父之痛,若再经历一次丧子之痛,我怕您会挺不过去。这才听了谭治的话,给您抱了个旁的孩子。”

沈一珍扶住周嬷嬷,道:“我没怪你,嬷嬷。”

周嬷嬷老泪纵横道:“老奴将她葬在了沈家的祖地,就在老太爷的墓碑旁边。”

“也好,有父亲陪着,她在地底下也不会害怕了。”沈一珍忍下心底的悲痛,又道:“此事,你莫要同昭昭说。这事,除了你还有谁知晓?”

周嬷嬷赶忙点头:“当初接生的两名稳婆已经死了,这事除了老奴,便只有谭治、张妈妈知晓。”

沈一珍颔首:“嬷嬷替我回去沈园收拾行囊,我去祖地给那孩子造个墓碑,便回上京去。”

周嬷嬷一惊:“沈家如今人心不稳,姑娘此时怎可离去?”

“无妨,沈家的大掌柜都是父亲的人,若非他们,我也不会那般容易地夺走谭治手里的主事权。有他们在,沈家乱不了。”

沈一珍微微一顿,咬牙道:“有人要害昭昭,我不能叫昭昭冒险来扬州府。我是她阿娘,我要回去护她。”

沈一珍只比椎云晚了两日启程。

可就这两日的耽误,竟叫她半路遇上了大雪封路,被困在了淮州。

此时已临近年关,雪越下越大,还不知要何时才能通路。沈一珍与路拾义带着商队的人出去寻门路,却不想遇到了个故人。

“沈娘子,路捕头,别来无恙。”柳元掀开马车的帘子,笑吟吟道:“咱家奉太子之命,特地来此接你们回京。二位不必担心容姑娘的安危,容姑娘如今就在东宫里,有太子殿下护着,她不会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