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以行没有马上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姚辞。

几秒钟空隙足够姚辞意识到自己那句话说得有歧义,他用指关节揉了一下两块锁骨中间那枚小涡,不太自然地更正了一遍:“你点的是鸭腿,对吧?”

厉以行这才点了点头。

姚辞确认过之后将菜谱还给侍应生,沉默片刻,他牵出个话头来填补冷场:“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怎么会不知道,简直是刻骨铭心,此生难忘。

厉以行说话向来言简意赅,姚辞问他名字,他便只有三个字的回答:“厉以行。”

姚辞“唔”一声,又说:“我叫姚辞,你应该知道。”

哄着厉以行开口不容易,姚辞自说自话半天,对方最大幅度的表情变化不过抬了下眉尖。

几次过后他败下阵来,拿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两个人之间的空气安静了一些时分,又迅速被隔壁桌的高声谈笑填满。

有人在讲自己前些天的经历:“……最近家里一直催我结婚,我上船之前去见了个Omega女孩儿,挺年轻挺活泼的,不过我感觉那个Beta介绍人也不错,不到四十,身材好长得也漂亮。”

姚辞“啧”了一声,小声嘀咕道:“相亲觉得媒婆不错,你锅都想端走啊?”

他音量低,那人没听见,兴致勃勃往下说:“但是我这种家庭,结婚不能只考虑样貌……你问我什么家庭啊,哦,也不是特别有钱,就是随随便便能买十来辆车,我一般每天开的车都不一样,但开得最多的是……”

他卖了个关子,跟他一起吃饭的人便追问:“你开得最多的是什么?”

“是玩笑。”姚辞接嘴。

厉以行的表情终于有了点起伏,他想起昨夜给自己传讯息讲笑话的姚家大少爷,心想姚家的儿子似乎都有些聒噪。

侍应生从姚辞房间取了酒和冰块出来,还没走进餐厅,迎头就碰上了两个在走廊上追逐打闹的小孩子,前一个被他挡住去路,索性借他的腿当了躲避的屏障,后一个跟着跑过来,两个只到他膝盖高的小朋友一躲一追,缠得他眼花缭乱,左摇右晃之际,他一不小心摔落了手里的东西。

小孩子看他狼狈,笑作一团跑远了。

酒没打碎,那位难伺候的二少应该不会向他发难,侍应生松了口气,捡起来用制服外套的下摆仔仔细细蹭干净。

相较之下,已经与地毯上的灰尘绒毛滚作一团的冰块便不那么重要,他去后厨另外要了一份同样尺寸的,端到姚二少爷那一桌,随后去门口做了清理。

姚辞不知道还发生过这层插曲,他只是装作没手劲,请厉以行受累帮忙开酒,是想用瓶子完好无损的密封降低对方的戒心。

厉以行将酒倒入醒酒器,姚辞说这酒岁月长,不必醒太久,大概五分钟左右,他便将冰块倒了进去,给厉以行和自己分别斟了一杯。

“今天是向你赔罪,我先敬你。”姚辞笑眯眯地端起面前的水晶高脚杯,半倾着杯口,挑逗似地碰了碰厉以行的杯子,发出叮当两声轻响。

碰完以后他便仰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下巴与脖颈连成了漂亮的线条,冰块随重力落至杯口,快要沾到嘴唇的时候姚辞放下了杯子。

厉以行不是不怀疑姚辞这瓶赤霞珠有问题,但方才他确认过,酒瓶确是完好无损,没有二次封装痕迹,且现下姚辞面不改色先他一步喝下去,怎么看都坦**。

但也仅限于看上去。

只有姚辞知道自己捧杯的手指有多僵硬,他要将胳膊抵在桌边才能稳住微微战栗的身体,这会儿他不像坐在椅子上,倒像被摁在一只高高的火药桶顶,引线就在厉以行手里,何时点燃不确定,全凭对方心情。

不错,酒的确没问题,但冰块不是。

他不记得从什么地方见过一种下毒的法子,是将毒药冻进冰块中心,再将冰块投入饮料,刚开始喝的时候还是无毒的,随着时间流逝冰块渐渐融化,毒药也就悄无声息扩散进**,后面再喝的人便遭了殃。

他冰箱里刚好有不同尺寸的冰格,小些的用来藏毒,大些的做外壳,冻这样的冰块不是难事。

而厉以行也并非全无准备,他受过一点药学方面的训练,备着帝国军方供给的解药,一般的毒都解得开。

此时两个人点的主菜上了桌,姚辞见厉以行杯中的冰块还未融化彻底,便殷勤地请他先吃菜,自己也拿起了刀叉,将鸡胸肉切成小块送入口中,彻彻底底经历了一番味同嚼蜡的感受。

姚辞没再碰酒,劝厉以行却劝得不遗余力,然而一顿饭吃到行将结束之际,他也没能看到想象中对方口吐白沫倒在桌上的模样。

……主角光环开这么大吗,蟑螂药都治不了您?

厉以行注意到姚辞复杂的神色,忽然拿起醒酒器,也给他倒了一杯。

冰块已经全化进了酒里,姚辞的脸顿时白了:“这是做什么?”

厉以行似笑非笑道:“二少爷不是跟我道歉么,只喝一杯怎么够。”

姚辞试图让他意识到这不是什么正派人的行为:“没想到厉先生还有给人灌酒的爱好。”

“不是什么人都灌。”厉以行淡淡道。

姚辞咬了咬牙:“不是我不想喝,是我……量就到这儿了。”

“量就到这儿了,”厉以行平平静静重复了一遍,抬眼看他,“对自己了解得这么精确?”

姚辞努力为自己圆谎:“我身上有道疤,你知道怎么来的吗?那次我就比这回多喝了一点儿,结果就喝醉了,回家的时候摸着路边一条狗的毛说,你这毛衣不错,脱了给我穿穿,一边摸一边动手撕,然后狗就发火了……”

他一边说一边想这道疤该编在什么地方,最后煞有介事地指了指自己的小腹位置:“就在这儿,当时是夏天,衣服穿的薄,狗爪子一挠就挠透了。”

反正厉以行也不能让他掀开看,人可是男主角,男主角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耍流氓呢。

“这么不能喝,还去藏酒室拿酒?”厉以行从容不迫地问。

“……这就是你不懂了吧,怎么,一杯就倒顿顿都喝的人没见过啊?”姚辞若无其事道。

“看着不像一杯就倒,”厉以行微微偏了头看他,目光蜻蜓点水般滑过去,“脸没红,还伶牙俐齿的。”

话虽这样说,他倒是没再逼姚辞喝酒,从这一点上来说,他比蔡司挺绅士,确实很有男主角的自我修养。

姚辞满手冷汗,餐具都握得不是那么牢靠,他盯着右手的银质餐刀,突然就起了个念头——

索性直接给厉以行来这么一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招毙命。

然而下一秒,他看着厉以行衬衣下面隐隐透出的肌肉线条,又默默地掐灭了这个想法。

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看厉以行那样,估计他这刀最后得嵌自个儿肉里。

姚辞颤颤巍巍地放下了手,盘中的菜肴压根不曾动过几口。

厉以行也有些意外,他的五感较一般人敏感得多,但酒里的确没毒,这顿饭吃到现在,除了姚二乔装出来的人模人样,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也或许姚辞只是想试探他,但席间没有一句话同船头异香有关,连擦边都不曾,未免太沉得住气。

酒是好酒,菜亦上佳,午间的海风穿堂而过,唱片机上黑胶碟片徐徐转动,花瓣一般的机械喇叭中传出动人旋律,有如情人低语。

姚辞不知正在琢磨什么,望向他的眼光闪闪烁烁。

厉以行蓦然想起姚路在通讯器里同他说过的话,对于姚辞“特别好色”的四字概括令此刻的场景有了新的解释。

好啊,硬的不行来软的,这位姚二少爷,在这方面当真是坚持不懈,极有耐心。

有那么一瞬间厉以行哑然失笑,觉得如果真是他猜的这样,那这位小少爷确实如传闻中一般头脑简单,不值得他花这么多心思去猜,那天或许是真过敏,今日也是真求和。

姚辞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当初他之所以要争取这个本子,是因为这是某视频平台的S+项目,请了国内知名的编剧执笔,他不信这样一个剧本完全靠厉以行的主角光环架构故事,所以厉以行没有中毒,一定有什么原因。

他抬手叫来侍应生结账,怕再拖下去让厉以行发现什么异常。

侍应生将账单递过来时,厉以行说:“我来吧。”

姚辞头也没抬道:“说好我请。”

“我没有让Omega结账的习惯。”厉以行说。

姚辞懒得跟他虚与委蛇,正要给侍应生递来的账单签字,突然不远处一张桌子上爆发出一声哭喊:“你个王八蛋怎么又去赌了!”

哭喊的是个打扮入时的女孩子,手里握着日落玫瑰统一发放的通讯器,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不是Beta就是Omega。

她一边说,一边四下张望:“我告诉你,这儿长得比你帅的一抓一大把!你要是不马上来,我就随便找个人今晚一起过夜!”

姚辞见状,放下签字笔对厉以行说:“你先走吧,我再待会儿。”

作者有话说:

下毒方法来自《柯南》。2022.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