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奏请将吴应熊、耿继美连同尚之智一同捉拿下狱,再点起八旗骁勇,剿灭三藩反贼!”一贯以和稀泥著称朝野的遏必隆突然性格大变,坚决要求康熙以军事手段回应三藩的趁火打劫,态度转变之强烈倒让吴远明和耿继美、尚之智等人吃了不小一惊。但耿继美和尚之智毕竟不是吴远明那两个废物连襟,都非常清楚朝廷不敢在这个时候向三藩下手,都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而天生反骨的吴远明更是面带讥笑,象看耍猴一样看着遏必隆。

“看来又是一个被孝庄老太婆洗了脑的老东西,今天铁了心要给小麻子当枪使。”对于遏必隆的强硬态度,吴远明是坚决的嗤之以鼻,因为刘玄初和姚启圣两条老狐狸都给吴远明反复分析过朝廷现在的情势,一致认定朝廷现在不敢向三藩下手——因为一旦这么做,就等于是给了满族第一勇将兼大将鳌拜控制天下兵马的机会,那对康鳌之争的影响丝毫不亚于吴三桂完全倒向一方。所以吴远明敢于断定,遏必隆这不过是吓唬自己而已,朝廷上没人敢随声附和。可惜,事情的发展却让吴远明完全的措手不及了……

“遏中堂老成谋国,臣附议。”一向老成持重的熊赐履站出来,双手抱拳向康熙说道:“皇上,三藩割据地方,自立其政,已成尾大不掉之势。眼下三藩向朝廷索要巨额军饷,名为索要,实为讹诈,皇上切不可之让步,使三藩进一步得寸进尺。”

“遏中堂所言极是,熊大人一语中的,臣附议。”又一个康熙死党、翰林院大学士陈廷敬站出来,坚决赞成遏必隆主张的军事镇压手段。紧接着另一个康熙嫡系、接替王煦署理户部尚书的米思翰出列,双手抱楫大声说道:“皇上,自古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外藩军饷多少,自有朝廷决断,焉有藩臣向朝廷讨要之理?三藩之举,实乃图谋不轨,万岁切不可向之妥协啊!”

“臣附议。”“臣附议。”“皇上,臣等愿与三藩决一死战!”“臣附议……”随着康熙嫡系的文武百官争先恐后的站出来对三藩落井下石,编派三藩的种种不是,赞成附和遏必隆的军事解决三藩问题的建议,让耿继美和尚之智两人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心情也越来越紧张,不断的偷偷打量吴远明的脸色。而康熙一系官员的强硬态度也让吴远明极为惊讶,尤其是本已被吴远明收买的索额图也站出附和遏必隆的条陈时,吴远明才发现自己很可能已经掉进了康熙设下的陷阱。索额图看也不看吴远明一眼,直接谏道:“皇上,三藩势大,吴三桂、耿精忠与尚可喜等人皆是身经百战,手下能征善战的骁勇之辈极多,皇上若欲图之,必选精兵良将方能成功。”

“奴才举荐一人,定可成此大功。”吴三桂一家的死对头之一明珠再度出列,说出一番石破天惊的话来,“辅国公、太子太保兼少保、太师鳌拜深谙军事,乃我大清第一巴图鲁,皇上若用鳌公为讨伐三藩乱贼之总帅,总督天下兵马,定可剿灭三藩乱贼,重塑我大清河山!”

“咦!”明珠的建议在朝堂上惹起鳌拜嫡系官员的一片低呼,本打算站在吴三桂一边的鳌拜嫡系官员无不目瞪口呆——让鳌拜接管朝廷兵权,这可是鳌拜一系官员朝思暮想的好事啊!而鳌拜本人更是惊讶得瞪圆了铜铃眼,鳌拜可以肯定明珠敢说这些话必然是受了康熙和孝庄太皇太后的指使,这也就是说,康熙和孝庄太皇太后可能真打算剿灭割据地方的三藩,所以打算与自己联手,准备把兵权交给自己?想到这里,鳌拜不由心花怒放,本已倒向吴三桂的决心又开始动摇起来。

“世子,小心,皇上这是在给鳌大人下套。”乘康熙一系官员群情激奋声讨三藩和鳌拜一系官员交头接耳讨论康熙是否真心打算把兵权交给鳌拜时,焦急万分的班布尔善乘乱悄悄靠近吴远明,用仅有吴远明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想办法让朝会暂停,我想办法再说服鳌相,否则世子你就输定了。”

班布尔善心下雪亮——康熙是绝对不会真把兵权全交给鳌拜的,现在明珠的提议,不过是康熙给鳌拜设下的一块香饵,只要鳌拜站出来赞成康熙对三藩采取强硬主张,那三藩就会服软让步,那康熙就可以借口‘和为贵’或者‘三藩劳苦功高’之类的话收回成命,让鳌拜空欢喜一场。虽说鳌拜是否空欢喜不关班布尔善屁事,但三藩军饷高低不仅关系到班布尔善的回扣收入,更关系到吴远明会不会恼羞成怒向鳌拜出卖班布尔善,所以班布尔善才别无选择,只能坚决站在吴远明一边。

“明白。”吴远明也隐隐猜到康熙诱骗鳌拜的真正用意,也知道眼下必须避开康熙的锋芒。所以吴远明对耿继美和尚之智使一个眼色,站出座位向康熙双膝跪下,磕头道:“皇上,罪臣吴应熊不知国库艰难,贸然提出索要巨额军饷,实在罪该万死。罪臣斗胆恳求皇上,允许罪臣吴应熊与耿继美耿大人、尚之智尚大人稍做商量,看看能不能为朝廷省出一笔军饷。”

从上朝以来,吴远明还是第一次向康熙下跪,顿时给康熙造成了吴应熊已经服软让步的错觉,得意之下,康熙掏出外国进贡的西洋表一看时间,见已是辰时二刻过后,便点头道:“好吧,准卿所奏,朕先用些早膳,你们下去商议,别再狮子大张口了,巳时正重新开始廷议。”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跪地高呼,依次退出太和殿活动手脚,得意洋洋的康熙则叫来精美丰盛的早膳,就在太和殿中吃喝起来……

“呼——!”出得太和殿,吴远明向着阴郁的天空长吁一口,又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直到此刻,吴远明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被冷汗湿透,刚才的情况实在是太危险了,如果不是班布尔善及时提醒吴远明暂避锋芒,那鳌拜只要一开口支持康熙,那鳌拜一系的官员必然如潮水般倒向康熙。到那时候,耿继美和尚之智这两个墙头草铁定哭着喊着扑进康熙的怀抱,吴远明纵然有天大的本事在朝廷也是孤掌难鸣,只能乖乖选择让步了。

“世子,你打算让到什么价?”吴远明正回忆刚才的情势时,尚之智和耿继美绕过人群溜到吴远明旁边。吴远明看看左右,努嘴示意他们先别说话,将他们俩拉到太和殿丹陛左角的无人处后,耿继美这才又低声向吴远明问道:“世子,我们按第几套计划让步?让三成还是让一半?”

“寸步不让。”吴远明平静的低声回答道。耿继美和尚之智大吃一惊,对视一眼后,尚之智颤声向吴远明问道:“世子,你想清楚了吗?刚才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朝廷现在已经是上下一心,打定主意绝不向我们让步,就连鳌拜都对朝廷的决议不置可否,我们要是再不让步的话,朝廷就可能真的向我们动手了。”

“不要慌,朝廷绝对不是象你们看到的铁板一块。”吴远明沉声说道:“我长期住在北京,朝廷里的情况我比你们清楚,以眼下的情形,朝廷绝对不会选择在这时候向我们三家动手,皇帝和太皇太后不会给鳌拜独掌兵权的机会。”

“可遏必隆那根老墙头草也提议向我们三家下手,这难道不是一个信号?”尚之智胆战心惊的说道:“以遏必隆那老鬼的性格,没有十足把握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当出头鸟,所以他一奏请向我们三家动手,满朝上下都跟着他说话,这证明朝廷确实有向我们三家动手的计划啊。”

“还有鳌拜。”耿继美也紧张的说道:“我看得清清楚楚,明珠提议由他担任三军总帅的时候,那个老东西的眼睛都在往外放光,如果不是你及时要求朝议暂停,那个老东西肯定已经站出来拥护康熙的决定了。”

“别怕。”吴远明低声安慰道:“鳌拜那老东西不是笨蛋,他很快就能明白那个狗屁三军总帅不过是康熙的香饵,一会廷议重新开始的时候,鳌拜那老东西铁定站到我们一边。”

吴远明说这话多少是有点信心的,班布尔善是鳌拜的智囊,口才也很不错,他去说服鳌拜起码有六七成的希望。但吴远明相信班布尔善并不代表耿继美和尚之智相信,不管吴远明怎么劝说,两人都是提心吊胆不敢放心,不肯承诺和吴远明一起对朝廷寸步不让。末了,两根墙头草还向吴远明摊了牌。耿继美说道:“世子,丑话说在前面,我们两家只是想从朝廷里多捞些银子,并不愿和朝廷刀兵相见。当然了,我们也不会忘记世交之谊卖了你,所以一会重新开始的廷议上,我们让你先和朝廷谈判,如果真象你说的那样鳌拜站在我们一边,那我们一定支持你,对朝廷寸步不让。”

“可如果鳌拜没有支持我们,世子你仍然是孤掌难鸣的话。”尚之智阴声说道:“那世子就别怪我们不够兄弟义气,我们两家将向朝廷让步,我们的底牌也可以告诉你,只要维持去年的军饷不变,我们两家就基本满意了。”

“区区两百万两银子你们就满意了?胃口还真小。”吴远明冷笑着问道。耿继美和尚之智双双一耸肩膀,耿继美无奈的摊手道:“没办法,两百万两虽然少些,但总比没有的强。”尚之智则拱手道:“世子,这确实是我们的底价,你自己考虑吧,我们先告辞了。”说罢,尚之智与耿继美拱手离去,那边早有康熙安排的太监宫女侍侯着,将两人引进偏殿用膳用茶。

“娘的,两个老滑头。”看在耿继美和尚之智离去背影,吴远明忍不住在心中破口大骂,但吴远明也无可奈何,毕竟吴远明无法替他们做主。同时吴远明心中也在暗暗担忧,先是明珠大肆攻击自己的贡品问题,然后是对西选官和自己那个做孽的姐夫横挑鼻子竖挑眼,接着是遏必隆的强硬态度和向鳌拜抛出的香饵,朝廷这连环三板斧确实厉害,把自己精心准备的内外联盟劈得四分五裂,康熙还没开口说究竟给多少军饷呢,这耿继美和尚之智就先抗不住了。

“康小麻子究竟对遏必隆那老家伙下了什么烂药?竟然能让那根老墙头草站到我们三藩的对立面?索额图说好是支持我的,怎么又临阵倒了戈?康小麻子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小麻子除了这三板斧以外,还有没有其他后招?”耿继美和尚之智走后,吴远明并没有离开太和殿偏阶的无人处,而是在那里苦思冥想这几个重要问题,但吴远明昨天晚上的注意力放在了捕杀胡宫山这件事上,对康熙和孝庄昨天晚上的动静一无所知,没有情报支持,吴远明又怎么能猜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世子,世子。”吴远明正苦苦思索间,一个颇有些熟悉的低微声音突然传到吴远明耳中,吴远明收回心思寻声看去,见当初在大栅栏有过一面之缘的穷苦小太监小毛子抬着一个大茶壶,蜷缩在偏阶的拐角处向自己轻轻的招手。小毛子低声说道:“世子,请到偏殿里用茶,有个人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