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狂翔般的雪下了一夜,直到第二天的清晨才渐渐收住,可仍然如细珠碎盐似的播洒个不停,将北京城的楼台房舍树木街道染成一片银白。下雪不如化雪冷,也幸得如此,这个清晨才不至于滴水成冰,不致冻得人马难行,小商小贩仍然可以顶着风雪出门营生,小孩子们也能在雪地里滚滚雪球、堆堆雪人,享受下雪给他们带来的唯一好处。当然了,对小丫头惠儿来说,这也是一个让她可以欢乐玩耍的日子。

这不,小丫头刚从暖洋洋的被窝里钻出来,稍微洗漱后连饭都没吃,小丫头就向服侍在左右的李雨良下命令道:“云娘,陪我去后花园堆雪人玩。”因为得到吴远明确口许诺帮忙,小丫头的心情极好,显得兴高采烈的,一张漂亮的小脸蛋上神采飞扬,更显可爱。而李雨良和她的神情就截然相反了,平日里极为注重打扮的她发衫不整,颇见凌乱,一双暗淡无光的大眼睛充满血丝,还对小丫头的命令充耳不闻,若非一夜未睡兼心事重重,绝无这等憔悴模样。

“云娘,我叫你陪我去花园堆雪人,你没听到吗?”见李雨良久久不回答,惠儿小丫头忍不住叉腰向李雨良吼道。李雨良这才如初梦醒,沙哑着嗓子答道:“小姐见谅,奴婢身体有些不舒服,请小姐叫其她丫鬟陪你去玩吧。”

“不要,她们没谁敢和我打雪仗,就你敢拿雪球往我脸上砸。”惠儿最讨厌别人陪她玩时不认真,一口拒绝了李雨良的提议。这时候,精明小丫头也看出李雨良有很大的心事,歪着头向李雨良问道:“怎么了?无精打采的,是来天葵了?还是又在想你的伍大哥了?”

李雨良被小丫头的话羞得满面通红,嗔怪道:“小姐,你快满十三岁了,也快进宫当皇后了,你要是再这么说话,看皇上怎么收拾你。”小丫头的小嘴一撇,得意的说道:“不会了,吴大哥答应帮我让鳌相爷的女儿代替我嫁给那个丑八怪,等我长大些,我就嫁给吴大哥。”

“小丫头,你就做你的白日美梦吧。”李雨良也知道吴远明欺骗这名可怜少女的事,但李雨良并想揭穿此事,复又叹息道:“小姐,云娘今天真的有些不舒服,真的不能小姐你玩耍了。”

“那你究竟是怎么了?是不是病了?我带你去看郎中?”小丫头缠着李雨良不放,大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势头。李雨良摇摇头,低声道:“多谢小姐关心,云娘不是病了,是……心病。”说到这里,李雨良情不自禁的偷偷摸摸藏在袖中的那封密信——那是她的师傅清虚道长留给她的遗书,清虚道长在信上告诉李雨良一些有关胡宫山的事情,一些让李雨良难以相信又不得不怀疑的事,所以李雨良才有今天的犹豫和迟疑。

这时,一名容貌颇是俏丽的丫鬟端着一个食盒进来,向惠儿小丫头躬身道:“小姐,请你用早饭。”说着,那丫鬟将食盒打开,从中取出一盘燕窝扁豆烧鸡丝和一盘鸭条熘海参放到桌上,还有一碗鲜美之至的小鸡炖蘑菇和一碟竹节小馒头。惠儿最是贪吃,马上扑到饭桌上毫无淑女气质的大嚼,那送饭的丫鬟则乘机退到李雨良身旁,将一团小纸条塞进李雨良手里。

“师兄又有什么大事找我?”李雨良知道那丫鬟其实是胡宫山派到索额图家监视惠儿的人,心里嘀咕着背转身将纸条打开,见纸条上写道:‘吴应熊贴身藏有一封密信,应该藏在胸口部位,设法与他接触,不惜一切代价拿到那封信,无论是否成功,酉时前到合仙楼回话。事关重大!勿误!’

换在往常,李雨良如果看到这样的信,肯定是毫不犹豫的去找吴远明,想方设法那怕牺牲色相也要把那封事关重大的密信弄到手!但现在不同了,看了师傅清虚道长的遗书后,李雨良对胡宫山已经不再是那样的言听计从,不假怀疑。而是拿着胡宫山的命令迟疑不决,直到惠儿那小丫头将饭菜一扫而空,抹着油嘴又叫她出去玩,李雨良才反应过来。李雨良迟疑的向惠儿说道:“小姐,我们别去后花园玩了,我们再去石虎胡同找你的吴大哥玩,好吗?”

“好……”惠儿的鼓掌欢呼只叫到半截就停下来,小丫头狐疑的打量一通明显有心事的李雨良,歪着头沉声问道:“你不是很讨厌吴大哥吗?为什么突然提出要到吴大哥家?难道说,你准备和本小姐争吴大哥吗?”

李雨良没来由的脸一红,扭开脸哼道:“哼,那个油腔滑调的流氓痞子,也就是小姐你喜欢,云娘对他可没兴趣。”说到这,李雨良瞟一眼惠儿,故意很清晰的说道:“我只是听说吴应熊那个登徒子新纳了一房小妾,想去看看那位姑娘是怎么被吴应熊骗到手的,顺便要向那位姑娘揭露吴应熊的真面目,劝她早日回头。”

“吴大哥又纳了一房小妾?是谁?”惠儿仅知道吴远明和红芍的关系,吴远明在迎春阁强认沐萌为妾的事因为被有心人隐瞒,所以这小丫头并不知道。李雨良又瞟一眼满脸紧张的惠儿小丫头,轻描淡写的说道:“小姐你还不知道吗?吴应熊新纳那房小妾可漂亮了,不要说相貌平平的奴婢了,就是小姐你也比不上。”

“糊——!”惠儿咬紧牙关,从牙齿缝里狠狠挤出一丝怒气冲冲的声音,为了防止那个比她还漂亮的女人坏她的大事,小丫头马上拉起李雨良吼道:“好吧,正好我阿玛去上早朝了,咱们再去石虎胡同找吴大哥算帐!”说罢,小丫头拉起李雨良就往外跑,而李雨良奸计虽然得逞,心中却没有半点高兴得意,对胡宫山的命令也更加迟疑不决……

快马加鞭,杀气腾腾的赶到石虎胡同,惠儿和李雨良还是晚了一步,留守在家中的吴福告诉她们,说吴应熊半个时辰前已经带着受伤的小妾和一些卫兵离开家门,到前门外的回春堂去找京城名医周回春给新夫人治伤了。虽说吴福还说吴应熊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但正气急败坏的小丫头那有那份耐心等待,拉着李雨良又跳上马车,调头又杀向前门。

早晨的街道总是很拥挤,惠儿和李雨良所乘的马车花了很大力气才挤到北京城最繁华的地带之一前门,好在周回春的药房在京城颇有名气,惠儿和李雨良没花多少时间就找了回春堂,找到地点一看果然,药堂外果然站着几名吴三桂的卫兵把守。惠儿气呼呼的哼哼一声,抬腿就往里闯,哼哼道:“我倒要看看,这世还有敢比我漂亮的女人吗?”

虽说有些坐井观天,但小丫头惠儿对自己的容貌还是有绝对自信,因为在这京城那么多王公大臣家中,这丫头确实是首屈一指的,算是一名少见的美女。不过在看到和吴远明在一起的沐萌后,小丫头这点可怜的自信立即被击得粉碎。此刻出现在惠儿小丫头面前的沐萌身着一套红色火狐皮袄,一头乌黑的秀发又浓又密,象瀑布般披在肩后,一张俏丽绝伦的脸蛋虽因受伤而面带病色,却更增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动人之色,尤其是惠儿小丫头最大的弱点——身材差,在前凸后翘的沐萌面前,更是显露无遗。总之那么一句话吧,在既有端庄淑女气质又有江湖儿女英姿的沐萌面前,小丫头无论容貌、气质和身材都一无是处。

相对容貌,更让小丫头郁闷的还在后面,她这个小美女进药堂后,吴远明根本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围着沐萌打转,不住的嘘寒问暖,“萌萌,你冷吗?要不要再加一件披风?饿吗?要不要先吃些点心?”而沐萌丝毫不给吴远明半点好脸色,甚至连开口回答都不愿意,只是不断的摇头拒绝。

“吴大哥,我冷,我饿,你怎么不问我?”惠儿酸溜溜的说道。直到此刻,吴远明才算发现惠儿的存在,吴远明先是一阵头疼,然后才向小丫头赔笑道:“惠儿,你怎么又偷偷跑出来了?”说着,吴远明的眼睛又转向惠儿身后的李雨良,因为这次没带皇甫保柱出门,吴远明对她颇为顾忌,好在吴远明身旁的吴禄和吴喜等人已经握住藏在腰间的火铳,吴远明这才稍微安心些。

“我病了,当然来看郎中,可你倒好,我进门都好大一会了,看都没看我一眼。”惠儿气呼呼冲到吴远明身边抱住吴远明的胳膊,有意无意的隔到吴远明与沐萌之间。小丫头动作如此夸张,让吴远明又是一阵头疼,揉着太阳穴说道:“你那里不舒服啊?你身体不适可以直接叫太医去你家,何必亲自到药堂来呢?”

“我乐意,我想出来透透气,你不满意吗?”惠儿恶狠狠的回答着,发泄似的在吴远明的胳膊上狠狠捏了一把。吴远明当然不知道自己又在那里得罪了这位小丫头,苦着脸指着药堂里排队侯诊的病人说道:“那你就按周郎中的规矩排队吧,不许插队。”原来在这回春堂中,从不阿附权贵的周回春定下了一条规矩,除非是生死悠关的急症,否则不管什么王公大臣来了都得排队侯诊,排在沐萌之前的就是一名操着安徽口音的穷举人,但吴远明也不敢在这里仗势欺人叫他让开。

“不插队就不插队,有什么希奇?”惠儿小丫头看病本就是一个借口,又捏了吴远明一把,指着表情平静的沐萌冷哼道:“吴大哥,她是你什么人啊?你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这个……她叫穆萌,穆桂英的穆。”吴远明信口替沐萌改了姓氏,又恬不知耻的说道:“她是我小妾,将来是我的侧福晋。”说到这,吴远明看着沐萌那柔弱俏美的动人模样,心中忍不住又补充一句,“以后还会是我的皇贵妃。”

“恭喜,穆萌姐姐这么漂亮,吴大哥你可真是好福气啊。”惠儿小丫头的声音简直可以拿去腌酸菜,正要再问时,沐萌忽然回过头来,向惠儿平静的说道:“惠儿小姐,你不要听吴应熊胡说八道,我和他现在没有任何关系。”

“是吗?”惠儿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喜气,得意间忍不住用嘲讽的目光看向吴远明。吴远明尴尬一笑,涎着脸说道:“对,现在还没任何关系,将来就会有关系了。”

“将来也不会有关系。”沐萌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俏丽动人的脸庞上仍然不见半点表情,淡淡的向吴远明说道:“吴世子,你我素昧平生,蒙你收留治伤,沐萌感激不尽。但是这儿女之事,讲究的是一个‘缘’字,沐萌与世子无缘无份,沐萌也不敢奢望,这男女之事,今后还请世子少提的好。沐萌今日背着兄长与世子出门治伤,就是为了找机会向世子叙述胸怀,望世子理解。”

“听到没有?穆萌姐姐和你没有缘分,你就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惠儿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叉着腰向吴远明吼道。吴远明有那夜跳大神的伏笔,自然不会为沐萌这些绝情之语而失望,又不知羞耻的说道:“萌萌,你说我们没有缘分,这点我可不同意,我觉得我们之间的缘分一定非同寻常,等缘分一到,沐姑娘一定会心甘情愿的与我共结连理。”

“羞羞,不要脸!”惠儿第一个揭穿吴远明的无耻言语,小丫头用白皙可爱的小指头刮着吴远明的脸说道:“吴大哥啊,我今天才发现你的脸皮原来有这么厚,撒谎根本用打草稿,你会算命吗?这么肯定你和穆姐姐有缘分?”

“谁说我不会算命?”吴远明厚着脸皮又信口胡扯道:“本世子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上通五百年,下知五百年,人称铁口直断吴半仙。”

“呵呵,呵呵,越说越不要脸了。”吴远明不要脸的瞎吹惹得惠儿笑得花枝乱颤,就连对吴远明深怀恨意的沐萌和李雨良都忍不住哑然失笑。惠儿小丫头存心想要揭穿吴远明的谎言,更想顺便再拆散吴远明和沐萌的姻缘,亮晶晶的大眼睛一转看到排在沐萌前面侯诊的那名穷举人,小丫头已然计上心来。

“穆姐姐,你烦不烦我这个吴大哥?想不想让他今后别再缠着你?”小丫头放开吴远明拉起沐萌,凑到沐萌面前问道。沐萌虽不明白这鬼精灵打的什么主意,却也颇是迟疑了一下,眼角瞟一下满脸紧张的吴远明,暗一咬牙答道:“惠儿小姐,如果你身边也有一块牛皮糖粘着,你也会烦的。”

沐萌的回答让吴远明大失所望,也让惠儿鼓掌叫好,“那好,这样吧,萌姐姐你和吴大哥打一个赌,如果吴大哥赢了,你承认和吴大哥有缘分,嫁给他做妻子。”说到这,惠儿转过身指着吴远明说道:“话说在前面,吴大哥,如果你输了,今后你就不要再缠着萌姐姐,不再与她见面。”

“惠儿别胡闹。”吴远明对追到沐萌可以说是稳操胜券,虽说还要等上不少年时间,但总是有很大希望,自然不愿意节外生枝。但惠儿小丫头的话却已经引起药堂里所有人的注意,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吴远明和沐萌身上,让沐萌十分害羞。沐萌略一沉思后问道:“惠儿小姐,你说打赌,那用什么打赌?怎么赌法?”

“吴大哥不是说他能铁口直断吗?”惠儿指着排在沐萌前面侯诊的穷举人说道:“这位举人应该是来北京参加春闱,准备考状元的,我们就让吴大哥给他算算命,看他拿中几甲第几名?只要吴大哥算准了,你就嫁给他,如果吴大哥是吹牛,那他今后就不能再缠着你,再也不能和你见面。”

“惠儿,你这不是刁难我吗?”吴远明哀号起来,心说我知道这个穷举子是谁?清朝的状元都有什么人我都不知道,更别说几甲几名了!沐萌则觉得这是摆脱吴远明这贴狗皮膏药的机会,忙羞红着脸点头道:“好吧,我愿意赌,如果世子算不准或者算不出来,今后就请不要再与沐萌见面。”

“沐姑娘,你这不是为难别人吗?再说了,这位举人也没同意我给他算命,我就这么替他看相了,那可是非常不礼貌的事。”吴远明满头大汗的找借口道。谁那穷举人马上拱手道:“这位先生,如果你真有铁口直断的本领,那为学生算上一卦也无不可。若是借先生的金口算准了,那学生将来一定登门拜谢。”

“听到了吗?这位举人同意了。”惠儿小丫头奸计得逞,马上左手拉起沐萌的手掌,右手拉起吴远明的手掌,强行将两人的手掌互相一拍,得意道:“好,击掌为誓了,不许反悔!我做公证!”

“死丫头,你这不是坑我吗?”吴远明心中惨叫,恶狠狠的瞪着惠儿小丫头。小丫头得意的回瞪一眼吴远明,娇笑道:“好了,吴大哥,你给这位举人算命吧。要是你算准了,我也一定嫁给你,那怕做妾都行。”

吴远明精心安排百般讨好,准备几年后收获沐萌的爱情,结果煮熟的鸭子被惠儿这小丫头弄飞了,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但小丫头却是笑破了肚皮,先笑哈哈的对吴远明做一个可爱的鬼脸,这才转头向那穷举人问道:“这位举人老爷,把你的名字、籍贯和生辰八字告诉我吴大哥吧,让他给你算这一科的前程。”

“在下王致和,安徽仙源县人,生辰八字是……”那穷举人——也就是王致和彬彬有礼的答道。王致和的话还没说完,吴远明已经恨不得把惠儿小丫头抱起来狠狠亲上几口,吴远明心中欢呼道:“惠儿,你真是我的小天使!小福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