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哥,你要的口罩我全准备好了。”临尽出发的时候,惠儿小丫头抱着一包按吴远明指点缝制的口罩,蹦蹦跳跳的跑进吴远明等人所在的丽春院后院房间,后面还跟着郑莘和代妍,代妍还是那副羞答答不时偷看吴远明的模样,郑莘则也还是那副凶暴的母老虎模样,与惠儿的关系也丝毫没有改善,一进门就冲惠儿吼道:“小狐狸精,六十个口罩是我们一起缝的,你好意思把功劳安在自己一个人身上吗?”

“我缝了十二个,你才缝了十一个,还特别难看。”惠儿得意的反驳道。吴远明在旁边听出味道,苦笑道:“这么说,你们俩加起来才缝了二十三个,剩下的全是代姑娘一个人缝的了?”惠儿毫不脸红的答道:“那是因为我专门给你缝了一个好口罩,所以耽搁了时间。”说着,惠儿从怀里拿出一个绣着老虎的口罩,亲自给吴远明戴在脸上,笑道:“吴大哥,希望你象老虎一般勇猛。”

“老虎有什么勇猛的?还是狮子更勇猛些。吴大哥,这是我亲自为你缝的。”郑莘也拿出一个绣着狮子的口罩,也是戴在吴远明的脸上。吴远明再度苦笑,扯下两个口罩摇头道:“你们俩啊,就不能喜欢些女孩子的东西吗?比如小白兔、小猫什么的……狮子老虎……还真象你们的性格。”虽然吴远明说话比较含糊,但郑莘和惠儿还是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异口同声的怒吼道:“你什么意思?我的脾气很粗暴吗?”

“没有,你们的脾气都很温顺很可爱。好了,你们辛苦了,快去收拾行李一会就出发,救出人后我们马上离开扬州,我去分发口罩和安排行动去。”吴远明生怕被这两个小丫头联手揪耳朵掐胳膊咬咽喉,赶紧找借口开溜。还好两个小丫头虽然都是一样的刁蛮无礼,在吴远明做正事的时候却从不拖后腿,全都是乖乖的按吴远明的吩咐去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可她们俩都没注意到的是,当吴远明经过代妍身边的时候,羞答答的代妍飞快的把一个缝制得非常精美的口罩塞进吴远明手里——上面绣得有一对戏水鸳鸯……

因为瘟疫蔓延超乎想象严重的缘故,平时里生意兴隆的丽春院今夜门可罗雀,没有一个客人上门行乐,丽春院的老鸨姑娘们却对此毫不在乎,全都在收拾行李准备第二天离开扬州,到江宁城里的丽春院分号里暂住,虽然扬州的银子比江宁容易挣,但银子再可爱也没自己的命可爱。也正因为如此,吴远明和姚启圣等人便大模大样的把队伍集结地点设在丽春院花厅中,吴远明赶到花厅的时候,李雄飞、孙廷龄、吴家三兄弟和其他随从老兵都已经换好清兵的衣服等在那里,他们面前堆满了刀剑和锄头、钢锯和火把等武器工具。姚启圣则还是原来的便装,正坐在一边慢慢的品着秋茶,朱方旦战战兢兢的站姚启圣旁边。

“这是我叫人缝的口罩,每人拿一个戴上。”吴远明一边分发着口罩,一边演示戴口罩的方法并介绍道:“不要小看这小东西,它有蒙面和除臭的效果,今天晚上我们要走排水沟进牢房,这东西能起到大作用。而且在瘟疫横行的扬州城里,它还有预防瘟疫的作用。”

待每一个人都领到口罩后,吴远明将剩余的口罩全交给姚启圣,让他分发给惠儿等三个小丫头与代妍的家人,这才展开草图讲解计划道:“我们今天晚上的行动计划是这样的,到扬州大牢的排水沟出口后,吴禄先带着五个人下去开路清道,锯断大牢里排水沟入口的铁棍,并且注意观察情况。钢条锯断以后,我和李雄飞、廷龄兄弟就带人进去行动,吴寿吴福你们带着十个人守在出口接应,小心别让我们的后路被切断了。明白了吗?”

“明白。”李雄飞和孙廷龄等人一起点头答应,吴远明又转向姚启圣说道:“义父,一会麻烦你带着朱方旦和其他人先到我们事先租好船上去,在运河边等着我们。”姚启圣放下茶杯点点头,嘱咐道:“小心行事,如果救不了人就别勉强,先逃出来要紧。”吴远明也是答应一声,然后才吩咐道:“既然大家都没疑问了,那现在已经是初更了,我们马上开始行动。”

……

与此同时的扬州大牢中,大牢最里面那个关押着顾炎武等人的狱室里迎来了一个特殊的客人——伍次友!伍次友和朱国治等人接到高邮急报,失踪多日的高邮县令任维初的尸体终于被找到,地点竟然就在吴三桂家祖坟的附近,同时任维初在生前与平西王府特使有个接触的事也被捅了出来,面对这个消息,伍次友马上敏锐的猜测到那天的红衣大炮炸膛并非偶然,再联想到扬州城突然爆发的瘟疫和犟驴子莫名其妙的患上重病,伍次友对大牢里关押着的顾炎武等人益发之不放心,便亲自带着十个武艺高强的善扑营武士过来查看。

伍次友先仔细查看了安放埋藏在大牢入口处的火药,又反复检查了引线的可靠性和隐蔽性后,方才领着十个武士进到深藏在地下的狱室。待到得最里间关押着顾炎武等人的牢房后,借着通道里微弱的油灯灯光,伍次友首先看到化装成一个中年书生同被关在狱中的李雨良,下巴粘着假胡须的李雨良脸上已经看不到半点往日的妩媚,关进大牢短短两天,人竟然又消瘦了许多,见伍次友进来,李雨良眼中虽然象以前那样目光一亮,却没有了往日的欢喜与爱意,神采很快就暗淡下去。

“娘的,臭婊子和顾炎武这些反贼住在一起两天,听了他们那些狗屁反清复明的理念,就对老子越来越冷淡了。要是多在一起呆几天,你还不提刀砍了老子啊?”伍次友对李雨良的性格脾气早摸得一清二楚,马上就猜出了李雨良的心中所想,暗怒下伍次友更加坚定了把李雨良一同解决的决心。然后才用笔代舌写下一段话交给身边的武士,一个武士站出来向顾炎武三人喝道:“姓顾的,姓黄的还有姓吕的,我们先生问你们这三个反贼,你们现在可知道我大清皇帝威严了?可愿意弃暗投明为朝廷效力?”

“呸,狗汉奸!化外蛮夷,也配我中华男儿为之效命?”吕留良在三人中身体最弱的,对满清的仇视也最深,咳嗽着向伍次友轻蔑的吐了一口痰。黄宗羲则轻蔑的看看伍次友身上的儒衫,问道:“既然你自认是满夷忠臣,满清百姓,那你为何不穿兽皮兽服?还穿我汉家儒衫?”

“闭嘴!你们这些汉蛮子狗反贼,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找死!”一个满籍善扑营武士勃然大怒,举起马鞭便即抽出,那武士鞭术甚是精良,准确穿过牢房的木栏狠狠抽在黄宗羲脸上。虽然黄宗羲脸上立时被出出一条血痕,却黄宗羲还是毫无惧色的又骂道:“你们这些背典忘祖的汉奸,蛮夷满清的走狗,你们可以把我们杀掉,但你们杀不完我千千万万心存华夏的热血男儿。总有一天,我汉家男儿会高举义旗,将满鞑子赶出中原,将你们这些汉奸走狗杀光杀绝,光复我汉家江山!”

“妈的,找死。”那善扑营武士大怒,复又举鞭去抽黄宗羲,伍次友虽然早习惯了被汉人骂着汉奸,但被人当面辱骂还是有些脸红,又着实妒忌黄宗羲等人在士林中的名望,便任由那善扑营武士施以酷刑,冷笑着看黄宗羲等人被毒打的惨状。这时候,同被关在牢房里的李雨良再也忍耐不住,看准机会一把抓住马鞭,用力一拖将那善扑营武士拖到木栏前,一拳打得那善扑营武士满脸开花。旁边的其他善扑营武士大怒,纷纷叫骂着抽出武器,要把李雨良当场乱刀分尸。

“呜。”伍次友唔晤叫着挥手制止住众人,伍次友这次来的目的是亲自验证有没有外界的人和顾炎武等人联系,并不想马上和李雨良翻脸。便又写了一张纸条交给善扑营武士,一个武士便又念道:“本公子不想和你们这些反贼浪费口舌,因为明天就要把你们押到江宁府过堂,本公子劝你们聪明的话就别想打逃跑的主意,因为到江宁过堂你们不一定死,如果你们想跑的话,那就格杀勿论了。”

那善扑营武士念纸条的时候,伍次友的眼睛一直盯在李雨良脸上,右手拇指和食指捏出一个圆圈,发暗号要李雨良告诉他有没有发现顾炎武等人和外界联系的情况。但李雨良低着头一直没有看他,直到那个善扑营武士快把纸条念完时,李雨良才手指轻动,右手食指按在了拇指之上——这是没有发现异常情况的暗号。伍次友眼珠一转,便一挥手,带着十个善扑营武士走出牢房。李雨良则默默的扶起被抽得遍体鳞伤的黄宗羲,用狱卒分给她的饮水为黄宗羲清洗伤口。

直接到伍次友等人的脚步所消失在牢房走廊,黄宗羲才呻吟着向李雨良感谢道:“谢谢李兄弟,想不到李兄弟看上去文质彬彬,实际却身怀绝技,如果不是李兄弟出手相救,宗羲今天可就要惨了。”此时李雨良已经将黄宗羲身上渗血的伤口洗净,大牢里无医无药,李雨良仅能从长袍上撕下几段干净的布条给黄宗羲包扎,轻轻答道:“黄先生不必客气,这是应该做的。”

“李兄弟,你不用怕,我们虽然落在鞑子手里,但我们……”黄宗羲甚是感激李雨良的相救之情,转向顾炎武问道:“亭林(顾炎武的字)先生,李兄弟身受文字狱奇冤,我们的事可以告诉他吧?”吕留良也附和道:“是啊,我们现在和李兄弟同舟共济,事情不能再瞒着他了。”一直没有说话的顾炎武久久不语,对黄宗羲和吕留良的提议不置可否,沉默良久后,顾炎武才看着李雨良的双眼说道:“李姑娘,是鞑子派你进来卧底的吧?”

“姑娘?”黄宗羲和吕留良目瞪口呆,全都转向李雨良上下打量。李雨良也甚是惊讶,反问道:“顾先生,你什么时候看出我的真正身份的?”

“从你刚进来的时候就知道了,那时候你虽然蓬头垢面,看似受尽酷刑被看守拖进来,可你进牢房以后不久就行走自如,不象是身上带伤的模样,而且走路的姿态不象男人,还没有喉结。”顾炎武淡淡的说道:“如果换成以前,我肯定看不出你的身份,就算发现你是女人,也不会认为你是鞑子的卧底,因为不管是什么人都不会理解,鞑子为什么会派一个文弱的女人进来卧底。但这次我在骆马湖认识的一位朋友却告诉我,鞑子皇帝有一个姓伍的心腹谋士身边有一个女侠,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对那个姓伍的谋士痴情一片,愿意为他做一切事情。天地会陈总舵主在儒林圣地孔庙之中中毒,就是那个姓伍的谋士指使那位女侠做的。”

“姑娘?你就是那个女侠吧?化名李雨良、真名李云娘的姑娘?”顾炎武平静的向李雨良问道。李雨良脸上表情阴晴变幻,良久后才慢慢扯去粘着脸上的假胡须,摘去瓜皮帽露出满头青丝,缓缓说道:“不错,我就是李雨良,真名李云娘。”旁边吕留良和黄宗羲大吃一惊,全都下意识的跳起来退后几步,顾炎武微笑道:“梨洲兄,晚村兄,不用怕,云娘姑娘如果想要伤害我们的话,我们三个加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

“顾先生,既然你早就发现我的身份,那你为什么不当场揭露?还要让我留在牢房里……今天送饭那个看守把一张小纸条塞在你手里,我可是看到了的。”李雨良迟疑着问道。顾炎武微笑答道:“因为我那位朋友还告诉我,他和你虽然有很多误会和仇恨,但你只是为情所困,被感情蒙蔽了双眼才误入歧途,他认为你其实良心未泯,迟早有一天会看穿伍次友的真面目,也迟早有一天会失去利用价值,被伍次友和鞑子兔死狗烹。他还拜托我说,如果有一天你落到了天地会的手里的话,请我替你说几句公道话,就算不能饶你活命,也要让你少受些折磨,给你一个痛快。从这两天和你接触和你刚才的举动来看,我那位朋友对你的评价一点都没有错。”

李雨良又是久久不语,半晌才喃喃的问道:“顾先生的那位朋友,是姓吴对吗?”顾炎武一笑,点头道:“不错,他姓吴。”说着,顾炎武向李雨良伸出一只手,微笑道:“云娘姑娘,回头吧,今天给我们送饭那个看守其实是天地会的人,陈总舵主今晚三更就要来救我们,和我们一起走可以吗?陈总舵主心胸宽阔,不会计较你下毒害他的那件事,你有一身武艺和尚未泯灭的良心,可以和我们一起反清复明,驱逐鞑虏。”

“我……”李雨良凝视着顾炎武伸出的那只手,全身颤抖不已,几次想要伸出手去和顾炎武握在一起,可每次手臂稍动就想起伍次友那张英俊儒雅的脸……

李雨良并不知道的是,此刻伍次友那张英俊儒雅的脸上尽是狰狞,正藏在牢房的拐角处狞笑着偷听她与顾炎武等人的谈话……

……

月明星稀,万里无云的夜空预示着第二天又是一个酷热难耐的天气,也给吴远明等人的营救行动增加了许多麻烦,在皎洁如昼的月光下,吴远明等人的行动暴露无遗。好在吴远明等人都是身着清兵装束,扬州又因为瘟疫横行和流氓地痞趁火打劫而混乱不堪,吴远明等人的队伍横穿过街道并没有引起市民怀疑,反倒有一些财物妻女被抢的百姓向吴远明等人求救——不过和求货真价实的清军一样,吴远明等人对他们的求助也是置之不理。

快到扬州大牢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二更过后,街道上的人逐渐稀松下来,带路的吴禄看准机会转进一条小巷,带着吴远明等人抄偏僻小路接近大牢的排水沟,因为扬州已经将近十天没有下雨的缘故,排水沟中水量很少,倒也方便了吴远明等人的行事。随着吴远明一声令下,越来越精干的吴禄立即和五个精锐老兵带着锄头、小筐和钢锯等工具钻进排水沟,一边在仅能弯腰行走的水沟中清理杂物泥沙,一边慢慢向前推进。地面上的吴远明则让吴寿和吴福把带来的两辆马车藏在暗处,其他人四散警戒。

时间一分一秒的飞快流逝,四周静悄悄的寂静无声,仅有远处偶尔传来呐喊声和求救声划过夜空,给本就紧张无比的吴远明等人心里凭添了许多压力,而远处大牢围墙上岗哨的灯笼仍然在散发着微光,也不知上面的哨兵是否已经被药物迷得已经睡去,空气几乎凝固。可就在这紧张万分的时刻,一个娇小的身影忽然远远的跑了过来,借着如昼月光,吴远明立即发现那个身影竟然是本应该和姚启圣等人在船上等候的代妍!吴远明大惊下赶紧迎上去问道:“代姑娘,你怎么跑到这里了?”

“我担心你的安全,所以偷偷派来帮你的忙。”代妍是那种典型的书香人家小姐,失身后就死心塌地的要缠着和吴远明成亲,对吴远明的关心也远超过了惠儿和郑莘两人。代妍喘息着说道:“你放心,我不会拖你后腿的,我还给姚伯父留下了书信,告诉他们我来了这里,让他们不用担心。”

“胡闹!”吴远明大怒,低声吼道:“你能帮我什么忙?只会越帮越忙,你要是再不听话,我们俩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了。”

“人家是担心你嘛,你又不会武艺,要是被看守发现怎么办?所以我就把……”代妍的大眼睛中噙满泪水,可怜巴巴的向吴远明说道。这时候,排水沟中钻出一个老兵,低声叫道:“世子,成了,入口处那些铁棍已经被我们锯断,鞑子还没发现。”

“好,马上行动。”吴远明立即下令准备进大牢的人手集中,又把代妍推给吴寿和吴喜,没好气的吩咐道:“乖乖和吴寿吴喜在一起等我出来,不准乱跑,要是你再不听话的话,过了今天晚上你就给我滚回老家去,我也不会再要你了。”代妍被吴远明这么一骂,噙满泪花的眼睛中终于流出眼泪,低声的抽泣起来。而吴远明也没时间再和她纠缠,快步就跑到了阴沟旁边,可吴远明正在准备下到阴沟时,代妍又极不听话的追了上来。

“吴大哥,你把这个带上,我就是为了送这个来给你,所以才冒险出来的。”代妍从背上解下两个琵琶一样的布包,拿了一个递给吴远明。吴远明不但没接反而训斥道:“你当我是进去谈琵琶唱歌跳舞?自己拿着,等我回来。”说罢,吴远明把口罩往脸上一带,回身就下了排水沟,带头钻进了被青石板盖着的排水沟中。

“这不是琵琶……”代妍的辩解还没有机会说出口,李雄飞和孙廷龄等人就已经接二连三的跳下排水沟,跟着吴远明钻进了水道之中,代妍接下来的解释,已经象阴沟老鼠一样钻远的吴远明自然是无福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