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第一大药堂回春堂失火和店住周回春全家被大火烧死的消息,在北京城民间并没有引起太大轰动,对汉人百姓来说,最多就是惋惜失去了一名心地善良的好郎中,也有受过恩的病人,自发的组织去给他全家收尸送葬;对趾高气昂的旗人老爷来说,却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消息,因为从此再没有一家药堂把汉人和旗人同等对待了——那多扫旗人老爷的面子啊!

同样的消息,对剑拔弩张的北京政局来说,却是一个让敌对双方都松了一口气的消息,因为这标志着能够左右胜负的第三股势力正式退出了政治舞台,从此再没有人在中间搅风搅雨、坐收渔翁之利了。对康熙来说如此,对鳌拜来说也是如此——因为吴应熊毕竟有向康熙出卖鳌拜的前科,谁敢保证吴应熊这只喂不饱的狼崽子不会在关键时刻再咬鳌拜一口?所以,吴应熊中毒即将身亡对康熙和鳌拜来说,无疑都是一件好事情,两家从此可以放心大胆的把枪口瞄准对方,再不用担心背后再冒出一支枪口来对着自己了。

废话说了许多,言归正传,自从周回春一去不回后,吴远明的伤势痊愈得十分迅速,加上他仅是因为口腔中的小伤口沾上毒血,中毒相对比较轻微,才又过了两天时间,吴远明就能下床行走了,可惜只能局限在书房中,连自家庭院都不能去散步。而知道吴远明已经痊愈的人,也只局限姚启圣、索额图、吴家三兄弟和一些心腹卫兵等少数几人中,成功的骗过了康熙和鳌拜的眼线,为吴远明的逃跑计划铺平了道路,唯一所欠缺的,已经只剩下了逃跑的时机……

这天正午,辛苦了几天的姚启圣去了午休,用过午饭的吴远明正在半开着窗户的书房中做俯卧撑解闷时,守在门口的吴寿忽然钻进书房里来说道:“世子,沐王府那个沐萌姑娘又来看你了,我们让不让她进来?”

“咦,现在就来了?往天不是早上和晚上吗?”吴远明奇道。这几天来,除去康熙和鳌拜络绎不绝的派来太医和郎中给吴远明‘医治’外,沐萌每天早晚两次都要来探视吴远明的病情,但都是只在吴远明病床边默默的注视一通,向守护在旁边的姚启圣等人问一下吴远明的病情便悄悄的离开,从没说过一句多余话,让吴远明着实纳闷了一番。略一盘算后,吴远明吩咐道:“让她进来吧,一会你们别留在房里,让她和我单独呆一会。”

“是。”深知吴远明喜欢沐萌的吴寿含笑退出书房,吴远明则先到镜子面前看看自己脸上涂的青灰颜料是否需要补妆,然后才坏笑着躺回病床,闭目装死。不一刻,吴寿领着沐萌进到书房,故意在书房门口大声说道:“沐姑娘,你请进去吧,姚老爷去午休了,你有什么话想对我们世子说,就抓紧这个机会吧。”

“谢谢。”沐萌脸皮极薄,听出吴寿的言外之意后立即羞得俏面通红,低语一声几乎是逃进了吴远明的书房,吴寿则偷笑着在后面将书房门关上。而吴远明一阵激动,心知明白沐萌对自己感情的时机终于到了,赶紧放缓了呼吸,生怕被沐萌看出自己装病的破绽。但出乎吴远明预料后,沐萌的脚步声停止在病床边过了许久后,房间中还是安静得出奇,只能听到沐萌细微的呼吸声音。

“这丫头在干什么?”等得不耐烦的吴远明悄悄将眼皮睁开一条细缝偷看,却看到凝视着自己的沐萌在床前已是泪流满面,一颗颗晶莹泪珠顺着她光洁粉嫩的脸颊滚滚而落,已在她腻如玉脂的尖下巴处汇成小溪,点点打到床单上,将床单浸湿了好大一片,伤心欲绝的内心,已是暴露无遗。看到这里,黑心烂肝的吴远明不仅没有伤心愧疚,反而是心花怒放,在心底大叫道:“她为我哭了,她对我不是没感情!”

“吴大哥,我是来向你告别的。”又过了许久,沐萌突然开口,哽咽着低低的说道:“我要走了,哥哥要带我去江南找陈近南,申时就要动身。我这一走,我们就真再没有机会见面了。”

“江南?没关系,我离开北京后,要去的地方也正好是江南。”吴远明在肚子里偷笑,对沐萌的离去并感到太失落。沐萌则继续低低的哽咽道:“吴大哥,都怪我武艺不好,明明知道李雨良要刺杀你,其没能阻止他,让他伤了你的心上人,连累得你也中了毒,是我无能,没能保护好你,现在我甚至不能送你最后一程……我对不起你。”说到这时,沐萌已是抽抽噎噎,哭得更是厉害。

“我没怪你,如果不是你及时出手,我早被李雨良那个臭婊子杀了,我谢你还来不及呢。”吴远明在心里低低答道:“不过我的心上人是你,并不是那个小丫头,我只是把她当妹妹看待。”

“吴大哥,我走了,以后我会常想起你的,每年的清明,我也会背着哥哥给你上柱香。”沐萌低低的说完,便转头慢慢的往外走去。吴远明松了口气,心说你只要常想起我就好,反正我前面准备得有伏笔,等我回到云南举兵造反的时候,你就会乖乖的投入我怀抱了。但沐萌的脚步声没走到门前就或然停住,复又向后走来,吴远明不由又是一阵大喜,心说这丫头该不会偷吻我吧?

吴远明的白日梦做得太早了,沐萌并没有象他想象那样做出偷吻等伤风败俗的事情来,而是哀伤的凝视着吴远明低声说道:“吴大哥,我好羡慕昭惠小姐,她为了追求她自己的幸福,可以舍弃皇后之尊,最终与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却没有这样的勇气……你们生虽不能同房,死却可以同穴,你们在下一世,一定能成为一对恩爱夫妻的。”

“傻丫头,我要说多少次,我喜欢的人是你,惠儿只是我的妹妹。”吴远明在心底讥笑道。但沐萌接下来却让吴远明彻底楞住……

“吴大哥,我真是个没用的女孩,没勇气和你在一起就算了,还自作多情……”沐萌的声音越来越低,如果不是书房里寂静无声,吴远明几乎听不到她的话语。沐萌轻声说道:“我一直以为,你最喜欢的人是我,因为你的公主妻子比我丑太多,鉴梅姐和红芍妹妹是无奈才嫁给你的,你应该只喜欢我。可是那天在庙会上,我才知道,我在你的心里的地位远不如昭惠妹妹。”

“还记得那天在迎春阁吗?我替你挡了胡宫山一掌。”沐萌惨然说道:“那时候你很生气,冒着和朝廷翻脸的危险命令你的卫兵杀胡宫山,当时我虽然没当面感谢你,但我心里已经知道你喜欢我,加上后来杀胡宫山那次,你为了救我不惜承诺放走胡宫山,那时候我就以为我是你心里的第一……但我完全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因为我看到了你对昭惠小姐受伤的反应,那时候,你是彻底的疯狂了,忘记了自己一点武艺不会,忘记了你身边还有卫兵可以指挥,竟然硬冲向武艺高强的李雨良,为的就是给昭惠小姐报仇。再到后来,我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吸毒血会有生命危险,可你还是不顾一切的替昭惠小姐吸毒血……你对我,几曾有这么好?”

吴远明在心底傻了眼,这些平时没有注意到的细节被沐萌说出来,吴远明才发现自己对惠儿和沐萌确实是两个态度,还有惠儿失踪的时候,自己是真正的牵肠挂肚,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而现在沐萌就要离开自己远走江南,自己却满不在乎的期待将来见面,全然忘记了沐萌在江湖上可能遭遇的危险,要是换了让惠儿远走天涯海角,自己还能这么轻松吗?想到这里,吴远明忍不住在心底问自己道:“难道我真正喜欢的人不是沐萌,而是惠儿小丫头?或者说,我是天生的冷血,只喜欢权力金钱,不会真正爱上那一个女人?”

吴远明仔细回忆与自己关系亲密的女人,建宁公主就别说了,又凶又丑就算脱光了衣服站在吴远明面前,吴远明也不会用正眼看她一下;至于俏丫鬟红芍,吴远明只是把她当成暖被窝的工具,偶尔可以利用的反间,谈不上任何感情;史鉴梅,和吴远明在一起不过是失身后的无奈和魏东亭的绝情无耻所逼,感情就算有也没多少;李雨良,虽说她无意中帮过吴远明几次忙,但现在吴远明正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再要吴远明爱上她,简直比要吴远明和建宁公主做恩爱夫妻还难。数是来数去,吴远明比较有好感的也就是眼前的沐萌和昏迷不醒的惠儿小丫头了,但沐萌已经明白的告诉吴远明,吴远明喜欢沐萌也不过自己欺骗自己——或者吴远明的内心深处只是想缓和吴三桂一家与反清势力的关系,利用沐萌来告诉天下的反清势力,自己与老爸吴三桂截然不同,只要是和满清鞑子做对的,都是吴远明团结的对象。而沐萌认为吴远明最喜欢的惠儿小丫头,吴远明却多次拒绝小丫头的羞涩暗示,确实只把她当成了妹妹对待,将来就算娶了她,也不过是回报小丫头对自己的深情厚意,完成照顾小丫头一生一世的承诺而已……

吴远明闭着眼睛在病**胡思乱想的时候,沐萌已经静静的离开了书房,洒下一路晶莹的泪珠。又过了许久,书房门推开,午休后的姚启圣打着呵欠进来,懒洋洋的问道:“儿子,你的那个沐萌走了?你在她面前没露馅吧?”

“走了,没事,我没乱动。”吴远明坐直身体,长叹一声答道。姚启圣看出吴远明情绪低落,奇道:“怎么了?沐萌走的时候对你说了什么吗?心情这么差?”

“她说了很多,说得我心乱如麻。”吴远明确实把姚启圣当成了父亲看待,将沐萌的话和自己的心事完完全全向姚启圣说了一遍,末了叹气道:“义父,我怀疑我自己是不是天生冷血?这么多好女孩,我竟然没有一个真心喜欢的,难道说,只有权力斗争和反清复明才是我的最爱吗?”

“喜欢权力斗争,是你的天性;一心想着反清复明,是你的义务;夺取天下,是你的勃勃野心。”姚启圣很平静的告诉吴远明道:“你义父以前也曾经风流不羁过,也曾有过你这样的烦恼,但是在遇到你已经过世的义母后,你义父就把这些烦恼全丢在了一边。你是还没有遇到你的真命天女,所以你才这么苦恼。”说到这里,姚启圣也是一声长叹,仿佛想起了以前的伤心事,又拍拍吴远明的肩头说道:“等吧,北京城虽然大,但是和华夏江山比起来,又小得可怜。也许到了江湖上,你很快就能遇到命中注定你的另一半。”

“我命中注定的另一半?会是什么模样呢?”吴远明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那身影既有些象沐萌,又很象惠儿小丫头,还有些象史鉴梅和李雨良,虽然有没有这样的人不知道,但是在吴远明心里却一个模糊的印象……

……

“阿嚏——!”在一艘扬帆飞驶的海船甲板上,一名少女很没有淑女气质的重重打了个喷嚏,旁边的丫鬟忙将手帕递到她面前,劝道:“小姐,海上风大,你还是进船舱里吧,小心别着了凉。”

“没事,我没着凉,肯定是有人背后骂我或者咒我,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哼哼!”那少女哼哼几声,忽然快步跑到船首,装开双臂迎着海风,向着茫茫大海高声喊道:“大陆,我来了!这次的杀龟大会,我一定要拨得头筹,亲手杀死大汉奸吴三桂!让天下人看看,国姓爷郑成功的女儿、陈近南的徒弟究竟有多厉害!”

……

先不说大海上那个张臂高呼的疯丫头,单说咱们的平西王世子吴远明,就在那个疯丫头大喊过后没多久的时候,吴远明又被迫躺回了病**装着昏迷不醒——因为他的正牌子老婆建宁公主来了。吴远明这个老婆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角色,所以吴远明不光要闭目装死,吴远明的干爹姚启圣也得在旁边陪着,免得这只又丑又凶母老虎看出什么破绽,那可就大事去矣。

建宁公主是带着几名比她更丑的丫鬟进来的,进门后就大模大样的坐到了吴远明病床旁的椅子上——当然事先有丫鬟为她在椅子上铺上水貂皮坐垫,做为她的长辈,姚启圣还得向她磕头请安,“草民姚启圣,见过公主娘娘。”建宁公主也不让姚启圣起身,敲起二郎腿大模大样的问道:“你干儿子中的毒怎么样了?还能活多少天啊?”

“世上有妻子这么问丈夫病情的吗?而且还是向她的公公问话?”姚启圣心里有气但没有表露出来,只是低头答道:“回禀公主,草民义子中的毒已经深入五脏六腑,京城名医全都束手无策,现在唯一能做的,已经只是尽量拖延时间而已。公主放心,草民已经派吴禄他们去准备后事了,届时不会出现措手不及的情况。”

“听说赫舍里家那个小蹄子留下遗嘱,想要和你的干儿子一起合葬?”建宁公主冷冷的问道。姚启圣不卑不亢的答道:“不错,昭惠小姐在中毒昏迷前曾经说过,如果她和草民的义子伤重不治的话,希望能和草民的义子合葬在一起,赫舍里家族的人也坚决反对让昭惠小姐入祖坟安葬,索额图大人就答应了这个请求。草民准备把他们的尸身锻成骨灰,亲自护送回云南交给王爷合葬。”

“哼,他索额图总算做了件聪明事,他们赫舍里家的脸都快被那个小贱人把脸丢光了,他要是敢让他家的小贱人葬进祖坟,他的上书房大臣也别想当了。”建宁公主脸上露出得意,很开心的说道。但建宁公主并不知道的是,赫舍里家族反对小丫头安葬在祖坟的主意,其实是姚启圣想出的帮惠儿脱身的馊点子,索额图授意家族成员提出反对的。

建宁公主的话越来越过分,姚启圣心中也是越来越理解干儿子为什么对这个干儿媳恨之入骨的原因,但建宁公主并不肯罢休,又问道:“姚启圣,本宫问你,你的干儿子死以后,这座宅子和他留下的家产怎么办?你是不是想和本宫平分?还有你干儿子留下花旗银号,又要归到谁的名号下?”

老公还躺在病**没死,老婆就来找公公分家产,姚启圣活了这么大,也还是第一次见到。姚启圣强忍怒火答道:“公主放心,宅子和应熊留下家产,老叫花子没儿没女的,也不贪图这些了,而且老叫花子要送骨灰到云南,到了那里,自有平西王爷会赏给老叫花子一口饭吃。至于花旗银号,公主明鉴,那是吴禄产业,而且应熊早就出了吴禄的奴籍,已经不算是应熊的财产了。”

“少来这套,你当本宫是笨蛋吗?那个吴禄手里的银子,其实全是你干儿子拿给他保管的。”建宁公主很愤怒的嚷嚷道:“你们别想私吞!去把吴禄叫来,让他把银号还给本宫!”

建宁公主这点小脑筋那玩得过老奸巨滑的姚启圣,在此之前,因为吴远明遇刺将死的消息传开,花旗银号的存银早被挤兑提现出去,虽说还有不少存余,但姚启圣早就密令吴禄将那些银子转存到其他银号,还有一部分交给了吴三桂在京城真正的盟友遏必隆,花旗银号除了维持运转的少量现银和一大笔烂帐外,已是一个空架子。所以姚启圣毫不畏惧的答道:“公主明鉴,吴禄早就搬出了我们家自己买房居住,姚启圣也没有权利约束于他,公主如果想要向他索要银号的话,尽可以自己去找他,老叫花子只求温饱,绝不会拿银号中的任何一两银子。而且老叫花子要随时守侯在义子身边,实在脱不开身。”

“哼,老叫花子,算你聪明。”建宁公主也知道从大清律上来说,姚启圣已经没有权利管束成为自由人的吴禄,只得恨恨的站起身来,气冲冲扔下一句话大步出门,“宫里刚才来传旨,明天皇上要亲自来这里探病,好生准备迎接,要是有半点怠慢,小心你的狗头!”至于躺在病**的吴远明,建宁公主则连正眼都没看他一眼。

“成功了,康熙终于相信我这干儿子快要死了。”听到建宁公主的话,姚启圣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因为满清的所谓祖宗家法里写得明明白白,臣子病重,皇帝御驾探病那是殊荣——大臣不死也得死!轻松之下,姚启圣又磕头道:“恭送公主娘娘。”

建宁公主并没有直接走,走到书房门口时,建宁公主又扭转头来看一眼病**‘人事不知’的吴远明,烂杏眼里顿时流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黄黑的脸上狞笑道:“汉蛮子,你也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