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南区的一条老街道前,红色的美人蕉开着硕大的花朵,雨滴打在嫩绿的叶面上,急促而清脆。

顾汐川下了车,撑伞绕过了一道用竹子坐的篱墙,在铺着鹅卵石的小径上走了几分钟,拐角就看见了显在古处的一间民居。

他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了,仅存的一点印象还是儿时在这里玩闹的场景,在最南边的墙角有一大片竹子,周围都种着花,有些是药用的,据说是他过世的祖父亲手栽种的。

顾汐川曾经和夏想说过,他父亲的祖籍就在这儿,而他小时候住过几年的地方,也就是眼见的这一栋老式的民居。只是,眼前的围墙已有几处倾倒,花红也不复当年,翠竹还在,却也只剩几簇稀疏而立,一股萧条不言而喻。

“你来了。”

说话的人是林瞻远,此刻他正从屋里踱步出来,手上拿了一个装着热水的陶瓷杯,见顾汐川一人站在路边,出声唤醒了正在出神的他。

顾汐川被这声惊动,收回思绪,转身就看见了多时不见的外公。他从来没有想过以前那个对任何事情都一脸严肃认真的外公此时竟穿的这么随意,一副邻家老人的打扮,手上捧着个陶瓷杯出来见他。

只是敏锐如他,也不禁发现,此刻的外公虽然见了他精神很好,可是眼角皱纹深遂,黑发中白丝增多,整个人是大不如从前了。

“外公。”

有很多话想说,可是最后汇聚到嘴边的,还是这一句从小到大从未改变过的称呼。顾汐川低头朝着老人恭敬地叫了一声,一向清冷的话语中难得听出以前少有的情绪的波动。

“好,好。”林瞻远一连说了几个好字,出手去扶顾汐川,看着他的目光有一如既往的慈祥,还有外孙成人立于世的欣慰,以及在眸子里掩藏的心疼和期望。

顾汐川跟着林瞻远走进屋子,见客厅虽及一应物什虽破旧却整洁有序,便得知林瞻远在这待了绝不止一两天,而且为了找到和联系上他,来到省城后肯定又用了不少时间。

“汐川,你长大了,也经人世,能这么坚强和努力,我很欣慰。”林瞻远看着在他对面坐的笔直的外孙,感慨万千,终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是我对不起你和你母亲,当年要不是我,或许你父亲也不会去世,你母亲也不会闹的和我断绝关系,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

许是压在心里多年的话终于有机会说出了口,林瞻远的双眼带红,带着悔意的泪水,虽然已经泛起,却还是被他给压抑住了。

顾汐川一直知道在顾景山自杀的前一天见过一个人,他也怀疑过,却没有想到这个人真的是他的外公林瞻远。

那是案情开始有转机的前两天,但是只是前两天一切也就不同,当时几乎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顾景山,说他是杀人凶手,除了电子监控录像还有他的指纹,任何人都无法解释他的清白。

除了林宛蓁等少数人苦苦的相信他是清白的以外,几乎所有人都断定了顾景山就是杀人凶手,社会舆论也是一边倒,都是讨伐他有违师德不配为人的话语。

面对舆论压力以及证据确凿,顾景山也解释分辨不出一二,林瞻远也是犹豫不决。只是为了女儿和外孙好,不被外人指着鼻子骂是杀人犯的妻儿,他只得动用关系在他自杀的前一天去见了他一面。

林瞻远的目的很简单,他希望顾景山能为了林宛蓁和顾汐川母子考虑,答应和妻子离婚,无论以后他被如何判刑,作为父亲和外公,他自然会好好照顾他们母子二人。

林瞻远永远都记得那日去见顾景山的情景,监狱里光线很暗,顾景珞山被单独关在一边,给他提供的环境相较好一些,只是与一个半月前相比,他还是明显瘦了很多。

只是虽被困与此,且境况艰难,顾景山仍然每日努力的读书做科研,把自己的实践考察经历整理出来,也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不受外界的干扰,安心做研究。

他到的时候顾景山还在写着两个月前他去陕西考察一古墓挖掘和文物出土的结果,看到林瞻远时才放下了笔,然后有礼的接待林瞻远。

其实林瞻远也本能的相信顾景山不是杀人凶手,可世间冤案万千,案情拖到到现在他们也实在没有办法找到替他洗刷冤屈的证据。而且这案子牵扯大,整个社会都给予了高度的关注,就是他们想帮顾景山也是有心无力。

为了林宛蓁和顾汐川,他只能让他同意离婚。出乎林瞻远意料的,根本不用他费言语,顾景山很快就同意了,并爽快的签了字。他离开的时候顾景山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很好,还拜托他安抚林宛蓁,完全没有轻生的样子,却没想到第二天却收到了他自杀的噩耗。

那时林瞻远正好把离婚协议书拿给林宛蓁,好叫她死心签字。只是听到顾景山自杀的消息,她整个人顿时就晕了过去,等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晚上,从那时起,她整个人就开始变得冷冰冰的没有生机了。

林宛蓁不哭不闹,甚至以前吃不下饭的她居然会每天强迫自己吃上一些,她亲自安排了顾景山的一切后事,整个人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林瞻远以为她是为了儿子逼迫自己坚强,却没想到她一直是压抑着自己,直到她离开北京的前一天。

林瞻远一直很愧疚,他觉得是自己逼死了顾景山,而林宛蓁与他关系闹僵也是为了这。只是,他离开时顾景山明明一副不像会轻生的样子,还与自己聊了他的考察经历,这个人以前什么样的困境没经历过,他也不会软弱成这样,要不然当初他也不会违背他与林宛蓁结婚了。

只是顾景山为何会选择自杀,却是任何人都不得而知的一件事情了。

三年,林瞻远都在寻找他们母子,可是林宛蓁走的很决绝,他们母子换了很多地方,也不曾留下什么音讯。他也曾多次拖人到顾景山老家这儿来找过,却是没打听到任何消息,直到那一次拍卖会展上见到那件白色海棠花的旗袍,这才有了查询的线索。

“你母亲还好吗?”

老人问话的声音带着微不可闻的颤抖,多年不见女儿,他内心深处其实是很想念的。

“我想见见她,也希望你们母子能够原谅我。”

这句话在心里压了又压,想了三年,最终,林瞻远还是说出了口。

顾汐川抬头看着面含期待望着他的老人,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三年,他觉得自己倒没有什么辛苦,只是母亲,却是遭受了很多痛苦。自从来到这里安葬了父亲的骨灰之后,他没有想到过林宛蓁的身体状况会一日不如一日,且精神会有时失常,他能体会到母亲的孤独和悲伤,也能体会到她为了自己而还顽强的苦苦撑着早已瘦弱不堪的身体。

如果可以,他是希望母亲能有所依靠的,而不是将什么都藏在心底,日夜折磨着自己。

其实这三年林宛蓁从未开口向她提过与林瞻远断绝关系的原因,本意上还是希望他能与自己的外公不因为顾景山一事而产生隔阂与嫌隙。她也知道自己未来陪不了顾汐川多久,将来顾汐川还得靠这个唯一的外公,以及整个林家的偌大家业和希望,都寄托在顾汐川身上。

“后来怎么样了呢?”刘圆圆喝了口玻璃杯里的橙汁,眨着大眼睛问夏想。这次五一假期,她来北京找夏想玩。

“所以他就答应了他外公去美国留学,然后接管他们家的家业?想不到顾冰川外公家竟然这么厉害啊,我当初看见那条紫色的裙子的时候就觉得肯定很贵。”

后来,夏想看了一眼对面好奇的刘圆圆。后来其实也有很多事情,只是这一切都改变不了他要离开的结果了。从那次顾汐川离开的十天里,夏想盼着他回来的十天里,以前他所想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