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在电话里骂我:死女人,凭什么好事都是你得,同时遇上的男人也被你抢走。
我哈哈大笑,逗她:缘分天注定啊,他注定了要做你姐夫,这是没有办法的。
初七是我妹妹,比我小十几分钟,却是另外一天。我初六,她初七,这是天意。天意让两个同时结苞的花朵分两天绽开,天意让我事事比她领先一步。她常撅嘴向父母讨公道,埋怨他们偏心,同在肚子,先放我出来。我在一边得意,同一产道,谁让我离出口近,同时认识的男人,谁让他先爱上初六而不是初七。
初七与我极像,小时候都是长者嘴中粉琢玉砌的小人儿,长大后都是妖娆标致的女人。初七生下来左眼皮上便有一团淡淡的青,岁月晃过,青色也渐长,所以爱美如她,高中时便将右眼涂成青蓝色,让两张眼皮都是一般的淡青。我与她两人在路上并行,遇见熟人,必先看脸,看着眼皮分哪个是初六哪个是初七。
我与初七一起在酒吧里看见毕归。我们被他良好的气质漂亮的脸庞和胳膊上结实的肌肉吸引,同时变花痴,盯紧了不丢。他那时一人坐在酒吧一角落寞地喝一杯**茶,叼着吸管,表情淡定。
初七看我:你要是看上了他我就退开,姐妹情意深,不争一个男人。
我没初七好涵养,却也不愿领妹妹这种人情,只是笑:我们一起上,他喜欢一个,另一个从此退出。
如果两个他都喜欢呢?初七也笑。
贪得无厌的男人,我们一起抛。
我们统一意见,然后叫来了酒保,点了一扎啤酒,示意他送给那个喝**茶的男人。
看酒保与他交谈,他的眼睛向这边儿瞟,我与初七笑得花枝乱颤。初七嫌酒吧烟贵,出门到外边买烟,我与毕归有一下没一下地互递眼风,直到毕归坐了过来,说感谢我们请他喝酒,如果可以,希望能共饮。
初七进来时,毕归已经与我在划小蜜蜂拳,石头剪刀布,出拳相同便隔着空气啧啧有声地接吻。
一扎酒下肚后,两人才休战,我指着初七说:这是我妹妹初七。再指着毕归说:这是毕归。
从此,毕归便是我的男人,初七虽有不甘,却不得争,更不会争。
我相信初七。
妈妈不喜欢毕归。说毕归像是街上行走的血统不明的流浪狗,收了回家,不知道有没有传染病。我不服,抢白她:可是他漂亮。
妈妈开始絮叨,内容无非就是八十年代流行过的一首歌《你潇洒我漂亮》:潇洒漂亮却不能吃得饱……
初七也有担扰,她倒没有想到生存那样俗气的事情上去,她只是拉着我的手说:初六,我怕他难以把持。
怕什么,有情时在一起,无情时分开,没有打算与他长相守,便不害怕分离。
初七说:可是……
我用烟堵她的嘴,嬉笑着:是不是他勾引你?如果有,我去扁他!
初七只是摇头,脸在烟雾后模糊。
第一次吵架,缘于毕归喝醉酒。
三人一起喝酒,他先不胜酒力,然后拉着我们大讲过去的感情史,过去的女友们多么出色,他又多么地爱她们。最后一再强调:那些感情,永远不会忘记。
初七情急,只拿瓶与他碰酒,说:珍惜眼前人,别因为过去将现在的爱忽视。
毕归忽然拉住初七抓酒瓶的手,哀哀说:知道男人最怕什么吗?不是性无能,而是爱无能。
我坐在毕归身边,表情从镇定到无法操控,我说:毕归,你爱不爱我。
他却告诉初七:初七,我不爱任何人,我失去了爱的能力,我只爱我自己。
我靠。我骂了句娘,起身便走,初七在后叫我,声音焦急:初六,他只是醉酒。
果然,第二天,毕归以一脸茫然回应我的愤怒:我说过什么?我说了那些吗?我真的不知道。
既然他不记得,我也乐得装糊涂,反正周瑜打黄盖,两个人甘愿做,欢喜受。
第二次吵架,缘于毕归与初七的一次聊天。
周末中午,初七来我家蹭饭,我在铺床,毕归在客厅里看报纸。气氛本来安定美好,看似幸福甜蜜的模范家庭之星期天。忽然听到初七发问:毕归,男人怎么样才算爱一个女人?
我窍笑,初七原来也春心大动了,不知道是哪家男儿如此福气。留心听毕归的回答,却让我手里的被子变做千斤重。他说:如果一个男人永远不说他爱你,那么他是真的爱你。
是这样吗?毕归与我在一起的第一个夜晚便说他爱我,在一起数月,我被无数个我爱你淹没到死心塌地打算嫁做毕家妇。
强忍到初七吃完午饭离去,我终于摔碗踢盆地与他找岔。
他在电脑前忙设计图,看我如此焦躁便过来哄我:是不是生理周期?心情怎么这么不好?
你爱我吗?我逼问。
他眼都不闪:我当然爱你。
我开始哭泣,质问他:刚才你对初七怎么说?不是说永远不说爱你的男人才是认真爱?
他晒笑:我随口接初七的一句话,你居然当了真?
毕归忍受一个小时我的喧闹,终于铁青着脸说他去公司,拿着公文包消失在门口。
关门的声音将我那句你走了就不要回来夹断。门外是一句:我走了。门里是一句:不要回来。
等到半夜,不得不求助初七帮我下个台阶,接毕归回家。
初七带着毕归回来时,天已微亮,毕归一身酒气,初七也有些醉意,她将他送进我手里,说:初六,毕归其实很爱你。
她脸上妆容尽脱,眼睛一青一白,很是憔悴,我拉她手,感激地谢她,她却说困了,要回家睡。
一日,与初七聊天,我抱头长叹:初七,他实在是太完美。
说女人不好色那是假,我爱他漂亮的身体精致的脸庞爱到发疯,世上一切男人在我眼中全成了俗物,哪怕是当红偶像在我面前都会让我视为空气。
初七冷笑:如果他毁容?
我想了想:我掏钱给他整回来。
初七再问:也许他并不忠?
我想都不想:不忠也得将他死留在身边,留不住心,也得留得住人,哪怕在家里做摆设,也看着舒心。
她骂我无可救药,我说我会将花痴进行到底。
心情好的时候,会打听初七的恋情,初七脸色并不好看:一个普通的男人,不如你家毕归。
我安慰她:没事,你可以爱他的内在超过他的外表,像我这样爱男人外表超过内心的女人是俗不可耐的。
初七居然怀孕,且执意要生下来。我拉着毕归一起劝她不要做未婚妈妈。她却吞云吐雾斜眼看我们:我生下他,你们可以帮我养,反正你们是要结婚的。
毕归脸红,大声说未婚先孕的危害。我在边儿苦口婆心地帮衬。
初七冷笑:姐夫,是不是你不想帮我养?
毕归脸更红,声音嗫嚅,看向我。
我说:你和我本就是同根生,你的孩子与我的孩子并无区别,养当然没有问题。
初七又笑:我知道未婚先孕有哪些坏处,但是你们和我讲有什么用呢,现在已经三个多月了,打掉也许会让我死在手术台上或终生不育,你们应该骂那个该死的男人,不能负责任,又粗心地觉察不到我三个月身体有异。
我抱着妹妹流泪:你爱错了人。他连这些事情都做不了,他根本不爱你,你又为何一定要将孩子生下来?
初七惨笑,在我耳边细语:我要让他力尽而亡。
我不明白其中意思,抬头看她,她却盯着毕归,目光灼人。
我上大学时便开始炒股,运气不错,极少被套,多是盈利。七八年下来,手里居然有了近百万存款。毕归天天愁公司运营困难,我不忍心看着他天天紧锁眉头,便将存折交给他,情真意切地说:希望这些钱能帮你渡过难关。
毕归看到上面的数目,吓了一跳,他说:你……
我不让他继续说话,笑得温柔: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公司渡过难关了,我们以后的日子会更好。
公司果然好转,至少毕归开始越来越忙。
初七的日子也不好过,因为妊娠反应,进食便吐,睡眠不好,左眼的青色也越来越明显,像被谁打了一拳。原来的精致美丽,**然无存。
我去她家看她。她给我讲故事:午夜时分,有很多在婚前殉情的少女幽灵,会现身去施行报复。每当她们遇到男子,便用魔力强迫他不停跳舞,直至力尽而死。 吉塞尔也是幽灵之一,她被一个伯爵所骗。知道实情后的吉塞尔,不堪痛苦,抓起情人佩剑自刺身亡——幽灵之后命令她以舞蹈引诱伯爵,让他舞蹈力尽而亡。漫漫长夜,伯爵果然跳至筋疲力尽了,就在倦极不支之际,吉塞尔令他挨近墓前的十字架,用十字架的威力庇护他。天际露白,魔法消失,伯爵死里逃生……
故事听起来凄惨美丽,我感动地说:她是个好姑娘。
初七冷笑:也许另有隐情。
初七肚子越来越大,像一枚滚圆的果实。毕归说他害怕看到孕妇,很少陪我一同去看初七。初七每次都随意地问:毕归呢?我撒谎:他公司忙。
初七快要生产,又因为毕归越来越讨妈妈喜欢,感觉他不是枚绣花枕头,而是个漂亮且丰足的钱包,她便希望我与毕归快快登记结婚。等初七孩子生下来后,我们再带着孩子一同摆酒席。让众人以为我们是奉子成婚,得以给初七的孩子合法身份。
初七脾气越来越古怪,听到妈妈的好意,并不领情,只是看着天花板,忽然发出可怕的干呕声,将大家吓得手忙脚乱。
毕归并不以为忤,甚至高兴地说:多好,以后我们移民国外,我和你再生几个孩子,家里一定热闹温暖。
我们终于去登记结婚,回来的路上接到妈妈的电话说初七进了医院,早产。
生下一个女孩,红红的小脸,像小老鼠一样瘦瘦小小,满脸皱纹。
我仔细端详,看不出像谁。毕归却在隔离室的玻璃门外远远地看,眼神中疼爱之情满溢。我拉他手,温柔地说:你将来一定是个好父亲。
毕归看着我,欲言又止。
初七说孩子能生下来本就是冒险而为,为了纪念,便给孩子小名叫做险险。初七恢复得极快。险险满月后便陪着我准备婚衣,挑婚纱,订宴席。她建议我穿唐装结婚。我摇头,穿白色婚纱是我从小的梦想。她用指头点我脑袋:婚纱如果买的话,只穿一次便不能再用,放在那儿太浪费,如果租的话,不知道多少人穿过,说不定有些后来离了婚的女人也穿了,你平白沾了晦气。这话说得有理,我便心存不甘地定下了红色的唐装,准备做一个红色新娘。
闲时我会与她聊到险险的父亲,她阴笑:死了。
我骇得说出不话来,只好看向无辜的小人儿,亲亲她日益漂亮的面孔。
初七说:多好,她脸上没有青印。
此时,我才知道初七一直都在意她脸上的青印。虽然从小到大,她都对镜自夸那是美人记。
毕归与初七常常一起在婴儿床边逗孩子,有时我会感觉初七在他怀里,再定睛一看,两人之间明明有空间;有时我会感觉他盯着初七毫无掩饰给险险喂奶的**,再看一眼,却发现他正看着电视目不斜视。
我苦笑,我想,我的确得马上摆酒席向众人宣布毕归从此与我一夫一妻,属我专有。
礼物收了一大堆,房间也粉饰一新。亲友们都高兴地感谢毕归:带子成婚,我们正好省下送两次礼,一次便全打发了。
我嘿嘿地笑,在毕归身边做害羞少妇状。
终于套了婚衣,红色烫金边的旗袍,盘龙旋凤,好不热闹。毕归却没有穿唐装,一身白色西装,站在我身边,两人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这也是初七的意见,她说西装可以多穿,我们都是中产阶级,没有那么多闲钱拿来买没用的东西。我骂她做了母亲人就现实,但是也承认她的话有道理。
我与毕归互看,像两个时代的人交错时空,很有些上错花轿嫁错郎的感觉。
妈妈也花团锦簇满面喜气。她边笑迎客人,边问我:你妹妹呢?
好像在婴儿室陪险险。
你去抱险险出来见客吧。妈妈说。
我只好陪笑先告退,去婴儿室叫她们。
婴儿室门开着,我进去,看险险正熟睡,小嘴还一动一动仿佛吮吸。找初七,却不见人,向沙发看去,一团白色。走近了看,我几乎晕眩——初七一身漂亮的婚纱闭目睡在沙发上。妆容齐整,精致漂亮。颤抖着伸手摸她的鼻息,却已断气。
我失声尖叫,直到毕归冲进来,房间里的人越来越多,我终于晕倒。
再醒来便看到妈妈的泪眼,她哭骂毕归是我们家的克星。克死了我妹妹初七,还带走了险险。
怎么回事?我哀问,心里已猜到八八九九。
妈妈给我看初七的遗书,小心地说:初六,你要挺住啊,妈妈只有你这一个女儿了,你千万别想不开……
初六: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化做了幽灵。
险险是毕归的孩子。记得你们第二次吵架吗?你让我劝他回家,但是他却在酒后与我发生了关系。最可恨的是,他抱着我,却叫你的名字。本来,我引诱他,只想证明他不是一个好男人,然后我们一起抛弃他。但是,没有想到,他真的爱你。我很恨你。为什么什么事情你都优于我?你是姐姐,从小什么事情都得听你的;你脸上没有一块青印被同学暗下里骂做“青眼妖”;你成绩比我好;你和我同时玩股票,我赔你盈利;你还有一个几乎完美的男人爱你……
我想告诉你,毕归第一次喝醉所说的爱无能,只是为了劝我对他死心不要爱他;毕归不止一次告诉我,你心地坦**,性格率直,他爱你如同爱他自己;毕归劝我不要生下这个孩子,我以告诉你孩子的生父为由要挟,使他不得做声;毕归……不说这些了,反正你知道了也没有用,我已用我的方法,让毕归真正爱无能,让你们的爱情力尽而亡。
你还记得我讲给你听的那个故事吗?吉塞尔不肯让伯爵跳舞到死,在我看来并不是因为爱他,而是不想让他快乐地死去。想想,跳舞到死,极快乐之事,多美好。就像我不想告诉你一切让你与毕归早日分手,那样,你会恨他,然后要么会飞快地忘掉他,重新来过;要么便会在毕归的诚心下被打动,再次回到他的怀抱,爱情更加甜蜜——你心理素质好,有这种恢复能力,我比谁都了解你!
现在,你爱毕归越来越深,你也知道毕归和你一样是受害人,但是你们纵使相爱,纵使互不埋怨,也不可能再在一起。我已成为你们一生的枷锁,你们已无力回天,就像无法挽回我的生命。
我可以杀了毕归,或者杀了你们。但是,我要你们活着,为险险及自己的生活奔波操劳;为我的死自责憎恨;为成为众人的话柄而苟且偷生心感冤枉却无能为力;为种种失意种种苦难压力……让你们为这些力尽而亡。
…… ……
我遍身冰冷,坐在**发抖,我不知道初七如此恨我,不知道两人出生虽只差数十分钟,却一个是如此顺畅无心计,另一个却长了一颗七巧心。
丧礼上人丁稀少,我们没有通知亲友,只是我们这些直系亲属们站在墓前,心情复杂。
为什么会这样?毕归一直自责。
我叹气,与他推着婴儿车并肩走:我们一直都爱初七,所以以为她知道我们的爱,忽视了她的敏感,没有发觉她心态有问题。这是我与爸妈的失职,不是你的错。
我得承认初七很了解我的性格。但是她却因为自己心理的扭曲,看不到正常人的明朗——早在初七告诉我们她打算生下孩子时,毕归已向我摊牌与初七那一夜乱性,两人抱头痛哭,决定在初七面前装糊涂,以为不点明,她便不会难堪,谁知道她在步步设局。男人酒后失事,本是正常,知错改之平安无事,像初七这样一条路走到底,反而进了死胡同。更何况毕归爱我,我也爱他,初七做法过激,反而将两个人吓得抱得更紧互相安慰互相疗伤。而毕归有此事为警,以后一定会更加小心,更加笃定。
而且,她有一步棋失了算——她生下了险险,这个小人儿身上有与我相同的血,又有与毕归相同的血,除去毕归与我,没有人更适合做她的父母。
最重要的是,初七不知道,人是会变通的,只要有生的可能,就不会傻到逼自己力尽而亡。
葬礼之后,我与毕归打算举家搬迁,远离这个城市,也就远离了遗憾和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