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在霜被斐望淮赶出屋内,她考虑到病人的情绪,没再进去将他气得暴跳如雷。

小释不解:[不是都守好几天,现在离开没事么?]

“既然醒过来,那就没大事。”楚在霜道,“而且我想去个地方。”

[去哪里?]

“藏书阁。”

藏书阁位于莲峰山主峰,里面不光有修行典籍,还收有各类冷门杂书。她幼年最喜欢在里面打转,很少看有关修炼的卷轴,专挑记录奇珍异兽、风土人情的怪书,翻阅上面花里胡哨的绘图。

后来,她喜欢去红尘泽,就较少到藏书阁,现在却想查点东西。

屋内,斐望淮听到门外脚步渐远,终于松开紧绷的弦,准备找机会报平安。他一连昏睡数日,估计白骨老要急得炸锅,好在修为借机突破,也算因祸得福。

余光一瞄,床榻边有一小桌,放置沾染药渍的空碗和盛放蜜饯的小碟,碟子内剩一颗橙黄的蜜饯。床脚的小椅子上搭着薄褥,还有一册被随意卷起的棋谱,应该只看了一半。

东西还挺全乎,看来在他昏迷时,她守了很长时间。

斐望淮拈起那枚蜜饯,将其放进嘴里,随即就拧起眉,接着轻啧一声。

好甜。

又是她喜欢的幼儿口味。

*

峭壁之上,灵心花海蔓延,崖边岩石却像被凭空切开。

肃停云在小镇巡视一圈,找到这片灵气充裕的野地。他正要迈步过去,还不等落下左脚,便听身后有人呼唤。

“等等,不要踩,踩坏花蕊多可惜!”

回头一看,有一披着连帽长袍的佝偻身影出现,腰间还挂着青藤黄葫芦,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奔过来。他的嗓音嘶哑,听着像小老头。

“老药,这遍地都是花,我总得过去吧。”肃停云看清来人,他放下左脚,叹气道,“主要也没别的路。”

佝偻男修不是别人,正是莲华宗药长老,名叫药闻笙。他一路都驼着背,待走到肃停云身边,摘下长老外袍的帽子,却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只是脸色煞白,好像久不见光。

“怎么会没有路?”药闻笙容貌年轻,但他一张开嘴,仍是老者声音,“你用云步飞过去。”

肃停云挑眉:“我堂堂莲华宗副掌门,你让我飞,我就要飞?”

药闻笙:“你也知道的,你是副掌门。”潜台词是,副的没用。

“放肆。”

“怎么?你要找掌门告状?真要软饭硬吃啊?”

“……”

肃停云含恨用云步抵达崖边,尽管世人皆赞他是九叶高修,但在熟悉的人面前却总被欺负。

药闻笙拽下腰间葫芦,随手往空中一甩,便踩着悬空法器,从花海之上掠过。

二人落地站稳,放眼向前一望。悬崖之下是一条深沟,隐隐残留激战的气息,只是时间太久,快要彻底消逝。

药闻笙:“没想到这种地方还有修士。”

“应该是外面的修士,霜儿拾得一枚响铃环,想必是从这被击碎的小洞天流出。”肃停云握着停云落月令,不知扣动何处,一点紫光亮起,四周景物模糊,“来看看究竟是何人所为吧。”

岩石及深沟的轮廓发虚,滑落山崖的碎石重新飘起,脚边的青翠野草也钻回土里。时间倒退,万物归位,恢复从前的模样。

这是溯镜术,部分高修才能掌握的术法,可以回溯过去的景象。

花海中,两名少女正在采花,身着莲华宗芸水袍。那是楚在霜和苏红栗,她们还整理储物袋,检查一路来的成果。

药闻笙眼前一亮,他一扫颓废气场,当即挺直腰板,出言炫耀道:“这不是我未来的高徒?我必须要向你介绍一番,红栗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药修,像极年轻时的我!”

“那希望小姑娘以后别驼背,好好爱护嗓子。”肃停云道,“看来时间还得往前倒。”

令牌一转,继续回溯。

这一次,一名白衣男修被数人追杀,最后被术法击落,直接跌落在此处。凶手们身披黑袍,全都看不到本来样貌,等白衣男修殒命后,还蹲守小洞天出现,直接用法阵硬生生击毁,一时间火光冲天。

“这段历史久远,少说得有百年,估计镇上凡人不知道。”肃停云望着溯镜术,掐算起具体的时间,“要不是这里灵气纯粹,恐怕溯镜术都查不到。”

溯镜术主要追踪灵气起效,有些地方灵气混杂,景象回溯很难成功。

“这人穿的是芸水袍?”药闻笙看清白衣男修,惊道,“他是李钦?”

“你认识?”

“李钦是我以前的得意门生,但他跟我制药炼丹的想法不同,有一天突然从门里失踪。”药闻笙凝眉,“我原以为他闹脾气,不然就是去寻觅灵草,谁料再也没回来过。”

部分弟子学成后,就会离开莲峰山,自己找地方修行。他们做不成门派长老,又不再需要门里资源,逐渐跟莲华宗关系淡去,甚至有人出去开宗立派。

肃停云和楚辰玥一向不过问这些,该留下的人总会留下来,将理念不同的人拘在一处,倒像另一种折磨,还不如好聚好散。琼莲十二岛也如此,各个岛屿和而不同,具备各自的特点。

“他还穿着门服,是有什么仇家,被别人追杀了?”肃停云道,“这帮人看到芸水袍敢动手,也算是胆大包天,不似寻常的修士。”

李钦穿着门服,显然不是自立门户,应该还想回莲华宗才对。

“不清楚,我只知道他那时研制增强修为的丹药,我不认可那丹方,他跟我大吵一架,当天就不知所踪。”药闻笙盯着回溯的景象,唏嘘道,“但我们千金方的药修经常为丹方吵架,以前也有类似的事,我就没放在心上,哪料他命丧于此。”

“你们药修经常吵架?那你嗓子是被吵哑的?”

“这单纯是吃错药了。”

“……我猜也是。”

两人站在崖边反复观摩溯镜术,他们想要从中找到更多蛛丝马迹,时不时就看到楚在霜和苏红栗。

“对了,霜儿的离魂症怎么样?”药闻笙冷不丁询问,“照她的年纪来看,也该拜师修行吧,总不能继续混下去。”

药闻笙曾给楚在霜看过病,两人当时相处一段时间。

“还是老样子,说有一个叫小释的朋友,总待在识海里跟她交流。”

药闻笙思索:“患有离魂症的修士大多疯癫呆傻,很少像她那样思维敏捷、能言善辩,要我说她不是患病,是她自己想要有病,将神魂分成两部分。她在生病以前,经历过什么吗?”

肃停云摇头:“就是晓儿带着她到处跑,由于这件事,晓儿还自责,后来问过她,她也不记得。”

楚在霜生病时,她烧得头脑高热,醒来遗忘不少事,同时患上离魂症。

“难道就这样继续下去?”

“我跟玥儿商量过,或许顺其自然,就是最好结果。”肃停云轻声道,“霜儿平素不着调,但她是聪慧孩子,不管小释到底是什么,她说什么我们就相信,天真烂漫也好,故弄玄虚也罢,这又重要吗?”

“你以前也说过,想治好离魂症,必须靠她自己融合神魂。她现在不想融合,那就让她这样过,等有一天改主意,自然而然就好了,都是她自身的选择。”

药闻笙叹息:“你们倒是看得开,还真是一切随缘。”

“我们的确生下她,但修行要靠自己,不光是修为的修行,还有道心的修行,没办法替她来活。”肃停云思及女儿的说法,莞尔一笑道,“小释,小事,确实都是小事儿。”

*

树下,楚在霜从藏书阁抱来一箩筐古籍,聚精会神地查阅起来,从中寻找有用的资料。她一边看书,一边收拾书,草草地浏览完一本,就将其丢回竹筐,身侧岩石上只留着没看过的。

小释好奇道:[你怎么找来那么多灵兽书,到底想要查什么?]

“我爹不让说,我又不好问,只能自己动手查了。”她哗啦啦地翻动书页,一目十行地扫视,怅然道,“真跟爹爹说得一样,有关魅的记载好少。”

斐望淮居然有魅族血统,这件事让她大感新奇,无奈贸然打听很失礼,偏偏书上又查不到什么。

[魅不是琼莲十二岛诞生的灵兽,你在这堆书里找没用,应该翻翻其他地方。]

“有道理。”楚在霜将本地灵兽书丢进筐中,开始寻觅起别的书册。

除了琼莲十二岛外,还有两大知名的仙界阵营,一是落蔷山谷,一是四象玖洲。两地距离琼莲十二岛较远,没办法依靠御剑通行,必须要使用特殊阵法,才能传送过去。

楚在霜从未离开琼莲十二岛,有很多修士跟她一样,只在熟悉地方活动。倘若不是她喜欢翻阅闲书,恐怕都不知道十二岛外天地广阔,还有许多闻所未闻的异兽灵草。

她最后在一本四象玖洲灵兽册内找到魅,即便如此,文献依旧很少,不过寥寥数句,基本等于没说。

书中,魅擅施幻术、蛊惑人心,隐居在幽深河水之间,基本都拥有高深修为,甚至可以用神识托梦。他们大都以人型现身,并不会被视为寻常灵兽,反而被当地人奉为神明,凡人偶尔还会为其祭祀。

当然,不少修士对此嗤之以鼻,认为魅依旧是灵兽,在月色中吸食精魂,不值得被凡人供奉。

楚在霜阅读前文还正常,等她看到这一行,突然就停下来:“?”

她懵道:“这句话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吧。]小释懒散道,[灵兽有固定的繁衍季节,即便是魅也不例外,跟修士不太一样,一年四季都繁衍。]

“???”

楚在霜惶惶地将书丢回筐里,突然意识到不能接着看,一旦奇怪认知由此产生,以后恐怕很难跟他相处,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她蹑手蹑脚地藏书,将竹筐的盖子罩好,把灵兽书推到另一边。

[这就查完了吗?]小释提醒,[但石头上还剩好多书。]

“那些都不是修士编纂,是普通人杜撰的闲书,不知道被谁掺进去,还是分开放比较好。”

藏书阁就修炼典籍最整齐,其他书籍都较为杂乱,时不时混入无用之书。她具备多年的闲书经验,一看就知道这些书不靠谱,应该跟真正的灵兽相距甚远。

[那也看看吧,万一有收获,跟魅相关的书本来就少,反正都借了。]

“好吧,那就翻翻。”

楚在霜在小释怂恿之下,索性随意地翻阅起来,本以为只是话本故事,谁料内容远比想象离谱。没多久,她就惊得脸色通红,尴尬地将书猛然合上,被火烫般地丢到一边。

这故事竟讲述魅如何吸食精魂,还描绘得栩栩如生、活色生香!

不管怎么看,此书都不该出现在藏书阁,究竟是哪个莲华宗弟子干的!?

她不料驰骋藏书阁多年,居然还**沟里翻船,倒是小释骤然亢奋,央求她将书捡回来。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这天下有什么书,是本尊不能看的!]

她羞恼道:“你都不是人,看这干什么?”

[这故事里也不光有人啊!]

“……”

楚在霜火速把风流故事码成一堆,打算直接将其送还藏书阁,不敢让它们在自己手里多待。如果被谁发现这件事,那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但或许,越是焦急时刻,越是霉运连连,最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现身了。

“你在偷偷修炼么?”

背后响起熟悉的男声,语气还算缓和,但也暗藏凉意。

楚在霜闻声,她瞬间警铃大作,知道此地的人极少,待她回头一看,果然是最不该遇到的人。

他披着宽大的纯白外袍,隐隐透出里衣内包扎的绸带,正笑意盈盈地盯着自己,竟难得不是衣冠楚楚,真有几分艳书中勾魂夺魄的劲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