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抱关说到做到,真的召集将士,就在城墙上宣布自己的决定:“从今以后,我不是吴越王,只是宁王,你们叫得顺嘴,我听着顺耳,大家都高兴。”

将士们欢呼,他们的确更习惯称“宁王”,既亲切,还能少一个字。

宁抱关指向徐础,“带‘吴’字的王只有这一位,再有敢用者,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不放!”吴军将士虽少,喊声却大,带动其他将士一块呐喊。

宁抱关命人送上酒肉,犒劳将士,又惹来阵阵欢呼。

将一块自己从未得到过的土地让与他人,以巩固联盟,宁抱关做到了。

徐础也必须做出相应的回复,趁大家争抢酒肉时,向宁抱关拱手道:“我见过的英雄不少,有帝王之相者,唯宁王一人。”

“嘿,你又不是相士……以后你留下来专心帮我打天下,我不会亏待你,你也不必再四处逃蹿。”

徐础微笑道:“我的毕生之愿是找一位可劝之人,既已找到,绝不弃之。”

宁抱关点点头,“你出城去吧。”

徐础告退,只带两名卫兵,悄悄出城,奔往外面的军营。

出城不久,空中飘下雪花,待到军营门口时,雪势纷纷扬扬,遮天笼地。

守门士兵认得吴王,十分惊讶,立刻前去通报。

徐础站在营地门口回头望去,已看不见东都的身影,心中忽生一阵茫然,急忙忍住,他现在需要的是决绝果断,而不是多愁善感。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大笑声,徐础转身看去,只见沈耽穿着单衣单裤,大步迎来,居然还是赤脚,边走边笑,朗声道:“吴王来访,瑞雪先知,倒先我一步迎接佳客!”

与宁抱关相比,沈耽的笼络之术更加随和,令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好感。

徐础也迎上去,笑道:“瑞雪虽然好客,却比晋王冷三分。”

沈耽来到近前,执臂查看,好像两人已经多年未见,“快随我进帐,外面的确有些冷。”

沈耽的帐篷与士兵无异,只是温暖许多,没地放置桌椅,沈耽拉着徐础坐在**,又以兄弟相称,嘘寒问暖,问的都是个人私事,然后才谈起夺取东都的过程。

徐础没提起谭无谓,也不谈自己的劝说,将功劳尽数归于宁抱关。

沈耽听得明白,笑道:“若无四弟相劝,宁王断不敢冒此奇险,义军能攻下东都,多半是四弟的功劳。”

“动嘴终究不如动手,我怎敢与宁王比功?”

外面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是执政到了吗?我要见见,现在就见!”

“四弟有一帮忠臣,可喜可贺。”沈耽起身,到门口掀帘道:“几位将军请进,吴王在此。”

孟僧伦带着几名吴将进帐,跪下磕头,徐础急忙上前扶起,“诸位辛苦,吴军伤亡几何?诸位有谁负伤?”

孟僧伦起身,稍显激动,“还好,晋王与谭将军智勇双全,大家运气也好些,伤亡一千三百多人,折损十一名将领。”

孟僧伦报出将领的名字,徐础叹息,他借出三千人,伤亡近半,对这场大胜来说,损失不算严重,对于初创的吴军来说,却是伤筋动骨。

徐础出帐,抚慰等在外面的一些吴将,孟僧伦知道吴王有事而来,见他安全,也就放心,带众将离去。

回到帐篷里,沈耽已经穿好衣靴,笑道:“孟将军对四弟可谓忠心耿耿,每次激励将士,必以四弟为名,但有功劳,也全归于四弟。”沈耽稍一停顿,“就像四弟将功劳归于宁王。”

为臣与为王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沈耽得弄清楚,徐础究竟要选哪一样。

徐础道:“江东偏居一隅,人民习于水战、步战,难与北方争雄。当初吴国最后一个被天成所灭,原因无它,乃是太弱,天成先除强敌,再扫其余,反给吴国几年喘息。我欲兴复吴国,首要之务就是联络强豪,附龙骥而升天。”

附龙骥就是要为臣了,沈耽大笑,“四弟志向当不止于此。”

“我所愿者,天下太平,吴国兴复,能成此两事之人,便是达我心愿者,志向至此已足。”徐础轻叹一声,“吴人虽忠,却非问鼎之利器,与其强而迫之,不如顺天知命。”

沈耽微笑点头,“四弟总是比别人看得开。”

刘有终掀帘进来,“我听外面吵吵嚷嚷,还以为发生兵变,半天没敢出来,要不是有人通知,我还不知道四弟来了。”

“有劳大哥挂念,快来坐。”

床沿已没有位置,刘有终拽一只小凳坐在两人对面,道:“四弟是来给宁王当说客的吧?”

沈耽道:“我与四弟正谈得高心,大哥非来扫兴。”

刘有终笑道:“是我的错,光想着三弟之苦,却忘了四弟之苦,该罚我三杯,眼下无酒,四弟先记账吧。”

刘有终是为臣之人,而且精擅此道,极能活跃气氛。

徐础道:“大哥无错,来得正好,也的确该说正事了。”徐础咳了一声,“宁抱关刚刚去除吴越王之号,改称宁王了。”

刘有终看了晋王一眼,开口道:“宁抱关终归是个草莽之人,事到临头,才来抱四弟的佛脚,其心不诚,于此明矣。”

徐础点头道:“宁抱关野心极大,而疑心甚重,除了秦州旧部,轻易不会相信他人。但他此时的建议,值得三哥、大哥考虑一下。”

“宁王有何建议?”沈耽问道。

“他愿与晋王联手,一同对付降世王。”

刘有终冷笑,“宁抱关独占东都不够,还要杀主夺军不成?”

沈耽道:“大哥别急,听四弟说完。”

徐础拱手,也不隐瞒,将宁抱关的建议全说一遍,“宁抱关已经猜出三哥有杀他之意,但他仍觉得降世王才是最大的威胁,愿与三哥尽弃前嫌,共襄大计。”

刘有终又在冷笑,却没有开口。

“他真愿让出秦、并、汉、冀四州给我,让出其它各州给诸王,自己只留洛、荆两州?”沈耽问道。

徐础点头,“他是这么说的,当众去掉吴越王之号,算是一份证明吧。”

沈耽沉思,刘有终道:“不用想了,宁抱关险恶之心昭然若揭,先利用诸王除掉降世王,接下来就是晋王,然后是吴王、梁王……他与降世王一样,容不得别人称王,连说辞都差不多,降世王不也声称只要秦、洛两州吗?东都已被攻下,当然人人都想要现成的。”

刘有终说得没错,沈耽却没有全盘接受,向徐础道:“四弟以为呢?”

“天下只有独得,没有共享之理。但事有轻重缓急,与天成交战时,诸王尚且能够联手,若是再有共同敌人,何妨再度耿手?可先难而后易。”

“我已与降世王谈妥,明日聚会上……”

刘有终连咳几声,沈耽笑道:“在四弟面前,大哥不用那么小心,若是连结拜兄弟都不能相信,晋军不如散伙,各自投奔明主去吧。”

刘有终道:“非我不相信四弟,实在是……四弟在宁王身边待得太久,怕是会受他蛊惑,舍不得离开。”

徐础道:“我与三哥在东都一见如故,晋阳再见而结拜,情比金坚。宁王虽是枭雄,如大哥所言,终是草莽之徒,对部下唯以小利安抚,我留在他身边不过寥寥数日,便是一年、十年,我终不为他所用。”

刘有终起身拱手,“又是我错了,四弟休恼,欠多少酒你都记着,以后一并补上。”

“四弟好说话,还是我来记着吧,至少六杯了。”沈耽道。

刘有终大笑,请徐础继续说下去。

徐础道:“三哥与降世王明日要如何?”

“诸王各带甲士入城,酒过三巡,降世王以弥勒佛祖的名义,宣布宁王各项罪状……”

刘有终插口道:“我们凑了十条。”

沈耽点头,“然后看宁抱关部下做何举动,众将士若是义愤填膺,降世王就公开赦免宁抱关之罪,再赏他夺城之功,若是惊慌失措,我与蜀王、梁王立刻挥甲士上前,斩断其首,传示全军。”

“别人尚可,三哥军中的罗汉奇等人,由秦州追随宁抱关至此,必然不服。”

“他们人少,倒好对付,只要城中将士别大乱即可。唉,虽然入城只有一日,足够宁抱关拿东都之物收买人心,我与四弟、梁王借给他的兵,怕是很难收回来了。”

宁抱关收买人心的东西不只是东都财物,还有他近几天的连战连胜。

刘有终问道:“宁抱关将皇宫赏给谁了?”

“谁也没赏。”徐础将自己在东都所作所为简述一遍,说到曹神洗掌管东都,派人把守宫门时,刘有终拍腿大笑。

“四弟果然是个奇人,你这一招可谓是釜底抽薪,宁抱关大势去矣。”

“无论谁进东都,我都会劝他同样的话。”徐础道,他保住东都,不是为了抽谁的薪。

刘有终连连点头,“我明白,四弟心善,但是宁抱关的确失策了。”他向沈耽道:“东都已是宁抱关囊中之物,他若用来遍赏城中军队,将士人人皆有所得,自然不愿意再让其他人进城,如此一来,必要誓死替宁抱关守城。可东都几近完整,谁许诺得豪爽,谁就能得到城内、城外将士的支持。”

沈耽早已明白刘有终的用意,“如此说来,宁抱关反而不是紧迫的威胁,降世王才是,他一进城,必然要用东都奖赏本部将士。”

刘有终又点头,向徐础道:“四弟来得及时。明日聚会,先除降世王,再将东都赏给诸军,以减宁抱关之威,若有机会,就将他与蜀王同时除掉。一日尽除降世三王,我等无忧矣。”

这可不是徐础来此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