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两位小皇子都已经五岁了, 到了开蒙读书的年纪, 皇后娘娘狠着心让他们搬出了未央宫, 一起到修葺一新的东宫之中居住。太傅沈言年纪大了,如今已不再过问朝中事,只作为两个小皇子的开蒙老师,到东宫之中教授启蒙课程。
沈连城的长子沈正,作为两位皇子的伴读, 也进了东宫的书房。次子沈琦年岁还小, 还在家里玩耍。这个孩子已经成了沈连城炫耀的资本,跟皇上打的赌终究还是他赢了。
不过皇上也不肯认输, 毕竟自己家一次就完成了别人家两次的任务。就像林长卿, 到现在也只有一个儿子,还蔫了吧唧的不爱说话, 也不在伴读的人选之中。为了让太子和太子妃培养感情,八岁的卢明珠也到东宫之中伴读。
每隔十年便是一次万国来朝的大朝会,只可惜今年并未赶上风调雨顺,却是十几年难得一见的灾年。俗话说,谷雨前后,种瓜点豆。可是今年都已经过了谷雨,却还没有下过一滴雨,老百姓们种不了粮食,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这一下,钦天监监正便成了缩头乌龟,一向只会歌功颂德的他, 此刻再不知说什么好了。
御史台中此刻并不安静,御史中丞庞鼎言辞激烈,大骂钦天监监正,说前任监正刚直不阿,这一位却只顾着头上的乌纱帽,不肯直言。分明是皇后娘娘独宠后宫有悖祖宗规矩,这是老天爷看不下去了,才降灾于大梁。
耿直的御史大夫秦文忠并未说话,老头已经七十多岁了,头发胡子都白了。只见他忽然握紧了拳,捶着桌子,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老夫一把年纪,上次直言进谏,未被皇帝采纳,此次便再进言一次。即便被砍了头,老夫也能青史留名。”
庞鼎心中暗笑,心想我费了这么多唾沫星子,说的都快口吐白沫了,不就是想打动你这个老家伙吗?你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干了好几十年,让下边的人们都没有机会升迁,还不该告老还乡吗?他知道皇上不会把秦老大人怎么样,最多也就是罢了官,让他回乡养老。
果然,次日早朝,秦文忠颤颤巍巍地出班跪倒,一番慷慨陈词大义凛然,大概意思便是说老臣以死进谏,恳请皇上广选秀女,充盈后宫,为皇家广延子嗣,免得惹怒老天爷,降下灾祸。
萧挚皱着眉,十分头疼的盯着眼前这个自认为刚直不阿的白胡子老头,心里也着实纳闷,都过了这些年了,怎么这老家伙还不告老还乡。
五年前,他进谏之后被罚跪了半晌,受的打击不小。后来皇后娘娘便有孕在身,而后同时诞下两位小皇子,堵住了悠悠众口。四年过去,皇后虽面色红润,身体状态很好,可是肚子却再也没能鼓起来。对此,小两口也十分不解,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呀。
皇上心里也明白,这些年自己勤政爱民并没有什么可指摘之处,与历代明君唯一不同的一点,便是专宠皇后。如果这也算缺点的话,他也真不明白怎么样才算好男人了。
“秦爱卿,你先起来吧,朕可以广选秀女。”此话一出,众臣哗然。部分人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另一部分人使劲儿憋着笑,暗自感叹:看来无论多么痴情的男儿,时间久了也会腻,也想有点儿新鲜的女人在身边。
沈太傅在东宫教授皇子们课业,已经不参加早朝了,沈继垂着头,不敢有异议。唯有沈连城,大胆的目光直视着帝王,火辣辣的烧着他,似乎是在提醒他当年的承诺。
皇上依旧面无表情,不疾不徐地说道:“户部侍郎来算一算,朕若要从全国范围内,广选三千秀女入宫,吃穿住行等各项花费,需要多少银子?”
户部侍郎是个颇有才干的实干家,并非绣花枕头,此刻有了在金殿上露一手的机会,这家伙慷慨陈词,之乎者也说了一顿,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且不论以后这些秀女晋升为妃嫔之后的费用,仅今年一年,至少需要五万两白银。
“好,”皇上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朕一向爱民如子,广大子民忍受着天灾,承受着秋后可能吃不上饭的风险,朕如何能忍心独自享乐。这样吧,就把这选秀女用的五万两银子,拿来赈济灾民,以安民生。”
沈连城带头拜倒在地,口呼万岁:“吾皇圣明,爱民如子,我大梁有如此明君,乃天下之幸,万民之幸。”
众大臣们也不傻,马上明白过来,皇上并不是真的想要选秀女。而是借机秀了一把爱民如子的心态,也暗暗表达了对皇后娘娘忠贞不二的心意。
金殿之上,百官齐声夸赞,场面热烈而欢腾,令人十分感动。
秦文忠紧锁双眉,一时有点想不通,自己一心为江山社稷着想,似乎没有什么错。可是皇上拿选秀女的钱出来赈济灾民,好像做得更对,那么究竟是谁错了呢?
御史中丞庞鼎更是郁闷,群臣欢呼之际,他也跟着跪倒磕头,可是脸上的失落却掩藏的不够好,刚好被眸光锐利的皇帝捕捉到,从此便成为了帝王的怀疑对象。
等大家沸腾的心情沉淀下来,皇上继续开口:“这样吧,为了表达对苍天的诚意,朕与皇后带两位小皇子,亲自到京郊的大砀山种树,众卿也随朕一同前往,皆亲力亲为,表达对苍天的敬意。”
种树之日选在了立夏前三天,一大早太阳还没出来,皇上一家四口就已穿戴整齐。两位五岁的小皇子,都穿的是平时练武的衣裳,精神利索。皇后娘娘也没有穿曳地的宫装,而是选了一套平常百姓家穿的高腰襦裙,皇上也弃了龙袍,选了一套墨色的窄袖长袍。
大砀山已经被划出来若干个地块,每个部门负责把自己所分得的空地种满树苗,每隔三尺种一棵。山脚下靠近河流的这一圈,是皇家和公候府邸及三省之地,再往上的半山腰,划分的区域就是六部了。靠近山顶的部分,是其他京中的部门。所以,御史台这种三省六部之外的部门,自然被划在了山顶处,打桶水都能累个半死。
皇帝宣誓祈雨之后,给老天爷上了三柱高香,然后,鸣了十八响礼炮,开始了轰轰烈烈的种树祈雨。
两位小皇子干得十分起劲儿,哼哧哼哧地抬了一棵树苗过来,放进父皇和金吾卫挖好的大坑里。太子伸手抹一把额头的汗,招呼皇后娘娘:“母后,您来扶着树苗吧,我和壮壮填土。”
“好啊。”皇后拎着裙子走过来,伸手扶住树苗,笑吟吟地看着两个儿子用两把特制的小铁锹,往坑里填土。
两个小家伙屁股一撅一撅的,双手紧紧攥着木柄,使上全身的劲儿去铲土,看的皇后娘娘忍不住捂住嘴轻笑。很快,树坑就被填满了,一棵小松树笔直的站在这里,两位小皇子看着直拍手,对自己的劳动成果极为满意。
“好了,你们俩抬着小水桶,去河边抬一桶水来浇这棵小树吧。父皇再去挖一个坑,给你们种。”皇上抬手爱怜地摸摸儿子头顶,拎着大铁锹,转战旁边的阵地。
两位小皇子摇摇晃晃地抬了一桶水回来的时候,已经洒了半桶出去。皇后娘娘拿着一个农家用的瓢站在那里,见两个儿子过来,就鼓励的摸摸他们小脸蛋:“你们真厉害,种好了小树,还给小树浇水,这棵树肯定长得特别快。”
小壮壮却有点儿不太满意,回头瞅瞅歪歪扭扭的一路水渍,挠着头道:“可是母后,水洒出去了好多呀,岂不是浪费了?”
“怎么会浪费呢?你们洒的水,浇灌了好多小花小草,原本那些快要渴死的,喝了你们的水之后,都会飞快的长大呢!”皇后娘娘舀起一瓢清水,一边浇到树根下,一边安慰着两个天真的儿子。
这下二皇子可就高兴了:“太好了,母后,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你看这棵小草,见了水马上就变绿了。”
“哈哈哈……”太子殿下大笑道:“你真傻,怎么跟个三岁小孩一样?小草喝了水也不可能马上就变绿呀,起码也得明天。”
二皇子不服气地推了他一把,把毫无准备的太子殿下推了个屁股墩儿:“你才三岁小孩呢,我都五岁啦!”
童言无忌,众人哈哈大笑,没想到却笑恼了太子殿下,以为大家在笑话他摔了个屁股墩儿,爬起来就要跟老二干仗。
沈初蜜感忙拦在两个儿子中间,招呼他们再去种第二棵树。“咱们比赛好不好,合儿,你跟你父皇一队,让壮壮跟母后在一队,咱们比一比,看谁种得快。”
太子殿下不傻,看一眼身强力壮的父皇,再看看柔弱的母后,立刻骄傲的扬起了头:“母后,您要是这么分的话,那肯定是我跟父皇赢呀!”
“那可未必,不信咱们就比比。”
“好,比就比。”太子萧璧合被转移了注意力,捡起自己的小铁锹,飞快的跑到父皇身边去。
皇上含笑接过儿子手里的铁锹放在一边:“儿子,你扶树苗吧,父皇来填土,肯定比你母后填的快。”
“就是就是,咱们肯定赢。”萧璧合可高兴了。
壮壮羡慕地看一眼父皇手里的大铁锹,抬头不安的看向母后:“咱们真的能赢吗?”
沈初蜜蹲下身子,把儿子抱在怀里,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刚刚推倒了你大哥,咱们种树的时候,故意让让他们,让他赢一次,好吗?”
壮壮有点儿小委屈:“可是母后,是他先笑话我的。”
“母后知道,不过你的性子随娘亲,咱们都是大度的人,不跟他们计较,好不好?你看,每次父皇跟母后吵架以后,是不是都是母后很大度,原谅你父皇的。”皇后娘娘柔声说道。
小壮壮歪头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都是父皇低声下气的赔礼道歉,然后母后就十分大度地原谅他了。可是大哥并没有向自己道歉啊,不过想起自己刚刚一把就把他推倒的壮举,二皇子觉得还是原谅他吧,就让他赢一次好了。
于是,太子殿下毫无意外的取得了比赛的胜利。皇后娘娘蹲下身子,在落寞的二皇子耳边悄声说,回去以后亲手给他做他爱吃的小奶包。于是,这个小家伙也高兴起来。
皇上一家自然是最快把分到的山地种完的,因为皇宫里的金吾卫个个身强体壮,种这点树还不是小菜一碟儿。六部种的也不慢,毕竟人多呀。尤其是刑部兵部,有武将的地方,干这点儿小活儿根本不是事儿。
干的快的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就收拾东西回去了,干不完的自然要天天在这接着干,而且皇上有令,为了表达诚心诚意,不准找外人帮忙,一定要本部门的人亲自把活干完。于是,连着三天,御史台的人都没有上早朝。
第四日便是立夏,交节之际爱变天,一大早天就阴沉沉的,早朝刚刚开始,倾盆大雨轰隆而至。皇上高兴得直拍大腿:“众卿快看,昨日最后一个部门刚刚把树种完,今天就普降甘霖,可见是我等的诚意感动了上苍啊。”
昨天最后一个种完树的部门便是御史台,秦文忠累的都快站不住了,此刻终于认命的站了出来,说了一番叩谢皇恩之语,便请求告老还乡。
皇上心情正舒畅的时候,便顺水推舟的同意了,还在他老家赏了一座庄园,给他颐养天年。令大家没想到的是,皇上竟补充了一句:“御史中丞庞鼎年岁也不小了,御史台这几年一直没什么活力,如今确实该换一批年轻的官员了,你也随着秦大人一起告老还乡吧。”
刚刚听到秦御史告老还乡的话,庞鼎还高兴得紧,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接班了,却没想到皇上火眼金睛,已然发现了他不怀好意,竟直接给他罢了官,让他也还乡养老,这可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其实,皇上特意把种树的时间选在了立夏节气的前三天,就是因为每到交节的时候容易变天,下雨的可能性也比较大一些。刚好老天垂爱,下了这场瓢泼大雨,这一下皇上的话可真成了金口玉言,一说一个准。
回到未央宫,沈初蜜就踏踏实实的继续皇后生活。两个儿子搬到了东宫居住,她一时有些不习惯未央宫的冷清,便时不时的跑到东宫去,不敢打扰孩子们看书,就在东宫的后花园中悠闲的散散步。那棵少一块树皮的老榆树,历经多年,上面刻的那个字,已然长大了很多。
“母后……母后……大哥欺负我。”二皇子迈着小腿儿,飞快的跑了过来,一头扑进母亲怀里。
“乖儿子,怎么了?你大哥不是挺照顾你的么。”沈初蜜蹲下身子,捏捏儿子胖嘟嘟的小脸蛋儿。
“母后,他就是欺负我,他还攥着拳头要打我呢。”壮壮小脸儿委屈的跟十八街麻花似的。
“他为什么要打你呀?你做了什么事惹他生气了?”皇后不解,长子并不是不讲道理的孩子。
“他偷偷亲了珠儿姐姐一口,被我瞧见了。我也要亲,他却不让我亲,还说要打我。母后,我就要亲,凭什么他可以,我就不可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