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男人坐姿端正,双腿交叠,骨节分明的手举着平板,淡淡青筋凸起,并不凌厉。

他刚从电视台出来,有个财经访谈,对方整理的稿子十分钟前发来。

可身边小女人一直在乱动,一会儿在书包里找东西,一会儿噼里啪啦打字,一会儿伸手拍衣服,席庭越心神被分散,按灭平板,闭目。

尤音没注意到,看了眼手机时间,小声对他说:“我衣服脏了,我们先回家换件衣服好不好?”

男人掀眸,看过来的墨色瞳仁情绪不明。

她今天穿的牛仔裤和宽松粉白T恤,T恤前的印花是个动漫人物,下摆收进裤腰,显出腰线。

牛仔裤上沾了灰尘,T恤也是,一团团痕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跟谁打了场架。

席庭越沉声问:“做什么了弄成这样?”

尤音解释:“打扫展厅,我们下周毕业典礼,毕业作品要展示。”

“嗯。”他不发表多余言论,吩咐陈叔:“先回水明漾。”

陈叔应是,车子在下一个路口拐弯。

“谢谢。”尤音道完谢继续去看手机,双手打字打得飞快,十分专心。

席庭越见状眉心轻皱,教养好让她习惯和善对身边每一个人,对陈叔温姨也像自家长辈般尊敬客气,从不把自己当成主人。

他回忆起俩人不多的相处时光,发觉“谢谢”两个字出现的频率有些高,在每段对话的结尾或开头,席庭越淡淡抿唇,这是把自己也当成了长辈?

转眼看去,女孩不知与谁在聊什么,嘴边挂着笑容,席庭越想起先前所见一幕。

男孩拿出手机让扫码,周围人起哄调笑,她扫了。

刚勾起的唇角下拉,男人恢复冷静自持,重新拿起平板,不经意问:“毕业典礼什么时候?”

尤音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他以前从不好奇、关心她的事情,于是这问题便引起些许期待。

好半晌才慢吞吞答:“下周一。”

“刚刚那些都是同学?”

“嗯。”

尤音等了会,等不到下一个问题。

话题到这里结束,席庭越专心看平板,尤音也停止打字,退出和夏仪的聊天界面,她刚刚给自己发了几家日料店,问她意见。

车内气氛宁静,显得车窗外的喇叭声嘈杂。

过许久,车子拐进水明漾大门,尤音鼓起一点勇气,细声问:“你下周一有空吗?”

席庭越望来,金丝框眼镜闪耀的精光刺目,尤音不敢看他双眼,视线移至他领口,领结微松,凸起的喉结恰好落在领口处,领带蓝白交错条纹,是他纯黑西服搭配的唯一一抹亮色。

尤音恍惚想着,好像没在衣柜里看过这条领带,是他新买的吗?还是陈叔帮他买的?

想着想着听到答案:“还不清楚。”

意料之中了,她还以为他多嘴问毕业典礼是有别的含义,尤音并不失落,“好吧。”

劳斯莱斯驶入车库,尤音抓起书包,轻轻跳下车:“你等我会。”

......

席家老宅在东郊,独占一座小山头,从山下到别墅需要开车几分钟。

别墅前有一片草地,以前小些时候孩子们总爱在上面奔跑玩耍,席爷爷就坐在树下摇椅品茗下棋,时不时训斥孩子们跑慢些。

现在席家小辈都长大,席爷爷去世,草地越长越旺盛,没了人类踩踏的痕迹。

车子绕过绿草坪,停在奢华气派的别墅门口。

管家张叔迎过来,替俩人打开车门,张叔恭敬问候:“席总,尤小姐。”

尤音走到席庭越身边,朝张叔礼貌微笑。

席庭越点头,迈步往里走,张叔跟在俩人身后说话,“席总,孟小姐来了,正和太太小姐在院子里喝茶。”

“嗯。”

尤音脸上维持的笑意依旧,心脏却像淹入海底,越来越沉,压强过大,挤压着她喘不过气。

是啊,他爸爸生日孟亭晚在多正常。

席庭越,孟亭晚,是席家和孟家从小订下的娃娃亲,连名字也取得相似。

尤音七岁来到席家,那时候席庭越十六,孟亭晚十四,他们一起渡过十几年青梅竹马时光,而自己如同一个入侵者,抢夺了原本属于别人的东西。

进到客厅,已能听见后院愉快欢畅笑声,一阵一阵。

席庭越还往里走,尤音脚步却沉重,一步步走得艰难。

从客厅阳台出去就是后院,欢笑声越来越清晰,落后几步的人一咬唇,提了裙子追上男人,不由分挽上他手臂。

席庭越脚步顿住,垂眸看她挽他手的动作,再去看她。

尤音和他对视,什么都没说,眼里却有着让人心软的恳求与不堪一击的勇气。

要是席庭越甩开,她根本一点办法没有。

但他没有,收回眼,由她挽着进到后院。

席太太舒明华坐正中间,席心蕊与孟亭晚各坐一边,正不知说着什么哄舒明华,舒明华保养极好的脸上笑意晏晏。

听见动静三人同时止了声看过来,目光不出意外都落在俩人挽着的手臂上,表情各异。

尤音和他一起回来的次数不多,做这样亲密动作更是一次都无,她心底害怕,怕自己露馅,更怕席庭越不肯配合她演戏。

舒明华先反应过来,朝俩人招手,“庭越和音音回来了啊,来,这边坐。”

尤音身子有些僵,他一动,才被带着走。

一走近发现位子尴尬,她们坐的中间,现在只余席心蕊和孟亭晚身边各一张椅子,他们要分开。

没办法了,尤音抿唇,试图抽出自己的手。

可还没抽出,身边男人平静出声:“张叔。”

一直跟着的张叔心领神会,把两张椅子移至一块。

尤音心底暗惊,未及多想已被他领着坐下。

坐下时听见席心蕊极低地哼了声。

席心蕊和她差不多年纪,但从小跟在孟亭晚身后长大,与自己关系并不好。

尤音当初被席爷爷做主嫁给席庭越这件事她反对意见最大,甚至闹过离家出走,扬言席庭越要是娶自己她就再也不回来。

在她心里,孟亭晚才是嫂子。

尤音忽视这一声,微笑着与几人打招呼:“妈,孟小姐,心蕊。”

舒明华不显山不露水地应声,孟亭晚亦是和善回应,“音音,好久不见。”

尤音这才敢去看眼前女子,明眸皓齿,身材姣好,笑容大方,名副其实的大家千金。

孟家在申城地位仅次于席家,家中集团公司产业遍布,与席家相辅相成,席家做科技,孟家便做实业,不冲突并相互得益。

席庭越十八岁出国念书,孟亭晚两年后跟着出去,俩人在同一个国家同一所学校,专业不同,席庭越念的金融,孟亭晚念的艺术。

席庭越二十九岁回国,娶了二十岁的自己,两年后,也就是现在,孟亭晚回国。

尤音看着得体端庄的女人,心里不由想,要是没有自己,他们应当是令人羡慕的一对,郎才女貌,门当户对。

放在膝上的手心攥紧,压下那些心绪起伏,浅声回应:“好久不见。”

孟亭晚继而跟席庭越打招呼,熟稔至极:“庭越哥,Abel教授说有事找你,让你联系他。”

“知道了。”席庭越回答,听不出来喜怒。

孟亭晚视线重新转移到尤音身上,问道:“听心蕊说音音你准备毕业?”

“是。”

“毕业设计都完成了?”

尤音回:“嗯,刚交上去。”

席心蕊哼:“就一个本科有什么好紧张的,随便画画不就行了。”

“那怎么行。”孟亭晚嗤她,“A大美术专业在全球高校都排得上名,你以为糊弄糊弄就过去了?而且毕设是整整四年知识的积累,哪能随便。”

席心蕊嘻嘻笑:“哎呀我是不懂啦,亭晚姐你以后是A大老师,她们能不能毕业不都是你说了算。”

“乱说。”

尤音薄薄指甲陷进肉里,她却没感觉到疼。

尤音喜欢画画,当初选专业时她并不知道孟亭晚学的什么,只从席心蕊嘴里听过是艺术类,她没想着和她撞,毕竟艺术类太广泛。

后来才知道孟亭晚学的是视觉艺术,兼具绘画、设计和雕塑。

席心蕊无人时偶尔会出言嘲讽,说她想要模仿孟亭晚,她学什么自己也跟着学什么,可惜模得不伦不类。

尤音无话可说,解释便是狡辩,苍白无力。

现在孟亭晚学成归国,还进A大当老师,她要是迟一年毕业,那她还成了自己老师。

挺讽刺。

“时间过得真是快啊,当初你过来时个子小小的又瘦,只到我腰部,现在一看竟然长到庭越哥肩膀了。”

孟亭晚依旧温柔和她说着话,尤音却不知该说什么,微笑点头。

舒明华接:“你那时候不也是瘦,现在倒是好多,脸上瞧着也有肉,我还担心庭越照顾不好你。”

席心蕊看一眼一直抿唇的女孩,声音加重:“是啊,亭晚姐你又不会做饭,还好我哥在,看来我哥做的饭很好吃哎,尤音你吃过没?”

尤音唇快咬破,隐忍的情绪堵在胸口,闷得她呼不上气。

席庭越会做饭啊,她竟然都不知道。

他们还住在一起。

几年来着?

好像将近十年。

尤音觉得高估自己,她脸上绷着的笑快要维持不住,眼有些热。

再待下去就要失态了。

尤音站起来,看向舒明华,恬静道:“妈,我先去上个卫生间。”

舒明华还未应,身边男人刺啦跟着站起,牵过她微微颤抖的手,声音低沉:“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