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马克思主义的人学理论,首先遇到的一个问题就是什么叫人学?对于人学,国内外已有越来越多的学者在使用这一概念,但至今仍然不能说这个概念已经比较清楚,也不能说对待人学的态度已经比较一致。

所谓人学,就是以人这一特殊社会存在物为研究对象,探讨其生存和发展的最一般规律的科学。虽然以往的人学研究在某种意义上主要是把它作为一种思想原则、学术思潮而不是作为一门科学来进行的,但应该肯定,人学思想古已有之,当代人学正在形成之中,人学概念也在不断的探讨中日趋确切和完善。科学史告诉我们,每一门科学都不是先有一个确切的名称而后才开展其研究的,相反,规范名称的出现大都滞后于学科基本思想和观点的提出。目前人学概念还不明确,这符合科学发展规律的正常现象。

历史上对人的问题的研究主要是在“人的哲学”和“人的科学”两个领域,他们分别从哲学和科学的角度,以哲学和科学的方式研究人的某些方面的问题。事实证明,缺乏人学这一中间层次,“人的哲学”和“人的科学”对于人的研究是不全面的,还存在着许多缺陷。

“人的哲学”就是关于人的本质、地位和使命的哲学探讨。在哲学中,人是作为整个世界中与“自然”不同的类存在物加以审视和研究的。换句话说,哲学对人的研究只限于“人类”的层次,民族、阶级,特别是“个人”均在哲学的视野之外。一切旧哲学,之所以长期陷于关于人的抽象议论,一个重要的理论原因就在于它长期满足于从外在特性方面寻找人作为一个“类”与自然和其他动物的不同,于是便有了人是政治动物、人是理性动物、人是制造工具的动物等种种说法。马克思主义哲学主张用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科学来代替对于抽象人的议论,涉及人民群众、阶级、政党和个人。但是须知,这里的理论逻辑是:个人(领袖)是政党的代表,政党是阶级的代表,阶级是人民的代表,人民是人类的代表。其思维的焦点仍然在于人类,而不是个人,其理论兴趣是整个人类社会的进步和发展趋势问题,而不是个人的生活目的和义务问题,以及个人在为了实现这些目的的行为中应有的自由和责任问题。这说明,哲学对人的问题的思考是多方面的,但也是有局限的。哲学所探讨的是人和自然界关系中关于人类的一般问题,没有也不应该包括人的问题的各个方面,它有自己的理论视野和研究范围。

“人的科学”是一个多义词。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把它同单纯以自然界为对象的“自然科学”相并列视为“关于人的科学”[1]。所谓“关于人的科学”,是在人与自然、社会、精神三种关系中研究个人和人类特别是个人的存在、行为和发展问题。在这个意义上,“人的科学”不是一门科学而是一个学科群。由于人是作为在自然、社会、精神三种关系中的对象性存在物,是自然、社会和精神的统一体,所以人的科学可以相对地分为“人的自然科学”(如人体解剖学、人体生理学)、“人的社会科学”(如经济学、伦理学)和“人的精神科学”(如心理学、逻辑学)。每一门“人的科学”都有自己的概念体系和方法、自己的理论角度和内容,分门别类地研究人的自然的、社会的或精神的某些方面,例如人的属性,从生理学的角度,人是无羽毛的两足动物;从心理学的角度,人是理性动物。又如人的自由,从心理学的角度,人有理性自由;从社会学的角度,人有政治自由。再如人格,伦理学把它理解为“人的道德品格”,心理学把它理解为“人的心理性格”,法学把它理解为“人的法律资格”。这种对于人的分门别类的研究是必要的,它是科学发展的必经阶段。但它的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道理很简单,人并不是如某些旧哲学家所说的那样只是一架机器,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有机体。研究人最为重要的方面是把人作为复杂系统进行整体思考。这就需要有一门科学在对各门“人的科学”进行整理和综合的基础上,使人的研究理论化和系统化,构成一幅关于整体的人的完整图景。这门科学就是“人学”。

所以,人学不是“人的科学”的简称,人学内容不是各种人的科学知识的汇集,它要在各种“人的科学”的基础上,揭示人的存在中的自然因素、社会因素和精神因素的辩证统一以及它们之间相互作用的机制,揭示人的行为中的生理需要、社会需要和精神需要的辩证统一以及它们之间相互作用的方式。不能说“人的科学”丝毫没有注意到各学科间的联系,特别是现代尤其是这样,但它们对于联系本身的问题并不感兴趣,主要是在联系的背景下各自着眼于各自的问题。人学则正好相反,它是把各门人的科学知识作为背景而侧重研究各种知识之间的联系和关系,从而提供一个着眼于人的整体的理论知识体系。

人学既不同于人的哲学和人的科学,但人学又离不开人的哲学和人的科学。确切地说,人学是介于人的哲学和人的科学之间的一门交叉科学,带有哲学和科学的双重性质。它以人的哲学为指导,有什么样的哲学就有什么样的人学,人的哲学关于人的本质等问题的论述,客观上决定着人学一系列问题的解决。与之相联系,人学又是人的哲学联系实际的一个环节,人的哲学通过人学影响和规定人的行为和活动,帮助人们树立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人学要以人的科学为基础,依赖人的科学提供的观点和材料,随着人的科学的发展而不断充实自己的内容和改变自己的形式。反过来,人学可以拓展人的科学的视野和思路,增强研究的综合意识,引导其健康地向前发展。

就人学和人的哲学、人的科学的联系而言,它虽然介于二者之间,但实质上更加接近于人的哲学。人学正处在从哲学中分化独立出来的过程之中。在研究方法上,系统论等横断科学方法对于人学无疑是重要的,但哲学方法在对人作整体思考中始终具有特殊的意义。按照辩证法的观点,整体并不是部分之总和,整体思考也就是一定意义上的本质的思考。对于人来说,理解了人的本质也就在一定程度上把握了人的整体。无论如何,现代人学都难以完全排除其母体哲学的印记和色彩,人学实际上更多地具有哲学的性质。

[1]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128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