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克思看来,人的需要是和人的本性联系在一起的。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指出:“他们的需要即他们的本性,以及他们求得满足的方式,把他们联系起来。”[1]这个论述说明,人的需要是人的本性,即人天生的固有的特性。需要同人类共始终。满足正当需要是人不可剥夺的权利。一切压抑人的正当需要的行为,都是违背人性的,都从根本上否认了人本身。
马克思认为,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工人“主要表现为他的劳动力”,这种“劳动力”对于资本家来说不过是“物”,没有七情六欲和需要的存在物。所以工人的存在是一种违背人的本性的“非人的”存在。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用“非鲸鱼的”例子表述过自己的这一思想。他说,一条被从水里移到它所不能适应的环境中的鲸鱼,如果它具有意识的话,那么必然感到它生存的环境是一种“非鲸鱼的”环境,是和它的鲸鱼的“本性”发生矛盾的环境。资本主义条件下的工人就是这样,他们深感到自己“非人的”生活和自己“人的本性”之间的矛盾,于是便起而反抗这个社会。马克思的这个看法和他在《神圣家族》中一个著名论断是一致的:无产阶级在被唾弃的状况下对这种状况的愤慨,是由于它的人类本性和它的生活状况相矛盾。而共产主义,马克思指出,就是劳动者在“最尊重他们的人的本性和最适应这种本性”的情况下进行生活和劳动。“共产主义的最重要的不同于一切反动的社会主义的原则之一就是下面这个以研究人的本性为基础的实际信念,即人们的头脑和智力的差别,根本不应引起胃和肉体需要的差别;由此可见,‘按能力计报酬’这个以我们目前的制度为基础的不正确的原理应当——因为这个原理是仅就狭义的消费而言——变为‘按需分配’这样一个原理。”[2]
这就是说,人的真正的需要是符合“人的本性”的需要,或作为“人的本性”的需要。人有很多需要,但并不是凡存在于人身上的需要都是合理的。需要按性质可分“人的”和“非人的”两种。所谓“人的需要”即符合人的本性的需要,所谓“非人的需要”即不符合人的本性的需要。这样的事例在现实生活中是很多的。有的人信仰宗教,有的人追求虚名,这些都是“非人的需要”。至于那些侵犯、盗窃、吸毒等需要的“非人的”性质就更清楚了。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曾举例说,在资本主义条件下,货币的需要是人的实在的需要。但货币是不具有“人的特性”的,不是人的本性的需要。它在富人身上形成“不自然的”、“病态的”需要,它使穷人产生“粗陋的需要”。“私有制不能把粗陋的需要变为人的需要。”[3]
人的哪些需要是符合人的本性或属于人的本性的呢?在马克思的著作中,“人的本性”具有多种含义,至少含有我们现在常说的“人性”、“人的天性”和“人的本质”三个方面。由于“人的天性”侧重于从生成(自然生成和社会生成)的角度讲人的特性,在一定意义上可以归并到“人性”的“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之中去。因此真正的人的需要主要是指那些符合人性、有利于增强人的本质力量和巩固人在世界中的主体地位的需要。
在马克思主义人学理论中,人是自然存在物、社会存在物和精神存在物的统一,人性是人的自然属性、社会属性和精神属性的综合。因此,所谓符合人性或者属于人性的需要,从其类型上说,也就是指人的自然需要、社会需要和精神需要。
人的需要可以按照不同的原则区分不同的种类。作为哲学范畴,我们特别注意马克思在《工资、价格和利润》中提出并在《资本论》中进一步运用的那些原则。马克思说:“劳动力的价值由两种要素所构成:一种是纯生理的要素,另一种是历史的或社会的要素。劳动力价值的最低界限由生理的要素来决定。这就是说,工人阶级为要保持和再生产自己,为要延续自己肉体的生存,就必须获得自己生活和繁殖所绝对必需的生活资料。……除了这种纯粹生理的要素以外,劳动的价值还取决于每个国家的传统生活水平。这种生活水平不仅包括满足生理上的需要,而且包括满足由人们赖以生息教养的那些社会条件所产生的一定需要。”[4]
这就是说,在马克思看来,人的需要可以划分为人的肉体存在的需要和人的社会存在的需要。人的肉体存在的需要,主要指人的生理需要,如人的吃、穿、住等。人既然是大自然的产物,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其本身还包含着“自身的自然”,那就绝不可能没有任何意义上的肉体的、生理的需要。无论社会出现什么样的变革,我们都不能设想人类可以完全抛弃其自然生理需要,会置自己的生存于不顾。但是,人终究是社会的存在物,人的社会需要是更为重要的需要。所谓“社会需要即从社会生产和交换中产生的需要”[5],包括人的平等交往、相互尊重的需要,政治的、经济的需要,以及社会活动、社会生活的需要。
人作为精神存在物还有精神生活需要。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指出,人们的社会活动是多方面的,工人除了满足吃、喝、住这些自然需要外,还必须有时间满足“精神的和社会的需要”[6],满足人的求真、向善和爱美的需要。精神需要的产生和满足,当然是和人的社会生活的精神领域联系在一起的,但满足人的精神需要并不仅限于人的精神生活。在物质生产、社会政治活动,以及家庭日常生活范围内,精神需要也同样地表现出来并可能得到满足。随着科技进步和社会发展,人的需要构成中精神需要的比重越来越大,人的物质需要和精神需要越来越密切地结合起来。当代人对服装、食物、家具、住房等方面的物质需要中,就包含着一定的审美标准,开始和精神需要相结合。
最能体现人的本性的需要,应当是使人成其为人,使人的素质不断得到改善,主体力量不断得到增强的需要。人是自由自觉的劳动者;在其现实性上,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人的形成和发展的需要,也就是人对自由自觉的劳动的需要和与之相应的社会关系的需要。
自由自觉的劳动是人的类特性,从事自由自觉的劳动是人的最根本的需要。人的需要和动物需要的不同,最根本的一点就是,人的需要不仅指向某一类能够满足需要的物品,而且指向生产这些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劳动本身。这包括对物质生产、科学研究、艺术创作、教学活动或管理活动的需要,以及对促进社会进步而进行的社会革命和社会改革的需要。
劳动需要的满足,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实现过程。人有实现自己的社会本能,这种实现的唯一途径就是劳动。只有劳动,才能客观地表现和确证人的本质力量和人的主体地位。因此,劳动的需要在一定意义上说,就是人“表现一切体力和智力”的需要。劳动需要的满足,也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发展过程。列宁说:“劳动是健康的身体的需要。”[7]马克思认为,正是“生产劳动给每一个人提供全面发展和表现自己全部的即体力的和脑力的能力的机会”[8]。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著作中,人“发展”自己和“表现”、“实现”自己,以及“发挥他的全部才能和力量”[9],是统一的,其基础就是劳动。在一定意义上,人的权利就是劳动的权利,人的自由就是劳动的自由,人的价值就是能够制造、使用工具从事劳动,并通过劳动向他人、社会做出贡献。
劳动既是人的需要的根本内容,也是人满足其他需要的手段,是人的需要中最根本、最有决定意义的需要。人的需要的满足不是靠大自然的恩赐,不是靠上帝的安排,而是通过自己的辛勤劳动改变世界,创造适合需要的对象物,从而满足自己需要。在通过劳动满足人的已有需要的基础上又产生新的需要,由此引起新的劳动。按照马克思的观点,在共产主义社会,“劳动不仅仅是谋生的手段,而且本身成了生活的第一需要”。
社会关系是劳动的必要形式,“是个人自主活动的条件”[10],“构成人们全部历史活动的基础”[11]。人需要劳动,也就必然需要社会关系。人的劳动都是社会的劳动,都是在一定社会关系下的劳动。社会关系使人的劳动变成社会—历史活动。
人需要社会关系,因为人是社会存在物,是社会关系的产物。人的本质与社会的本质是相通的。人的本质是劳动实践,而“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马克思用“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概括了他对人的本质的看法,同时用“社会……表示这些个人彼此发生的那些联系和关系的总和”[12],表达了他对社会本质的理解。社会关系是人的本质,也是社会的本质。因为说到底,“社会本身,即处于社会关系中的人本身”[13]。
人需要社会关系,这是从人作为社会存在物的一般意义上讲的。然而,现实社会关系无不带有社会历史性,在阶级社会中带有阶级性,因此并非所有具体社会关系都是劳动者所需要的,都是符合人的本性的。那些落后的经济关系、政治关系和思想关系,严重地压抑着人的发展,阻碍劳动者正当需要的满足,已经失去了它应有的社会地位和人的性质,这正是劳动者所要努力改变的。人类所需要的社会关系实际上是建立在一定社会生产力基础上,符合进步阶级和劳动人民根本利益,有利于推动人和社会协调发展的社会关系。
人需要社会关系,它的更深一层含义是人要自由地占有社会关系。在马克思看来,人和社会关系对立冲突的解决与人的解放的实现,具有同等重要的意义。
[1]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514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
[2] 同上书,637—638页。
[3]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132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4]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6卷,164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64。
[5]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下,19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
[6]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260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7] 《列宁选集》第4卷,130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8]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644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9]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373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10]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80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
[11] 《列宁全集》第26卷,59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90。
[12]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上,220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13]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下,226页,北京,人民出版社,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