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君烈抬手, 指腹抹过眼角,看着手指上的晶莹,又忍不住一笑。

“以前都是司先生帮我擦眼泪, 他总是怜爱我,受不住我央求他什么,现在他已经不在意,毕竟我是楚家的继承人,爷爷你还告诉他,要给我找一个所谓的良配。”

楚老爷子张了张嘴, 心中的歉疚不断攀上胸口。

“我死里逃生不止一次, 但我现在, 才真正的明悟。”楚君烈缓缓呼出口气,笑着看楚老爷子。

“这世间一切都没有意义,金钱, 功名,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这些帮不了我分毫, 也带不来我爱的人。”

“怎么带不来。”楚老爷子咬牙,“只要你想,就能带来!”

“我不想强迫司先生,这样反而会让司先生更讨厌我。”楚君烈笑容苦涩。

“不喜欢我的人很多,我从来不在意,但如果连司先生也讨厌我, 我不知道我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楚老爷子为难的皱起眉头, 楚君烈看着眼前的老人, 恭敬拜了拜。

“爷爷, 谢谢您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君烈!”楚老爷子快速扶起孙儿, 吓的不轻,“你这是干什么!”

“我已经找好,我下半生的居所,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楚君烈目光空泛。

“我会回到我小时待的寺庙,直到老死,我会天天为您祈福,祝您长命百岁,寿比南山。”

楚老爷子直直看着孙儿,祝福的话此刻就像诅咒一般,听的老爷子心中难受。

“君烈,你是我唯一的孙子,你要是出家,楚家谁来继承,你父母的心血,谁来延续?”

“继承楚家,也不会给我带来我想要的幸福。”楚君烈目色如初,“爸爸妈妈,他们会理解我的。”

楚老爷子一噎,楚君烈目光坚定,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将两人都推出房间。

管家也没见过这种阵势,和楚老爷子对视一眼,楚老爷子眉头紧锁,再怎么敲门,房门也不再打开。

“老爷,这怎么办?”管家有些惶惶不安。

“让保镖堵住门。”楚老爷子也是心急万分,“决不能让君烈出了大门!”

这种反对家族联姻,威胁家人出家的孩子,楚老爷子也不是没有见过。

心软些的家长,就任着孩子,把婚事取消:心硬的家长,会看着孩子继续演下去,寺庙里暮鼓晨钟、清规戒律,迟早会把孩子逼的哭着回家。

但和其他人家的孩子不同,楚君烈是打小就在寺庙里待过的,现在连头发都剃了,眼神处处透着心意已决,看的楚老爷子不得不着急。

“老爷,要不让司云弈先生,帮忙劝劝孙少爷?”管家试探着开口建议,楚老爷子纠结万分,想起之前撂下的话,憋的脸都有些涨红。

楚老爷子犹豫再三,找出联系方式,想了又想,却不知道怎么按下去。

隐约之中,楚老爷子怀疑这会是两人一起给自己下的套,但楚老爷子又不敢冒险,一旦孙儿是真的要斩断红尘,楚家的家业,真的要断绝在自己手中。

楚老爷子晚上睡觉都睡不踏实,清晨天蒙蒙亮,只听庭院中的警报声响起,紧接着外面响起喧哗声。

管家预料到今晚要出事,衣服没脱睡下,听到警报声立即起身,一路小跑到孙少爷房门前,只间十几个保安已经被撂倒,房门大开着。

“孙少爷呢!”管家连忙看了眼房间内,发现已经没了孙少爷的人影。

“孙少爷走了,我们真的拦不住!”一保安捂着后腰,表情是万般无奈。

孙少爷本来天赋就高,格斗技术都是名师指点,之后又历经实战,他要是想走,谁又能拦得住。

保安声音不小,匆匆赶来的楚老爷子,一下就听到这句,顿时身形不稳。

“老爷!”管家连忙上前扶住楚老爷子,也顾不得孙少爷,刚忙扶着老爷回房间,叫医生过来。

楚君烈背着包裹,回头看了一眼楚家的庭院,继续朝目的地赶去。

打车到山下,楚君烈仰头看着记忆中有点熟悉的山路,一步步向上。

脚下的青石砖,楚君烈已经踩过无数次,小时候寺庙中没有水,只能提着桶下山打水,楚君烈即便年岁还小,也会被要求着提一个小桶,上下来回。

冬天气温低,青石砖上堆了雪,被踩的很滑,楚君烈记得自己在这条路上摔了无数次,摔疼了哭,也不会有一个人哄自己一声。

庙里人少,几个师兄不擅长带孩子,住持年岁已高,到后来已经不怎么吃饭,楚君烈走的时候,住持被师兄扶着,才能出来看一眼。

楚君烈一阶阶迈上青石砖,看着面前比记忆中大了不少的寺庙,再看门上的漆,似乎是被翻修过。

寺庙里冷冷清清,楚君烈走进寺庙,看到天王殿大开着,迈进低头拜了拜。

找了一圈,楚君烈方才找到一个僧人,是张陌生的脸。

僧人看了看楚君烈的光头,再看看楚君烈身上背的背包,一眼就能看出这人是来干什么。

“施主,是考研失利,被分手,还是公司裁员?”

楚君烈低头回礼,再无辜抬眼。

“难道就不能是高考失利。”

僧人上下打量了眼前的男人一番,表情有点纳闷,“施主,您心里得有点数。”

楚君烈一抿唇,抬眉笑了笑。

“师父,我想要出家。”

和预料中的阻拦不同,僧人带着楚君烈到别院,拿出三张卷子。

“施主,您是本科僧、研究僧、还是博士僧?”

现在门槛要求这么高了吗?

楚君烈愣了愣,记得当年入门没这么难。

楚君烈从小便是多对一的家教,回忆片刻,看向僧人。

“我是家里蹲。”

僧人安静片刻,告诉楚君烈几个事实。

“施主,我们早晨四点半起床,我们需要出坡,也就是干活,晚上九点结束,并且我们这里一日两餐,过午不食,你需要待够四个月,才能正式出家。”

这几个事实,足够劝退很多人,很多满脸颓丧的年轻人,基本上只要听到早晨四点半起床,就会打消这个念头。

“我知道的。”楚君烈点头,“要背五堂功课,学习律仪,早晨洗漱后修行,一座一个多小时。”

僧人闻言,有点惊讶的看向面前的男人。

“对了,寺里接上自来水了吗?”楚君烈看一眼,“你们现在还下山打水吗?”

“有自来水。”僧人继续上下打量楚君烈,“施主在此修行过?”

楚君烈点了点头。

僧人见状,带着楚君烈去另一院里,随着僧人一句“住持”,楚君烈终于看到一个熟悉面孔。

“师兄?”楚君烈看着眼前十几年未见的师兄,没想到他如今成了这里的住持。

住持看着眼前的男人,无论是他立体的眉弓,还是侵略性极强的深邃眼睛,都带着分意外的眼熟。

“我当时六岁。”楚君烈一句话,让住持瞬间想了起来。

当年小小一个,如今长的这么高大,住持忽的意识到什么,让旁边的僧人先暂时离开。

“你家中又出什么事了?”住持还记得楚君烈来自一个能力不弱的家族,当时是为了躲避危险,才被父母送进庙中。

“家中没有什么事。”楚君烈神色微暗。

“那你这是……”住持打量楚君烈半晌,隐约猜出一点,“被情所困?”

“总之,我想要出家。”楚君烈避开话题,“希望师兄收留。”

“你要是真想出家,介于你之前的修行经历,我可以让你立即就通过。”住持笑了笑。

楚君烈吭了吭,眼神看向别处。

“师兄,你还是让我待够一段时间。”

“我想听真话。”住持认真看着眼前人。

楚君烈低头思索片刻,抬眼看向住持。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师兄你千万别逼我动手。”

住持顿了顿。

这话……是这么用的?

“还请师兄保密。”楚君烈目光严正,“如果有人以后问起你这件事,你只需要回答我上上一句,说我执意出家就好,也算不上打诳语。”

住持一低头,就能看到楚君烈手背上因为之前滚了针,留下的的大片、还未消退的青紫。

“值得吗?”

“非常值得。”楚君烈眸光坚定忠诚。

“我爱他,哪怕把我骨头打断给他熬汤喝,我也心甘情愿。”

住持安静许久,第二天清晨,楚君烈四点半起床,穿上僧侣的衣袍,洗脸刷牙。

天还未完全亮。

但晨光,一定在黑暗之后。

楚老爷子在**清醒过来,第一时间就是找到手机,要联系那个自己之前犹豫许久,都没有按下的号码。

管家守在一旁,听着老爷手机中传出的忙音,莫名还有些紧张,再看老爷捏紧的手指,知道老爷的心情,不比自己轻松一点。

以往只有楚家让别人紧张的份,今天倒是调换过来。

电话接通,两人听到对面传来的的清隽声线。

“喂,您好。”

“你好。”楚老爷子试着调整自己的语气,努力掩住语气中的迫切。

“小司,我是楚君烈的爷爷,我们之前见过。”

司云弈那边沉默几秒,礼貌疏离的回应。

“君烈现在很需要你。”楚老爷子有点难言孙儿出家的事,“你如果愿意来一趟,我会给你意想不到的好处。”

“谢谢,但是我不需要。”司云弈淡然回绝,“我能做到的事,别人也可以做到,您既然要我与楚君烈离婚,您也应该坚决些。”

楚老爷子憋的说不出话来,老脸有些难挨。

当时让两人离婚的是自己,如今请求人家帮忙的,也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