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云弈双手郑重接过医书, 眸光落在医书极具历史感的无字表皮上,朝老人低身道谢。

“这医书一代代传下来,在我手中这些年, 就是浪费。”老人一声感叹,“虽说祖上有训,只传血亲,但祖宗们可能也没想到,后辈会成这副模样,也幸亏我当年, 没有把书留给儿子, 否则还不知道, 他会怎么糟蹋这本医书。”

“您放心。”楚君烈热情的握着老头的手。

“您都做出违背祖宗的决定了,我们一定会好好爱惜这本医书!”

老头转过头,被楚君烈说的翻出个白眼仁。

从医院出来, 司云弈坐在车中翻看这本医书,书里确实记载了很多药方, 但在现代, 这些药方明显还没有经过验证。

司云弈一目十行,寻找有没有关于痴呆症的信息。

阿尔茨海默症在古时称为“痴呆症”,司云弈查阅很多典籍,在几本医书中,看到过关于痴呆症的简述,此时此刻, 司云弈迫切的希望能在手中这本书里, 也看到有关痴呆症的记载和药方。

汽车平稳驶上公路, 楚君烈看着司先生白皙的手指不断翻阅书页, 像是在寻找什么, 浏览的速度相当快。

楚君烈小心的一点点挪过身,微微歪头,看到书中的字迹,似乎是毛笔写成,还都是繁体字。因为老爷子这些年过的艰难,书页里还有少许的灰土。

但司先生一点都没有嫌脏,镜片后的目光专注于上面的文字,不管指尖沾染的尘土。

不用多想,楚君烈也知道司先生在找什么,司老爷子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之前还出了走失的事情,司先生攒着满腔的担忧,只是平常不显露出来罢了。

楚君烈一点点的歪头,想要再接近身边人一些,前方一个转弯,楚君烈没有来得及防备,脑袋一下子靠在司云弈肩上。

楚君烈一动不敢动,几乎不敢看身边人的表情,耳朵的温度一点点攀升,明显感觉到脑袋下枕着的肩膀僵直片刻。

司机隐隐觉察到后排的动静,看一眼后视镜,只见身材高大的男人,把脑袋靠在司少爷肩上,耳尖带着红。

但凡是其他人,司机可能会在心底评价一句“小鸟依人”,但那位楚少爷,无论是身高还是体型,怎么也归纳不到“小鸟”这个品种。

如果非要比喻,也不知道这世界上,有没有大型土雕这种鸟类。

司云弈看的投入,直到肩上枕了一个脑袋。

想起这本书,算是两人的共同财产,司云弈将手中的书往楚君烈方向移了部分,继续看接下来的内容。

楚君烈看着向自己移动的书本,眼中忍不住一点点亮起来,嘴角努力压抑着上扬的趋势,心情灿烂的不得了。

司先生是不是邀请自己一起看书?

楚君烈按耐着喜悦,低头努力看自己只能看懂半分的医书。

有些繁体字好认,但一连几个生僻繁体字连在一起,楚君烈眨了眨眼睛,就已经不知道对方在描述什么。

楚君烈看两行的功夫,司云弈就已经大致浏览完两页,紧接着就是翻页。

楚君烈看不懂,也不想挪脑袋,只能假装自己看得懂。

不知道是不是楚君烈的错觉,这些繁体字看的多了,自己似乎认识的也越来越多,同样一个繁体字,三页前还不认识,再见它几面,楚君烈竟神奇的发现自己突然就认识它。

不仅知道它怎么读,还知道对应的简体字是什么,一点点清晰这字的意思。

再翻几页,看到这字第五六次,楚君烈已经能明白这字在前后文语境中代表的意思。

就像自己的英文水平一样,自己以前似乎是学过的,经过事故后,把它们忘却,但只要多看多读几遍,就能把它们重新找回来。

汽车停在购物中心附近,楚君烈脑袋像是黏在了身边人肩上,怎么也舍不得离开。

司云弈侧脸,抬手轻弹了一下楚君烈额头。

起来。

楚君烈笑容更加灿烂,一手捂着额头,努力压制住脸上的笑,抬起头眼神澄澈的看向司云弈。

“司先生对不起,我是不是把您肩膀压酸了?”

司云弈也没觉得有压力,楚君烈除了刚开始脑袋的重量都在肩上,接下来的时间,他自己脖颈似乎也用着力,尽量不会把整个脑袋的力度压上来。

更像是紧贴着。

“我晚上回来,一定帮您按一按。”楚君烈说出自己的最终目的,满脸认真。

不等司云弈回复,楚君烈快速下了车,整个人像是飞一般的轻快跑进购物中心大门,生怕身后人跟他说一句“不需要”。

司云弈看着楚君烈的身影消失在购物中心,垂眸继续浏览手中的医书。

“司少爷。”司机小声询问,“接下来是去……”

司云弈翻书页的手微顿,像是突然发现什么极其重要的内容,没有立即回复司机的询问,而是仔细浏览三四遍书页上的内容后,拿出手机,将书页中的片段清晰拍下来,连拍几张。

等做完这一切,司云弈抬眼看向司机,墨眸中压着几分情绪。

“去港城中医药科学院。”

司家名下运营三家医疗机构,与中医药科学院设立的临床医院常有往来,司云弈在路上与院长大致交流一番,等到达院长办公室后,发现院长已经将中医学研究部门的负责人叫来一起商讨,效率十分的高。

研究部门的负责人,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听到司云弈手中有个药方,特地赶来查验一番。

司云弈拿出手机,将上面的药方展示在负责人面前,负责人仔细看了一遍照片中的药方,眉头一点点皱起。

“司先生。”负责人拿着手机看向司云弈,目色中带着几分怀疑,“你应该知道,这上面说的痴呆症,就是阿尔茨海默症,但凡有些医疗常识,你也应该清楚,这种病是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现在只能依靠抑制乙酰胆碱的降解药物,和抗精神病药来改善患者认知功能。

阿尔茨海默病在中医治疗领域,根本没有可以循证的医学证据支持,你这个药方,恐怕是被人骗了吧。”

“咳咳。”院长在一边咳嗽,一边看向负责人,使了个眼色。

负责人还是同样的态度,并且把手机递向司云弈,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司云弈清楚知道负责人的言语还算温柔,要是按他往日的脾气,恐怕会把手机放下直接拍门走人。

“赵老师。”司云弈看向负责人,语气清和,目色专注。

“我来访之前,看了不少医学古籍,我也十分清楚,痴呆症是老年人高发病,而古代人平均寿命较短,病人比例小,所以痴呆症没有引起当时人重视,中医诊疗手段也相对稀缺。

但是现今已然不一样,华国平均预期寿命已经到七十八岁,全球阿尔茨海默病患者已经有五千多万,华国患者占了其中的五分之一,居全球之首。”①

司云弈目色一点点严肃起来,“在古代,华国尚且还有医者利用身边一切可行方法,研究痴呆症,从各个角度分析痴呆症的病因,煎治中药为老人治疗,《景岳全书》中更是说‘此症有可愈者’。

现在您因为中药领域,没有可以循证的医学证据支持,还未尝试,就果断放弃,是否有些……太欠缺自信。”

负责人被这一通话说的哑口无言,认真看了许久眼前的年轻人,思索片刻后,拿出自己的手机,对向司云弈。

“加个薇信,你把这方子,给我发过来。”

司云弈唇边扬起分细微弧度,与负责人添加薇信,把方子发了过去。

“我回去后,会好好研究这个方子,如果我发现它确实有价值,我会告诉你。”负责人看着手机思索片刻,抬眼又看向司云弈。

“你这个方子八成也是花钱买来的,需不需要让我签份保密协议?”

“不用。”司云弈收起手机,“如果我想要保密,充分利用这个药方的价值,我会自己组织研究团队,而不是来这里。”

负责人一听这话,忍不住再度看了眼面前的年轻人,突然就有点明白,为什么一向眼高于顶的院长,会对这个年轻人这么看重。

看着负责人离开,院长起身,笑呵呵的看着司云弈,“小司,这么长时间没见,你还是这么厉害,用几分钟就把那个老顽固给说动。”

“不是我厉害。”司云弈看向院长,微微一笑,“是赵老师敢于尝试。”

“你看看你,说的话让人听起来就是舒心。”院长面带笑容,“就是啊,老赵他手下其实也有不少项目,工作任务也挺重。”

司云弈立即明白院长的意思,直接说出自己的诉求,“我希望院长能通融,让赵老师最先研究我带来的药方。”

“既然小司你都开口了,我当然不好拒绝。”院长有些犹豫的看了眼桌上的照片,再抬头看向司云弈。

“就是我这也有点事,想请小司你帮个忙。”

院长今天的积极程度本就不同寻常,司云弈本就猜到他会有事相托,现在院长开口,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您请说。”司云弈眸色理性。

“要不……你猜一猜?”院长有点不好开口,顺势擦了下鬓边的汗。

“如果您不介意,我想先看一件东西。”司云弈坐在院长对面,轻指院长桌上的相框。

院长将相片转向司云弈,里面是院长一家三口的照片,院长妻子笑容贤惠,女儿青春洋溢。

“这张照片很好看,是您几年前照的?”司云弈微微一笑。

“十二年前。”院长看着照片中的一家三口,脸色显出许些柔和。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您需要我协助的问题,可能来自您的女儿,并且,有可能是婚恋情况。”司云弈做出一个基本的判断。

“你是怎么知道的?”院长有点差异。

“在您答应我的请求时,看了一眼照片,这意味着您当时已经在思考如何说出您的困扰,而您困扰的来源,正是来自这张照片。”

司云弈目色如常的注视院长。

“刚刚您做了一个抬手擦汗的动作,微微低头,手指抚摸额头,这是典型的羞愧表情。”

司云弈目光落在照片上,“这张照片中,您女儿明显是参加完高考不久,还获得一个不错的成绩,她和您夫人的姿态相当放松。

她当时的年龄应该在十八岁左右,现在十二年过去,我没有听到您女儿结婚的消息,并且据我了解,您是一位比较传统的家长,能让您感到羞愧和担忧的,似乎只有您女儿的婚恋情况。”

“是这样。”院长被说中心事,反而轻松了一点,但眼中的忧虑却是分毫不减。

“其实我女儿,在三年前已经订了婚,也没有大张旗鼓的办,仅仅是我们双方的家长吃了顿饭敲定,两边的孩子,也挺喜欢对方。”

司云弈眸色微动,从院长话中听出问题。

按港城的习俗,一般订婚后,半年到一年时间就会结婚,如今却硬生生拖了三年。

“这婚,是我女儿一拖在拖。”院长一脸忧愁,“我之前一直不知道为什么,直到前几天,孩子被我逼急了,她才告诉我。”

院长抬头,无奈看向眼前谪仙般的男人。

“她认不出他的新郎。”

作者有话要说:

①数据来自《2020中国阿尔茨海默病患者诊疗现状调研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