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炳飞马赶到西苑的时候,天色已然泛白,无需灯笼,就能急行赶至。

刚到殿门口,陆炳就听到一声大喘气,随之而来的是英国公张溶的招呼,“来了。”

“英国公。”陆炳双目泛红,显然一直落泪。

英国公叹了口气,拍着陆炳的肩膀,“陛下垂拱近四十载,历朝历代少有。”

陆炳没有接话,脚步匆匆往内,英国公赶上几步低声问:“守在西苑大门的是何人?殿内殿外侍卫都身着常服……”

陆炳停下脚步转头四顾,“是钱家护卫。”

“此言大谬,此裕王府侍卫。”钱渊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向陆炳、英国公行了一礼。

陆炳点点头算打了个招呼,径直入内,而英国公留了下来,细细打量着这个青年。

英国公张溶是个谨慎人,也是聪明人,反正不执掌兵权,只要不挑边,英国公府就有足够的底气。

张溶进西苑比陆炳要早,消息也灵通,路上甚至派人窥探了景王府的动静,入西苑后立即知道大事已定。

但让他诧异的是,上有内阁,还有司礼监黄锦,最得裕王信重的高拱,但主持诸事的却是钱渊。

关押昨夜轮值的锦衣卫、太监,派人监视景王府动向,使人入皇城准备丧礼、登基等事,钱渊一直忙的现在才稍微歇了口气,礼部那边已经有人来接手了。

“陛下真是慧眼,挑中展才这等青年俊才。”张溶捋须笑道:“早听闻钱龙泉大名……”

钱渊看附近没人,也展颜笑道:“怕是听南京传闻吧?”

张溶嘿嘿笑着点头,“如此吝啬?”

“晋商都能插一脚,还怕勋贵来抢食?”钱渊无所谓笑道:“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空手套白狼,那是想都别想!”

张溶干笑几声,挥手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英国公府和魏国公府都是与国同休的勋贵,一个在南京,一个在北京,是两京为首的勋贵,也是有香火情的。

魏国公那边这两年因海贸大发横财,京城这边的勋贵眼睛都绿了,自然想插一脚,但京城的这帮勋贵不讲规矩,想凭借身份就想分红……想屁呢!

英国公府还算要脸的,有两家勋贵直接派家奴去了镇海,没人搭理还想闹事,直接被打断了腿,其中一个还被种荷花。

张溶还想再扯几句,那边徐渭远远招手,两人疾步赶过去,诸般事已经安排妥当,准备发丧……这些事都有专人负责,内阁重臣、六部尚书并裕王府诸人都在大厅坐定。

看到钱渊入内,诸人神色不一,坐在首位的徐阶面色淡漠,眼皮子都没抬,而李默、高拱等人都送去感激的目光。

不能不感激啊,如果让徐阶那厮将遗诏公然拿出来并得到认可,后面就麻烦大了。

“展才,钱家护卫畜养多年,冠绝东南,如今皆为王府侍卫?”工部尚书赵文华笑吟吟的看着钱渊,他现在心情放松下来了,等裕王登基,自己应该能全身而退。

“久闻钱家护卫之名。”兵部尚书王邦瑞笑道:“皆为勇士也就罢了,倒是那鸟铳精致。”

“戚元敬称其杀倭第一利器。”

乱七八糟的讨论中,户部尚书方钝高声喝道:“展才,让镇海、宁海再输一批税银入京!”

徐渭挑挑眉头,“砺庵公……”

“别废话!”方钝厉声道:“朝中本就勉强支撑,山陵崩,又有新帝登基,至少两百万两白银,不让镇海、宁海出,难道克扣京官俸禄吗?”

钱渊的第一反应是,你个不要脸的老王八蛋,你是不是每天闲下来,就琢磨怎么从通商口岸抢银子?!

而且还带上了京官……两百万两白银,把全京城的官儿的俸禄全都克扣了也顶不上啊!

偏偏这事儿还不能推脱……至少钱渊一时半会儿没找到推脱的理由,朝中上下都知道,如今户部还算宽盈主要就得力于海贸。

其他人家的丧事还好说,但皇帝的丧事,特么特别费银子,这笔银子谁来出?

如果是弘治帝那种,会让内承运库出。

如果是正德帝那种,自然是让户部出。

而裕王……之前已经有人隐隐试探过了,裕王是不肯出这笔银子的,如果全都让户部出,必然在其他地方会克扣,如果能让镇海、宁海承担一部分……皆大欢喜啊,只是钱渊不欢喜而已。

“宁海去年末才设市通商,出五十万两吧。”方钝那个不要脸的老头都开始安排了,“镇海富的流油,一百万两一点都不吃力。”

钱渊那张脸面无表情,“砺庵公说的是,让户部行文就是,想必荆川公、望之兄都愿襄助。”

方钝被这句话堵得有点胸闷,谁不知道宁绍台是你的地盘,户部行文有用的话……老夫逼你作甚!

正好那边黄锦出来召钱渊入内室,后者拔脚就走就当没听见方老头还在后面嚷嚷,镇海府衙县衙一共才分两成红,一年下来也不过几十万两银子,还要承担修建海船、购粮建仓,而且因为宁海的分流,今年还略有减少,哪来那么多银子给你祸祸!

“臣钱渊拜见殿下。”

裕王脸上早就没了泪痕,指着一旁的椅子,笑道:“坐吧,又和砺庵公闹起来了?”

“都说臣护着宁绍台,还指着臣吃独食……”钱渊悻悻道:“殿下也知道,臣一心要开海禁,通商为开海禁之初,但绝不等于就是开海禁。”

“不是臣自视清高,但自嘉靖三十六年镇海、宁海两处陆续设市通商,两地小吏、文员、管事……只要查实贪贿误事并存,臣一共砍下三十多枚首级。”

“居然还有人指着臣要割地称王……”钱渊忍不住吐槽道:“臣一大家子都在京城呢!”

“福建巡按孙丕扬就是随园士子吧?”裕王笑道:“前几日孤得信,泉州巨商先赠银两,后送珍宝,连续遭拒后又购两名扬州瘦马相赠,孙叔孝慨然回绝。”

“叔孝兄也是嘉靖三十五年进士,有胆气,有见识,文武兼资,日后当为朝中栋梁。”钱渊苦着脸轻声道:“殿下,户部那边……”

“问过了,内承运库没多少银子了……”裕王微微撇嘴。

钱渊闭上嘴巴不吭声了,这里面水有点深,他不想去问,内承运库的充盈给了嘉靖帝疯狂作死的资本。

户部太仓库倒是有银子,但大都是有用处的,镇海、宁海那边有多少银子钱渊也说的清清楚楚……所以,裕王觉得,还是委屈委屈父皇吧。

出丧、登基,都削减开支,这笔银子让太仓库出,如今是二月,三月镇海、宁海那边的税银就能入京了。

不过,裕王召见钱渊问的不是这方面的事,他盯着钱渊的双眼,轻声问:“内阁首辅,何人能当之?”

钱渊的第一反应是,该死的《明史》又在胡说八道,面前这位虽然不是什么刚毅君王,但绝不是只小白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