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已是三月,北地寒气不再,春暖花开,如丝春雨淅淅沥沥洒下,走出宫门的新科进士撑起了各式各样的竹伞。

今日殿试,让这些新科进士有些失望的是,上一科亲临的嘉靖帝并没有出现。

毕竟殿试的名次比会试重要的多,后者还有挽救的机会,而前者是盖棺定论……三年前嘉靖帝亲临考场,御览数卷,诸大绶被点为状元,徐文长被提为榜样。

这也就罢了,但陛下看过钱渊考卷,虽未有提拔名次,但放榜后简拔入翰林院,此事在前几日在京中流传甚广。

林烃撑着伞缓步出宫,他对名次倒是不那么看重,只要上榜就好,没走几步他眼睛一亮,“子柳兄,充庵兄,与成兄。”

相对来说,这一科的进士比较普通,远没有上一科那么能闹腾,要知道三年前在会试之前,钱渊、徐渭就已经名扬天下,诸大绶、陶大临、孙鑨等人在京中数月小有名气。

所以,这一科最惹人关注的反而是随园三人,会试放榜之日,多有闲杂人在随园门口等候。

潘允端第二百三十六名,陆树德第一百九十二名,包柽芳第九十七名。

两个松江人,一个浙江人,虽然名次不高,但都上了榜。

潘允端和包柽芳看到林烃,都回了一礼,陆树德笑嘻嘻的问:“贞耀,青词写的如何?”

“哎,胡诌几笔而已。”

林烃撑的伞够大,陆树德干脆收了油伞,钻到林烃的伞下。

不能去拜会随园,但和同年闲叙几句总可以吧……会试之后,林烃就在打这个主意,恰巧他治《书》,和陆树德同属一房,拉起关系来很是容易。

殿试前,新科进士频频相聚,林烃很顺利的认识了包柽芳、潘允端两位。

不过论关系,林烃还是和陆树德走的最近,一方面都是治《书》,一方面两人年龄相仿,都未满二十,林烃十八,陆树德十九。

当然了,林烃本人还有着其他的心思,他已经细细打探过了,陆树德的兄长陆树声,是钱渊的叔父钱铮的岳父,而且陆树声是钱渊的老师,陆树德和钱渊自小交好。

啧啧,这可能是钱渊最亲近的姻亲了!

虽然都未满二十,但显然,林烃是只小狐狸,而陆树德是只小白兔。

陆树德还在琢磨这次如果殿试名次高,或许选庶吉士入翰林院,能不能向远在南京的兄长提出那个难以启齿的话题。

“别提了,渊哥当时是小杖则受大杖亦受。”陆树德兴致勃勃的说:“一年到头,每日三题,做不出来……兄长的棍子都快打断了!”

包柽芳瞠目结舌,而潘允端嗤笑道:“展才当年就挺能折腾,不说从杭州回返的嘉定大捷,后来华亭城外一战、崇德大捷,还在陶宅镇双江公账下参赞军机,怎么可能每日三题。”

陆树德郑重其事道:“真的,就算崇德大捷那些日子,也是每日三题……每次渊哥出行,兄长都事先出好题目。”

“噢噢,记得当时你也在崇德。”潘允端想了想,噗嗤笑道:“那他被倭寇掳走那几个月,总不至于每日三题吧!”

陆树德撇撇嘴,“当时兄长在杭州,听闻渊哥脱险,立让人送去题目,厚厚一叠!”

潘允端笑道:“不过论经义,展才的确不够格入翰林,难怪那么多闲言杂语。”

陆树德大力点头称是。

包柽芳没吭声,他不比那两人,一个是钱渊同窗好友,一个是钱家姻亲……呃,算起来还是钱渊长辈呢。

“八股不过是敲门砖,龙泉公抛却翰林,南下击倭,设市通商,功济于时。”一旁的林烃摇头笑道:“难道不比枯坐的翰林强吗?”

潘允端大笑道:“贞耀这句可将文长、文中、端甫、虞臣都扫进去了,要知道令兄还在翰林院枯坐呢。”

一路闲聊,到了路口,潘允端一行人往西去了随园,林烃落寞的往东回了家……到现在对方都不肯邀自己拜访随园呢。

其实陆树德早就在随园提过,结果被徐渭喷的缩头缩脑……外人不知道,徐渭是心知肚明的,这个时候去接触林烃,真不是个好主意。

一进门,林烃就看见老仆使了个眼色。

“嗯?”

“老爷和大少爷都回来了。”

“这么早……还没放衙呢。”林烃疑惑的去了后院。

林庭机随口问了几句殿试是否顺利,双眉紧皱显然有心事,一旁的林燫更是一脸愁容。

看了眼幼子,林庭机在心里盘算,虽然未满二十,但心思倒是深的很,还真有点像钱展才……都是那厮把烃儿带坏了!

“今日,裕王府上奏请拨翰林补足讲官之数……”

林庭机才起了个话头,林烃已经脱口而出,“此乃通天之道!”

的确是通天之道,原时空中,隆庆帝登基前,张居正不过是国子监司业,翰林院侍读,隆庆帝登基之后,张居正立即升任礼部右侍郎兼翰林学士,一个月后转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

“聒噪!”林庭机气不打一处来,又是一连串的训斥。

林燫呆头鸟一般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心里吐槽,小弟太像父亲了……刚才自己一句话不也被打断七八次吗?

好一阵儿后,林庭机才转回正题,“翰林院推举三人,其一国子监司业兼右春坊右渝德张居正,其二翰林院编修张四维,其三……”

林烃顺着父亲的视线看到了林燫,“大兄?嗯,大兄的确有此资历。”

林燫苦笑道:“仅凭资历如何能登通天之道?”

“张叔大是华亭之婿,大兄……应该和石斋公有关。”林烃点头道:“张四维何许人也?”

“杨惟约的外甥。”林庭机哼了声,“此人是嘉靖三十二年进士,论资排辈,怎么也排不到他!”

林烃虽然年轻,但心思灵敏,又经历了钱渊、李默的明枪暗箭你来我往之后,倒是通透了很多,立即问:“父亲是担心分宜?”

林庭机叹了口气冲着长子努努下巴,“你来说吧。”

“其一的确是因为严党。”林燫低声道:“石斋公与严党仇深似海,入裕王府为讲官,只怕分宜……更何况京中传言,石斋公可能起复。”

林庭机忍不住插嘴补充道:“张叔大是华亭之婿,而燫儿身后是李时言,杨惟约与严党向无来往……”

“噢噢!”林烃学着父亲插嘴道:“补入裕王府的三人,无分宜门下,这才是关键!”

林庭机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闭嘴,听你大兄继续说!”

林燫向父亲投去幽怨的眼神,好像刚才是您打断的。

“所以,入裕王府,分宜未必会拿张居正、张四维如何,但为兄……”

林烃咳嗽两声摇了摇头。

林燫疑惑问:“小弟有话说就是。“

又是两声咳嗽,林烃平静的转头看向父亲。

林庭机觉得手痒痒,儿子不听话,一定是揍的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