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还是艳阳天,黄昏居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周济艰难的在密布的小山中前行。

和其他钱家护卫不同,周济早在去年刚随钱渊下东南就被调拨给了谭维,对绍兴、台州附近地形不熟。

好不容易找了个机会从纂风镇脱身,周济不敢往南,不敢往东,那两边都可能正在大战,他只能往西行去。

碰上了倭寇能拉拉关系……我是正儿八经的倭寇!

碰上了官军也能拉拉关系……拜托,我家少爷名震东南!

爬上一座小山,喘了几口粗气,周济抬头望去,不禁苦叫连连,娘的咧,都能看见大海了!

路痴周济无奈的瘫在地上,都懒得找个地方避雨了,心里只在想,如果没出错,应该就是在上虞附近了,也不知道打成什么样,少爷对戚元敬寄予厚望……

突然,一旁灌草丛中传来索索声,周济眼角余光瞥见黑影窜来,条件发射的去抓地上的长刀。

“啊!”

短促的惨叫传来,另一侧窜来的黑影一脚将长刀踢开,一拳狠狠击打在周济的肩上。

借势翻了个滚才起身,还没等周济说什么,对面两人又扑了过来。

周济脚步灵活的躲开第一人,偷空踹了脚,地上湿滑的很,这人摔了个大马趴。

但同时周济被第二人死死拽住右手,他索性拳头一散,两根手指猛地戳向这厮的眼睛。

“丢人现眼!”

一声低喝在身后响起,周济还来不及转身,一根木棍扫中下盘,登时一脚摔倒。

这下完蛋了,特么到底是倭寇还是官军,又或者是乡勇?

被绊的严严实实的周济悲哀的想,自己还没娶妻,存在少爷那的还有好几百两银子呢……

一刻钟后,周济被押送到距离海边不远处的小小山谷中,一名短打装扮的中年正借昏暗的光线盯着被铺在地上的地图……周济提着的心一小半都放回肚子里了。

手持长棍将周济扫倒的大汉低声道:“此人身手不错,随身带着长刀、匕首,应该是倭寇。”

中年人头也不回,“问问徐海动向。”

大汉取出塞在周济嘴里的布,“想死还是想活!”

“居然用袜子塞嘴,好好好,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周济恶狠狠的呸了几声,“俞总兵,我是钱家护卫。”

“什么?”俞大猷旋风似转过身,拿过刚刚点燃的火把凑过来,“你是钱家护卫……叫什么?”

“松江华亭人,少爷家里佃户子弟,周济,我哥哥就是周泽。”

俞大猷没听说过周济,但却知道周泽,去年嘉兴府长水镇、桐乡两场大捷,指挥鸟铳队的周泽名气不小,后调拨入军,直升把总。

看俞大猷面色狐疑,周济想了想接着说:“嘉靖三十三年,我随少爷在华亭城外破倭,后双江公在陶宅镇将少爷驱走,当时俞总兵、瓦老夫人、董总兵、候游击都在。”

“就那张地图!”周济冲着地上的地图努努嘴,“少爷临走时候送的,就是我和哥哥周泽一起送到俞总兵身边……李良钦手上的。”

俞大猷不再怀疑,瞪了眼身旁的亲卫,赶紧给周济松绑。

“少爷怀疑倭寇主力盘踞绍兴北部沿海,五日前来此探查,约四千倭寇聚集在篡风镇左右。”不等俞大猷询问,周济源源不断道:“但两日前,徐海率主力南下。”

接到总督府军令,百般无奈的俞大猷率仅有的十余艘船只战战兢兢出海,但俞大猷很快得到消息……其实不是得到消息,而是松江、嘉兴、杭州都有消息传来,唯独绍兴府没什么消息。

俞大猷冒险从萧山到三江所一带寻机上岸,身边只带了五百士卒,正不知道要不要去萧山……结果看到了登高望远的周济。

“徐海南下?”俞大猷精神一振,塞过去两个馒头低声问:“可知去了哪儿……山阴?上虞?”

“上虞。”周济挺着胸膛道:“两日前,南下攻上虞的倭寇头目吴大虎大败……少爷亲率千余兵丁援上虞,一战击溃倭寇,徐海听闻立即启程南下。”

用不着再看地图,俞大猷闭上眼睛在心里盘算,也就是说,这场大战将在上虞县左右爆发,到如今已经两日了,自己赶过去也来不及……说不定都打完了,再说自己手下就五百兵丁。

旁边手持长棍的侍卫突然盯着正在啃馒头的周济,轻声问:“你亲眼见徐海南下?”

“嗯。”

“你说你是钱家护卫,为斥候探查军情,居然不回去……而且还是从篡风镇方向过来的。”侍卫右手抬起长棍,“徐海率四千倭寇南下……你能亲眼所见?”

俞大猷皱眉微微点头,这的确是个问题。

“王哥……王义已率其余斥候回军。”周济犹豫了下,看看周围侍卫不算太近,才低声道:“我混入了篡风镇,亲眼见徐海南下。”

“怎么可能?!”侍卫哑然失笑,虽然倭寇来援复杂,但你如何能轻轻松松混进去。

“好了。”俞大猷突然伸手做了个手势,偏头看了眼坦然直视的周济。

俞大猷突然想起了多年前的崇德大捷,在徐海率军退走之前的那夜送来的书信,钱渊一口道出了徐海的名字,并且直指徐海可能的夜间偷城。

如果没猜错,钱渊和徐海应该是旧识……再往里想一想,俞大猷的视线落在周济身上,钱家佃户子弟,忠诚度没问题,却能混入倭寇之中……八成钱渊在徐海麾下埋有钉子。

这世上没多少傻瓜,能在历史上留下印记的……绝大部分都是聪明人,俞大猷显然也是。

“也不知道上虞那边怎么样了……”周济叹道:“要是俞总兵早一日上岸,干脆顺着路过去找机会捅徐海的屁股!”

侍卫放下长棍,想了想低声道:“之前在海上看到沥海所好些大船,要不一把火全都烧了?”

“扯淡!”周济在倭寇中混迹年许,很清楚倭寇对船只的重视程度,这是倭寇赖以生存的工具,也是上岸侵袭劫掠的退路。

“你不敢去?”

“不是敢不敢!”周济叹道:“船只都离海岸线好一大段距离呢,倭寇上船登岸都要换乘小船,你怎么过去?”

“游过去?”

“一只手游过去,另一只手拿着火把?”

“你当倭寇是瞎子啊?!”

“好吧,就算你弄得到那么多小船,还得立即准备好干柴、火油,现在还下雨呢!”

“就算你什么都准备好了,倭寇在岸上都是有斥候的,一个不对,船只就要离海……你烧个屁!”

狂风暴雨一阵狂喷将那侍卫喷得抬不起头来,一旁的俞大猷无语的看着这一幕……什么样的主人带出什么样的吓人,和钱展才一个德行。

周济舔舔嘴唇,叹道:“也不知道这次王哥、张三、杨文他们捞到多少首级……”

周围安静下来,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停了,月儿不知何时钻出云层,投下皎洁的月光。

周济咬着牙一拍大腿,“不知俞总兵可有胆气!”

“嗯?”

“咱们去篡风镇……徐海那厮三日前洗劫周边,镇子里囤积了大批的粮草,咱们一把火全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