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直生死,张琏胜负,这些对于钱渊来说很重要,但他现在并不关心这些,或者说他更关系钱锐的安全。

“不行。”郑若曾断然道:“汪直、张琏互斗,官军不能参与其中……只要官军上岛,接下来要恢复东南通商事就要平起波折。”

“当年沥港被毁,多少海商逃窜出海,少有人再敢信官府。”

“东南通商事,是以你钱展才为保,一旦官军上岛,还有人敢信官府不会背信弃义吗?”

孙铤点头赞同,“展才,反正是狗咬狗,等他们分出胜负,再进军不迟。”

钱渊大怒拍桌喝道:“若是汪直死了,张琏实力大增,那时候再攻打舟山,要多死多少士卒?”

“张琏号称飞龙皇帝,朝廷早就明令捕杀,难道让我看着张琏勾结王一枝取代汪直?!”

“不用说了,杨文,叫洪厚来,均备甲!”

钱渊大步出屋,叫来梁生,取出软甲穿戴,召集护卫,又命杨文选派精锐。

一旁的郑若曾双目赤红,跳脚大骂,“竖子不足与谋!”

只需要静观其变,等着张琏、汪直分出胜负,自然能按图索骥,大获全胜,钱渊却要亲临大军攻打舟山,就算胜了又如何,一个不好东南大事就是满盘皆输。

孙铤铁青着脸劝道:“展才,可使卢斌率吴淞水师在舟山左右盘桓,官军战船现身,张琏、汪直必然歇战。”

钱渊充耳不闻,喝道:“狼牙筅、盾牌、长枪、长刀都配齐。”

“洪厚,派人通知卢斌、戚继美,准备领军出击。”

“杨文,你暂缓一步,领军后行,先遣五百精锐随我上岛。”

郑若曾和孙铤难以理解,为什么今天钱渊如此不智,如此冲动,而隐隐猜到几分的杨文默不作声,昨日他曾亲眼看见张三对那位方先生极为恭敬,而周泽和张三一样,都是钱家佃户子弟出身。

雨势又渐渐小了下来,钱渊抬头看着天上密布的乌云,雨珠在他的头盔上汇集顺着缝隙缓缓流落,如果是徐阶换位处之,想必会选择冷眼旁观,可惜,我不是徐阶。

我也做不成徐阶。

钱渊不讳言自己有着这个时代少有的才干,但他也知道,自己能走到今日,也凭借着穿越者的身份,以及一些运气。

什么运气?

父兄、二舅就是我的运气。

二舅为了我丢了三根手指,如今还重伤卧床不起,父亲为了我常居虎穴,如今身半入虎口,前者我无能为力,而后者,近在咫尺而不闻不问,那不是我钱渊做得出来的事。

今日的抉择,在拷问着钱渊的底线,很可惜,或者说很幸运,这位穿越者保持着前世的底线。

“让他进来。”面色铁青的郑若曾站在雨中。

钱渊转头看去,胡应嘉疑惑的走进内院,转头四顾道:“杨文召集麾下,欲举兵何向?”

内院中都是自己人,郑若曾一把拉住胡应嘉将事情大略说了一遍,而那边兵械已经发放完毕,往卢斌、戚继美的信使已经出发。

“钱渊!”

“钱渊!”

直呼其名而又暴烈的声音让钱渊脚步一顿,气急败坏的胡应嘉丢开雨伞,冲上去一把揪住钱渊的衣领,“你想做什么?!”

“大军一起,不论汪直、张琏死活,东南通商还能维持吗?”

“你南下节制诸军,使大战不起,不过一日,就要掉头转向?!”

钱渊平静的看着胡应嘉,冷静的分析道:“汪直、张琏再或其他人,总归是为了求财,张琏倒是想造反,但其他海商不会同意,所以就算略迟,东南通商必然再起,只不过那时候随园已然凋零,这对克柔兄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胡应嘉睚眦欲裂,却松开了手,下一刻一拳狠狠砸在钱渊的脸上。

“我淮阴胡氏难道门第比不上你松江钱氏?”

“我胡应嘉也是两榜进士出身,为何要听命于你?”

“难道你以为我欲攀附随园而显贵?”

“两京户部枯竭,税银关乎社稷,难道你钱展才会不知道?”

被打的踉跄的钱渊站直了身子,伸手摸了摸生疼的脸颊,这是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后第一次被打。

的确,胡应嘉有给钱渊一拳的资格。

身为同年,又早早投入徐阶门下,胡应嘉本有着一条青云大道,在原时空中,他也是这么做的。

而在这个时空,南下查验红薯事时,胡应嘉亲眼目睹了镇海商事,看到了随园诸人的所作所为,在党争惨烈的嘉靖末年,有这么一群人并没有随波逐流,而是奋起前行。

相比较而言,徐阶显得太过自私,太过无耻。

并没有经历很长时间,但胡应嘉日日夜夜思索了很久,他选择了随园,选择了钱渊。

明面上受徐阶遣派,实则受钱渊重托,胡应嘉南下执掌通商事,竭尽全力,耗尽心血,日夜不懈,王本固两度祸乱,本以为无力回天,但钱渊南下收拢大军,胡应嘉以为大事抵定,没想到今日……

只沉默了一小会儿,钱渊面无表情伸手擦拭鼻孔留出的血,转身挥手,肃立在不远处的护卫队已经准备好了。

“钱渊,你敢攻舟山,我就敢放出王本固,告知侯汝谅。”

面对胡应嘉的威胁,钱渊脚步一顿,头也不回的说:“不,你不会。”

“汪直活,你出面商议东南事,汪直死,攻灭张琏,你上奏报功。”

就在这时候,外间的梁生挤开护卫,走到钱渊身边,“少爷,又有护卫回报。”

“说。”钱渊看似平静,双手在微微发颤。

“汪直遭刺未死,毛海峰护卫逃窜,麾下各部互相攻伐,舟山一片大乱……”

“汪直没死?!”郑若曾一个箭步窜上来,扳住钱渊的肩膀,低吼道:“汪直没死,绝不可攻舟山!”

汪直生死未卜,官军攻舟山本就不是明智之举,鬼知道之后会传出什么样的流言蜚语。

但汪直没死,官军攻舟山,背信弃义的帽子算是死死扣在官府头上了,更别说如今钱渊就在镇海,这顶帽子肯定是扣在他头上的。

“梁生,去,把派去卢斌、戚继美的信使追回来,大军不可妄动!”

听郑若曾如此说,梁生转头看了眼没有一丝表情的钱渊,犹豫了会儿,站在那没动。

片刻后,钱渊仰头看了看从天上坠落的小小雨滴,声音沙哑的说:“命戚继美整军,但不可妄动,命卢斌率水师出海,盯住舟山那几个码头,特别是往南的码头。”

孙铤、郑若曾、胡应嘉都长长舒了口气,钱渊终于恢复过来了,院子内众人均浑身潮湿,正要回去换衣裳,却听见钱渊冷冽的话。

“杨文,五百武卒可挑选完了?”

“好!”

“彭峰留下盯着王本固,梁生、洪厚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