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黑子是广州人,最早在海商李光头手下,转投入汪直门下不过三年多,赚的不算少,但也不算多,而闽粤两地的海商在汪直门下相对来说很遭排斥,所以一被招揽,立即一拍两和,即使如此,对方也扣住了他的家眷。

舟山很大,但开发的区域有限,成规模的码头一共三处,另两处都已经沦陷,只剩下这一路了。

而这一路是最关键的一路,汪直以及麾下头领、义子一般都是从这儿出入的,所以即使对面数百武卒,王黑子也不愿离开,万一跑出去几个头领,自己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是个账房先生,很少露面。”王黑子小声对身边中年人说:“没想到带着官军上岛……不会是官军要攻打舟山吧?”

“不会。”中年人远远眺望,“如果是官军大举来攻,海上早就船只云集……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要不要退一退?”王黑子有点胆怯,“那账房先生据说是汪直谋主……”

“汪直谋主?”中年人精神一振,“派人回去报信……必是此人背弃五峰船主勾结官府,以至于官军背信弃义!”

王黑子嘴一咧,人家官府讲究个出师有名,咱们海盗海商也讲这一套?

还没等王黑子派人回去,对面响起一声尖锐的竹哨声,排列整齐的三百武卒齐齐呐喊一声,在队长的指挥下大步向前。

码头外空地不大,后面都是密林,只有一条供马车通行的石子路,整齐而响亮的脚步声传来,眼见官军如此声势,两百海盗登时一阵**。

同样使用狼牙筅、盾牌,但戚继光和钱渊麾下的军队有着相当大的区别,前者鸳鸯阵变换自如,固守、杀敌、进击、追剿无所不能,而后者以三十人为一队,作用主要体现在固守阵地上。

对面的中年人一眼就看穿了其中区别,松了口气道:“不是戚元敬,也是,那厮留下的千余旧部还在泉州。”

阵后的钱锐紧锁眉头,暗叹一声,天公不作美,今日有雨,鸟铳难用,不然以火器猛轰,三百武卒迅猛进击,对面也不过两三百青壮,很难抵挡。

几十个背着鸟铳的护卫站在阵列的最后方,只能拔出长刀。

但虽然三十人为一队,作用主要是固守,不过随着戚继美南下入闽赣,除了火器之外,也探索出一套进击的门路。

前阵已经接战,在狼牙筅、盾牌的掩护下,超长的长枪不停的向前戳刺,惨叫声接连不断的响起,毕竟是乌合之众,如何能和东南精锐武卒相抗衡。

王黑子没想到这些官军居然真的接纳码头守卫,向这边杀来,不过他也不傻,一看这阵势,扭过头扯住那中年人的胳膊就往后退,岛上如今正杀的如火如荼,自己傻乎乎的硬抗这些官军作甚。

阵中的周泽暗骂一声晦气,特地不用火器,不用弓箭,连短矛都不用,就是怕对方逃的太快,没想到这帮货色是属兔子的!

“梁小子!”

随着周泽一声高呼,前阵的盾牌手、狼牙筅向两侧移开,身披铁甲的梁万宁手持长刀,率三十甲士如猛虎一般扑出。

戚继美军中向来也是三十人为一队,往往固守阵地,挫敌锐气,再选锐士披甲持刀,择机侧翼出击,古田大捷就是例子,但码头外地形狭窄,侧翼难用,再加上敌方抵抗微弱,梁万宁索性选中路进击。

三十甲士手起刀落,片刻间冲入敌阵,如虎入狼群,势不可挡,这两三百海盗几乎在瞬间崩盘,哭爹喊娘的向后逃去。

梁万宁不去管那些逃窜的海盗,只盯着唯一身穿软甲的王黑子穷追猛打。

王黑子身边几十个手下,不停有人跌倒,不停有人向密林逃窜……要不要也躲入密林?

还在转这个念头的时候,突然一股巨力从腰间传来,王黑子被追兵硬生生拎着裤腰带给举了起来。

“干的漂亮!”周泽赞道:“当年沥港招抚汪直,海盗挑衅,梁小子设擂,一人独败十三人,几无敌手。”

“早听闻黄岩县下梁乡人武勇。”钱锐也啧啧称赞,还没到半刻钟,如猛虎搏兔,片刻间已然大获全胜,儿子还真养出了一批精锐。

看到这一幕,钱锐不由多了些信心,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以钱家护卫为骨架的官军迎战海盗。

“砰!”

被摔在地上的王黑子头晕眼花,正要扭头四看,冷不丁脖颈处传来阵阵凉意,视线下移,细细雨雾在雪亮的刀身上凝结,几滴水珠缓缓从刀尖上落在脖颈处。

“叛乱何人主使?”

听到沙哑的问话声,王黑子紧张的抿抿嘴,“方先生,都出岛了,何必回来……”

“老船主是死是活?”

两句话都没有得到回应,钱锐叹了口气,缓缓蹲下,

“老船主被奸党陷害,通商事眼见断绝,老夫自告奋勇,甘冒奇险,在其间讲和。”钱锐轻声道:“若老船主已死,留你无用,老夫即刻离去,官军进剿,生死由天。”

“若老船主还在,你反戈一击,若大战不起,恢复通商,你自然有功。”

王黑子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这几句话显然没太多用,不说其他的,自己儿子还在人家手里扣着呢。

钱锐冷笑一声站起身来,扬声道:“钱龙泉已抵镇海。”

王黑子打了个哆嗦,虽然他没掺和进前几年的东南击倭诸战,但却见识过徐海的威势,钱渊这个名字对其有着极强的威慑力,谁能想到那个人居然已经到了镇海。

“戚继美、杨文、侯继高、卢斌、张一山诸将均蓄势待发,官军精锐逾两万之数。”

“戚继美?”王黑子失身嚷了声,“他不是在处州吗?”

钱锐盯着地上的王黑子,皱眉道:“戚继美驻守处州,得钱龙泉密令,昨日抵达镇海,麾下三千精锐,与舟山隔海相望。”

看王黑子又沉默下来,钱锐想了想,试探补充道:“两浙水师、吴淞水师均在象山左右。”

这一次,王黑子眼珠子都瞪出来了,嚷嚷道:“是张琏,是张琏那厮勾结王一枝反叛,夺老船主之位!”

谁都不是傻子,大名鼎鼎的钱龙泉抵达镇海,麾下精兵猛将,这还无所谓,毕竟舟山是岛屿,但两浙水师、吴淞水师齐至,意味着就算张琏勾结王一枝叛乱得手,杀了汪直,还得面对两万精锐官军以及数以百计的战船。

这几年来,两浙水师陆续南下在闽粤沿海剿杀倭寇,船坚炮利,名声远播,而吴淞水师传承于前任吴淞总兵董邦政,当年是东南沿海唯一能出海作战的船队。

王黑子能很轻易的判断出,这次那位飞龙皇帝栽了,真的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