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睡梦间恍惚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自从在家里呆着,生物钟就逐渐调整过来了,但早上的睡眠还是很浅。被这点声音吵醒,猛地睁开眼,第一反应就是纪原回来了。

一个翻身从**下来,拖鞋没踩准,索性不穿了。光着脚跑到客厅,看见纪原正从他房间出来。

穿着件白衬衫,边走边低头系扣子,黑色领带歪歪斜斜挂在脖子上,听见动静才抬头看到我。

“把你吵醒了。”笑说。

我定在原地好一会儿,看他脸上明明是好久不见的表情,偏要装作自然地笑笑,于是也有样学样地板住嘴角。

就像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早上。

“你不会系领带吗?”慢慢走过去站到他面前,抬手把最上面的两个扣子系上,稍垫起脚,把衣领整好。

“嗯。”

“走秀没走过正装吗?”仔仔细细帮他打着领带。

“别人帮我系。”语气里带点故意,眼角弯着。

我手上稍微用力,眼看他上半身都跟着晃了一下,顺口低声说:“哎呦,大劲了。”

纪原一脸揶揄,“逗你的,常用拉链式的,方便。”

我忍不住想笑,赶忙专注于手上动作,最后两下把他衬衫抚平,稍退一步打量:“好了。”

干净,挺拔,意气风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脑子里冒出很多形容词,心想果然是我的纪原。

“来,踩我脚上。”突然被他带过肩膀。

这才意识到自己光着脚,踉跄一步下意识避开,“不用,我去穿拖鞋。”

“没事。”纪原坚持,顺势弯腰抱住我,习惯性地把下巴抵在头顶。

只好不动了,前脚掌虚踩在他拖鞋上,轻声问,“你穿成这样去干什么?”

“面试啊,”声音闷闷的,“准备一周呢。”

其实我已经猜到,也听出了他语气里的疲惫,不再作声,脚悄悄又往后挪了挪。

“我小时候特别不理解我妈,”纪原轻描淡写,“她只顾工作,我没别的办法,只能故意引起她注意。”

“嗯,我知道。”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现在也不是很理解她,但是,”他直起身,得意说,“我不是小孩了,对付你们这种工作狂,有更多办法了。”

我不禁觉得好笑,接他的话头,“什么办法?”

“分担一点,省得梁主管总那么崩溃。”

我愣了片刻,踮起脚去揽他脖子,又怕把衬衫蹭皱了,小心翼翼留出点空间。心里五味杂陈,觉得自己幸运,也觉得于心不忍。

各种情绪交织着叹出口气:“纪原,你可以选择你喜欢的生活方式。”

“我选择了啊。”他说。

纪原的面试没有通过。

是一家园林设计公司,我悄悄查了,在业内口碑还算不错。人事也挺负责的,第二天傍晚就回复了。

当时我们刚吃完饭,窝在沙发上看一部灾难片。纪原低头看了眼手机,无奈地笑笑递到我面前。

“哦……”我看到消息,立马把正在喝着的牛奶放下,开始在脑子里组织语言,“找工作是这样的纪同学,这才第一家,我毕业的时候投了不知道多少简历。”

他弯弯嘴角:“我知道,不用安慰我。”

然后把牛奶又塞回我手里,“接着喝。”

纪原转头接着看电影,手撑着自己下巴,很认真的样子,但明显心不在焉。他变了,以前对工作的随性啊佛系啊一点点在消解。人一旦有了目的性,压力如影随形。

想了想,还是故作轻松地说,“好歹我也面试过你,要不帮你看看简历?”

我们初次见面就是一场面试,不提都快忘了这茬。

他下颌线条舒缓,侧过脸看我,恍然笑道:“当时怎么让我通过了呢?”

“看你帅啊。”

纪原斜了我一眼,还是乐了,慢悠悠起身晃回房间,片刻拿了简历过来。

我把电影暂停,盘腿坐在沙发上,认真看起来。他毕业不久,简历篇幅不长,很快就扫了一遍:“嗯……你兼职太多了,多而且杂,每项时间都很短,会让对方怀疑入职后的稳定性,拿掉一些。”

纪原探过身来,答应:“嗯。”

“你之前准备的是设计吧,应该没问题。其实如果是我面试,最大的疑问就是,为什么毕业之后不直接工作?”我抬头看他,“他们问你了吗?”

“问了。”

“怎么回答的?”

纪原微微皱眉回想,有点吞吞吐吐,大概也觉得问题出在这里。其实这点他早先也回答过,“本职是为了让自己舒服”嘛,震撼到我的理论。

“纪原啊,这个问题你得准备一个合理的答案,一个实际、客观又已经改善的情况。比如说那段时间在帮朋友公司的忙,现在走上正轨了,你就出来工作了;”

“或者你额外参加了什么学习,在做什么准备,但那件事已经结束了;”

“或者最简单的,那段时间身体不行,暂时没考虑就职,但现在已经完全好了。”

我机关枪似的边列举边做手势,突然被纪原插进话来:“我身体不行?”

“嘶,”我匆匆打住,摆手,“对,身体不行这个还是算了吧,公司还是容易有顾虑。”

纪原嘿嘿一笑,又凑过来些,几乎蹭到我鼻尖,加重语气问了句:“我身体不行?要不要试试看?”

“你……你别打岔。”猛地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我腾一下从沙发翻下来,“我觉得有必要帮你模拟一下面试,你搬张椅子来,坐好。”

我就着餐桌,面前摆了一个本子一支笔。还装模作样地在睡衣外面套了件西装。

是有多闲得慌?

“下一位,进来吧。”

纪原扶着额头,特无奈地从沙发起身坐到椅子上,咧出一个敷衍又虚伪的笑容,“你好。”

简单询问基本情况,我单刀直入:“哎呦,看你毕业一年了,为什么一直没稳定的工作?”

“不喜欢束缚,不认为稳定的工作是必要的。”

我当即皱眉,用笔点点桌面,压低声音:“不能这么说。”

但心里还挺好奇他接下去打算怎么圆,又问:“那为什么现在来工作了?”

“为了拉近跟我女朋友的距离,”他故作沉思状,“我得养她。”

本来还憋不住笑,听到后面又愣住了,纪原还有这种想法?

随口反问:“你女朋友没工作吗?需要你养吗?”

“被公司停职了。”

我心想这个人戏还真足,也一拍桌子,“什么破公司!”

纪原挑挑眉,“对啊,我也这么觉得,但她还是跟自己过不去,连带着对别的也没信心。”

习惯性地按了两下笔的弹簧,我停住了。清清嗓子说,“那我觉得你女朋友意识到了,心里也很抱歉。”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隔了大概有2米。沉默半晌,我煞有介事地在本子上乱写乱画,说,“纪原,你这样回答工作是找不到的啊……不过女朋友拿得稳稳的。”

也不知道纪原最后面试是怎么回答的,反正几天之后他的另一场面试顺利通过,周一入职。

我也接到了宋青青的通知,要回到公司了。不知道等着自己的是什么,工作还保得住吗?职位还在吗?但之前的忐忑和焦虑少了,觉得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面对。

周一早上,闹钟把两个人同时叫醒。刷牙,洗脸,吃饭,出门,在楼下互道再见。

还是有点手忙脚乱,但我觉得这是我工作以来,最坦然的一个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