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城夜空中的冰月仍旧明亮皎洁,无边夜幕犹如一袭锦被,静静披罩在这座繁华的城市上空。大理城也仿佛全不知它即将降临的危机,宛如一个熟睡在酣梦中的孩子。
然而这几日,大理城中巡逻的守卫却多了起来。大理国皇帝段无风显然业已闻获风声,加强了城中防守。
夜色幽深,正是万家安睡的时候,便听一阵吱嘎闷哑的车轮声响划破了沉沉如水的寂夜。
通向皇宫东门的街道上,忽然走来一行人。这行人只有三四个,全身都笼在厚厚的黑色斗篷里,看不清楚身形,然而远远便能闻到一阵令人欲呕的臭气袭鼻而来。宫门口的守卫们闻见那臭气,都不禁纷纷掩上口鼻,皱眉不止。
待到这行人走近,方看清这四人斗篷下露出的衣服也敝烂不堪。四人推着一架木车,木车上几只木桶磕磕撞撞,那熏人的臭气便是从这些木桶里传来的。
那守卫统领捏着鼻子,皱眉道:“怎么没见过你们?平日运粪的老王哪去了?”
便见一人越众而出,向他走近,操着一腔北地口音,憨笑道:“这位大人,三伯他昨日下水打渔,受了风寒,今个儿躺在**起不来了,便差我们来替他顶职了。我们哥儿三个是他的侄子,这几年北地边关连年打仗,民不聊生的,我们早闻大理国国君是位明主,这里民风淳朴,百姓富庶安乐,便南下来投奔三伯了。”
那守卫统领点了点头,听他大加赞誉大理国,也不禁面有几分得色。然而那臭气实在太过熏人,当即挥手道:“快进去吧。”
顿了一顿,又蹙眉补充道:“你们快去快回,没事别到处转悠!这几日我大理国不平静,宫里盘查得紧,若被人见着有生人进宫,你们这些运粪的是没什么,我们可能就得官职不保了!”
那人忙唯唯应道:“是是是,我们办完事就立即出宫,绝不会拖累到官大人的。”
其余三人迭声应和,辘辘的车轮声响中,四人已推着木车行入宫门。
一名守卫盯着那四人的背影望了许久,目中渐渐透出一阵迷惑之色来。
另一人当即挥**断他的视线,笑叱道:“我说老三你是不是太久没见过乡下人?这些挑粪的也值得你盯着看?”
“不是不是,”那人闻声慌忙收回目光,脸色有些尴尬,却凑近他耳旁,悄声道,“我是觉得,这四人中……有个,好像是女子。”
“嗯?”先前说话的守卫似是没料到他会这样回答,不由顺他目光望去一眼,遂忍不住揶揄道:“嘿嘿,我说老三你是不是太久没去怡红院,想女人想得疯了?连这挑粪的,也被你看成美人了?”
“不是,她是真的……”
“纵使是也不出奇啊,从乡下来的,难道就不会有女人?”
“可是一个身材这么好的女人,怎么可能出来干这样的脏活?”
“喂,我说,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难道你没闻到吗,那姑娘身上有股姑娘家才有的香气。何况那位姑娘虽穿着宽大的衣服掩饰自己身材,可是走动间还是有不大像男子的地方。”
“我说是你多心。”
“……”
二人还在争执不休,便见那守卫统领闻声望了过来,怒声呵斥道:“喂喂喂,你们两个,专心工作,别窃窃私语的!”
那两名守卫闻声都不由愧然低下头去,皇宫东门前顿时又恢复到一片肃然的寂静。
一辆粪车静静停靠在皇宫内某个阴暗僻静的角落里,而推车的四人此时却已潜入了御膳房中。
正是三更时分,御膳房内空无一人,然而大理毕竟不比大胤那般规矩严格,御膳房的门深夜并不上锁。
四人潜入御膳房后,便将遮面的黑斗篷揭下,现出四张年轻的面容来,赫然正是明尊教的四位明子:妙风、妙火、明力与妙空!
清冷的月光从户牖泻进,将四人的面容都映照得一片阴森诡异。那诡异之中溢荡着杀气,仿佛四人便是死神派遣而来人间的使者,所到之处,便会播种下死亡的讯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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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无风此时正坐在御书房里,凝神端详着掌中一样物事,怔怔出着神。
那是一枚色泽温润的玉佩,玉上淡淡青光流转,宛如水波般澹荡不定。就着灯色,依稀能看出上面镌刻着华丽而繁复的龙纹。
这玉佩原是一龙一凤,配成一对。他曾将那枚凤纹玉佩送过给两个女子:一个,是他此生最爱的女人,最终却辜负了他、爱上他的兄弟;而另一个,是曾经最爱他的人,也是他此生唯一的女人,却最终为他所辜负。
他最爱的那个女人留给他一个侄女,便是筠悒;而那个最爱他的女人给他留下一个女儿,便是若湖。
他登基之后,再未立过皇后,也不曾有过子嗣。只有这两个孩子,曾承欢于他膝下,各自陪伴过他一段时光,也是他自从登基之后、最快乐的时光……而她们,最终都离他而去。
——呵,这帝王的光辉背后的孤独与凄凉,又有谁能够了解?
二十多年来,朝中众位大臣也曾数度进言,劝他立一位皇后,至少为段氏皇族留下一点血脉。然而在立后这件事上,这位温善慈柔的帝王却始终不肯妥协。
他的心,早在当年那一场大理国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雪中死去了——那场大雪,葬送了他此生唯一的兄弟的生命,也埋葬了他心中那最后一点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