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年八月十六,武林中百年不遇的正与邪间最激烈的对决,便在这西极之地的雪域,昆仑山大光明顶展开。

正午时分,尚在昆吾殿中议事的众人听闻弟子的禀报,尽皆霍然变了脸色,纷纷长身而起,组织教众下山迎敌。

而彼时,百里外的昆仑山下,红衣女子方从沉睡中苏醒。

意识才稍稍恢复,就觉身下颠簸摇晃,竟仿佛置身于摇篮中一般。

待视线恢复清明之后,她立即长身坐起,只见一排鲜红的流苏正在眼前颤颤摇晃着,而流苏之下,是一张天青色的垂帘——宛如那个人衣服的颜色。

她微微恍惚间,只觉那帘幕后有微漠的光线透入。她掀起那垂帘向外一望,只见一行翠色正宛如波浪般不住向后退移。

头顶一轮烈阳高悬于天际。

而她此际,竟然是身在马车里。

从车窗吹进的秋风揉乱了她的长发,柔软的发丝与她的衣袂缠绵在一起。蓦然间,她只觉有种仿佛身在梦境中的虚无感将她萦绕住。

待神智重复清明之后,她便即撩开帘幕向外探去,却督见一个身着紫衣的女子正坐在前面驭马驾车。

那个背影,是那样的熟悉。她忍不住便脱口喊了出来:“妙风姐姐?”

“你醒了啊?”听闻她的声音,妙风立即转首望向她,有些诧然地问道:“你怎么现在就……?”

筠悒稍稍沉默了一刻,才终于渐渐整理清楚思绪,仿佛蓦然明白过来什么一般,身形一展,就见那袭红衣倏地化作为一道红电,疾然朝车外掠去。

“筠悒!”妙风急忙刹住车,跟着跃了下来,在身后拉住她的手臂。

“是那碗汤圆,是吗?”就见筠悒缓缓转过身望着她,唇边微露苦笑,“我一直很信任你,没有想到,你竟然……”

“你听我说……”妙风紧紧握住她的手臂,仿佛生怕她会突然掉头回去一般。

就见她定定望住筠悒双眼里,缓缓说道:“我是来带你去见他的。”

“带我……见他?”筠悒诧然脱口,眼神急切,“你知道他在哪里?”

“我怎会不知道。”便见妙风柔然而笑,轻轻抚弄着筠悒鬓边的一绺长发,“莫要忘记,我可是照顾他长大的姐姐啊……”

筠悒踌躇了一刻后,终于缓缓点了一下头。

她重新坐回马车后,妙风便继续催马疾行。

筠悒探望窗外,辨识了马车驶向的方向,却是东南方。

一路上,她的心一直有些惶惶不安,总有些纷杂的念头不住涌现在心头,宛如在向她揭示着某种预兆一般……距离某个方向越远,心中那份不安与忐忑便更加强烈。

车窗外碧色渐浓,前头隐约能听见一阵阵咩鸣声,仿佛已快到了某个部落里。

前方几十座帐篷绵延环绕成一个圈,看去应当是一个游牧部落。

一圈围栏中圈着各色羊马,围栏外一些维人打扮的牧民们正往来穿梭于帐篷之间,各自忙碌着。

妙风便在这个部落中停下马,回首掀开车帘,望向红衣女子,建议道:“由此再向东去,便是黄沙千里——我们先在这里歇息采补一下吧?”

“嗯。”筠悒随意应了一声,旋即手扶车辕,徐步下车。

妙风本就是维族人,因此谙熟维语。停好马车后,便见她找了一个牧民,解释着她们的目的,又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作为酬谢。

那穷苦的牧人见到金子,脸上登时放出光来,当即接过她手里的金子放到牙中咬了一咬,随即蓦地喜上眉梢,挥手请妙风二人进帐篷休息。

妙风转首望了一眼正呆立在一旁、怔怔出着神的筠悒,又回身跟那牧民说了一句什么,那牧民当即会意,于是走上前来,客客气气地将筠悒邀入一个帐篷中,请她在一张矮桌旁坐下,旋即掀开帐帘走出,少顷,已捧了一壶羊奶、一只烤得香熟的羊腿走回帐篷。

那牧人将两物小心地摆上筠悒身前的矮桌,又小心地用北地牧民特异的刀法将那羊腿切割开来,盛到碟子里,打了个手势,请筠悒坐下品尝。

筠悒微笑着欠了欠身,算是还礼。妙风走到她身旁,轻声交待了一句:“你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等我办完事后,我们便出发。”

筠悒轻轻点了点头,目送妙风出帐。

等妙风准备好行囊,回帐之时,却已不见了红衣女子的身影。

她惶然奔出帐外,却见连同二人乘坐的马车前的那匹红马,也已经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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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中那场百年罕遇的剧战在天黑前才终于渐入尾声。

当筠悒乘着月色赶至大光明宫时,只见整个昆仑山恍然已化作了人间炼狱。

数不清的尸体密压堆积着,沿着上山的石阶一路蜿蜒上去,尸体铺成的道路竟仿佛看不见尽头。宛如最恐怖的梦魇中的地狱之景。从那些死尸的衣着来看,其中有明尊教的教众,也有江湖正道子弟,却大多都已四肢残缺,鲜红的内脏从破裂的肌肤下呈露出,血污纵横汇流,竟是再也分不出彼此。

这些人似乎方死去还不久,黏稠的鲜血仍汩汩流动着,并未完全凝固。

打斗声与喊杀声仍在持续——从大光明顶的的方向传来。

看来,明尊教弟子势必已然处于颓势,才会退守回大光明宫。

然而,只待这最后的防线也濒临溃决,便是明尊教彻底覆灭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