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早朝,赵齐跟着皇上往御书房去,路上说起今日朝上被驳回的减轻江南赋税的折子,还欲再谏。

“江南自我朝初立时赋税便重于别地,皆因其富庶可为天下之粮仓。可如今国库充盈,各地皆可自给自足,再对江南地区课以重税便会招致百姓非议怨怼。儿臣以为,该减轻江南赋税与别地持平。”

“减税并非一朝一夕能竟之事,你可知其中牵连着多少人的口袋生计?”

皇上知他的脾性,于朝政上往往锱铢必较,却也冒着过刚易折的风险。

有心教他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举例道:“便如同…你的人截了陇右刺史给二皇子的礼单,却未明呈于朕,是一个道理。”

赵齐闻言心间一凛,欲解释:“父皇…”

“不必与朕说…”皇上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们每年贪墨这点银子,只要不危及民生所用,朕不会发落他们。一是因为无论这些人求什么,最终都要递到朕的跟前,并不触及根本。二是这所谓贪墨,也是君臣之间的博弈,有所图者,方可驱使之。”

“儿臣明白。可江南赋税改革又是另一回事…”

“你啊!让朕说你什么好!”皇上见他兜兜转转又绕了回来,非要盯着这件事理论出个心满意足的结果不可,好气又好笑睨了他一眼。

他将赵齐从小带在身边亲自培养,费尽心力才教出个满意的储君来,君臣父子相处宽严相济。

“驴脾气!”笑骂一声,无奈:“非要朕将话说白!”

“儿臣不敢。”

“朕已到知天命的年岁,将这国政平稳过渡到你的手里,并不求再建功立业…赋税改革,是关系到国政安危的大动作,莫说朕,便是今日朝上的老臣们,愿意出头支持你的人又有多少?”

皇上近年来深觉精力大不如前,却无意求佛问道以求长生,只是顺着天地伦常,安心扶持储君,得个青史留名的善终。

“江南税务已行百年,并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待你日后登基,拿此事开刀立威、收拢民心,才是最好的时机!”

“儿臣明白了。”赵齐心中虽不全然认同,但心知今日这番推心置腹之言,能出自大权独揽的君主之口,已是不易。

“许知足,是个有识之士。”说完了朝政,该说家事,皇上开了个头。

“此人才华横溢,尤以书画见长。”赵齐并不指望前些日子的雕虫小技能蒙混过关,也不避嫌,何况许知足的确是有几分本事。

顿了顿…示贬于褒:“却不是个可委以重任之人。”

“说来听听。”

“此人有才学,却无雄心。精明有余,大气不足。”赵齐一语中的,毫无提拔之意。

顿了顿…又添一句:“父皇若真赏识他,多赏赐些黄白之物便是,加官晋爵反而是负累。”

“只赏不封?”皇上自然也是听说了他和许家姑娘的事,若是旁人,他一笑置之便算了。

可知子莫若父,他何曾在旁人身上花过这样多的心思。

不置可否,只实事求是道:“若是五品官家之女,怕是担不起太子妃之位。哪怕…是殷国公府的亲戚。”

“她便是今日做不得太子妃…”赵齐想起许卿娆懵懵懂懂还盘算着来日和离的样子,哑然失笑。

从来波澜不惊的凤目,难得一见志在必得的锋芒:“若儿臣来日有幸…她也会是皇后的。”

“无欲则刚,你若为君,便不能使任何人成为你的软肋…”

何人不曾年轻过,皇上遥想当年,话里话外似乎少了几分底气。

“无欲便无求,为君者若无爱人之心,何以爱天下。”

赵齐说这话时,想着的是许卿娆那双清凌凌的眸子。

“朕不阻挠,亦不会降旨赐婚。”

高处不胜寒,若能有人在无人之巅共渡风雪,何尝不是福气。

缓缓道:“贵妃在永和宫召见辅国公嫡女,你若不去…怕是要让人捡了便宜!待后悔了,朕也帮不了你!”

“儿臣谢父皇成全!”

皇上喜忧参半,没好气道:“不省心的东西!退下吧!”

看着他的背影,忽生感概,与身边的孙公公比划道:“当年抱回来时才那么大点的孩子…转眼也要成家了。”

“太子殿下像皇上,长情。”孙公公知道皇上是念着故人,慧心妙舌。

所谓偏爱大抵如此,既盼他称心如意,又怕他年少轻狂走了弯路。

霍封等在宫门口心急如焚,见赵齐出来了急忙迎上去,回禀道:“殿下!藏云出事了!”

霍封是岭南候霍霖的嫡子,其父早年曾是当今皇上为太子时的伴读。

明武四年,霍氏奉旨举家迁往岭南带兵,唯独留下了霍封在京中为东宫伴读,与赵齐总角之交,如今是东宫的侍卫统领。

“上马!”赵齐片刻不敢耽搁,策马扬鞭与霍行往城外崇福寺去。

“怎么回事?”

“那伙人提前准备了暗箭埋伏,殿下派跟在许姑娘身边的暗卫折了一个,伤了两个,藏云也受了伤,没跟住掳走许姑娘的人,正在城外等着与殿下汇合。”

霍封也没个头绪,若是政敌,应该乐见殿下娶个势单力薄的女子为正妃才对…谁会下这样大的力气?又意欲为何?

赵齐听了霍封说过来龙去脉,心知他不露面,许卿娆一时半刻尚无性命之忧,却仍按耐不住担心,她不常出门,怕是要吓坏了…

许卿娆迷迷糊糊的,觉得后肩和手臂都疼得厉害,挪了挪...面上一凉,被人兜头浇了冷水。

挣扎着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扔在个茅草房里…

脑袋尚清醒着,身上也没有流血的地方,对背对着自己的人问道:“你们…是劫财吗?”

“醒了?”那人回头,不是早前被绑在树上的那个弱女子又是哪位!

“你?”许卿娆认出她来,不见被欺骗的怒气,反而惊讶过后竟笑盈盈松了口气。

当真是无知者无畏,居然安慰起绑她的人:“你没事啊!还好…还好…”

“长得不赖,就是脑子坏了…也不知耽不耽误卖上价钱。”又有一男子推门进来,正巧听见许卿娆的话,蹲在她身边打量道。

许卿娆挪了挪身子,往一旁的草垛上靠着舒服点,觉得这群人长得也不像是凶神恶煞的样子,自己定然是无性命之忧的。

不哭不闹,反而与人攀谈起来:“你们若是要银子,让我爹来送就是…总比个姑娘家真的遭了坏事的好。”

伸头在门缝看了看外面的人数,忽然有心忧心忡忡,试探着:“你们…也别要太多银子了…我爹就是个小官,一年俸禄才三十两…”

“闭嘴!”看守许卿娆的姑娘凶巴巴的,踢门出去。

许卿娆盘算了一下自己的处境,跑是肯定跑不出去的,她爹一个文弱书生,若是指望着他来救自己也不大可能…

若是要用她来换银子,倒是可行…可若是家里没那么多钱呢?

“喂!来个人!”计上心头,对外吼道。

“又怎么了?”推门而入的,还是那个姑娘。

“你们若是要银子,我知道有个人能给你们许多…”

那姑娘瞥了她一眼,并未理会,对外面的人交代:“漕帮午时开船,收拾收拾准备下山!”

漕帮?开船?许卿娆才意识到他们不图钱,是要走水路将自己掳到别的地方,登时后背便起了冷汗。

她从小到大,连京城都没出过,这要是掳到了别的州府,定是找不回家去的!

三十六计走为上!倘若只在这等着,不知要被他们卖到哪里去…

“那个…”她将那姑娘又喊过来,撒谎道:“我想…去茅房。”

“忍着!”

“我忍不住了…”许卿娆耳根有些发热,硬着头皮说服她:“我真的忍不住了!若是…我是我在这…那个…倒时臭熏熏的还要连累你们。”

“麻烦!跟我来!”那女子纤瘦却有一把子力气,手掌铁钳似的将许卿娆拖起来。

只将她绑在脚踝的绳子解开到了小腿上,连个大步都迈不开。

推开后门,走稍微走远了些,将她领到灌木丛边上。“解吧。”

“我手上还捆着,怎么解…难不成你要帮我?”方才还有点羞涩,许卿娆这时索性破罐破摔。

那女子觉得她柔柔弱弱的,跑也跑不远,便将她手上的绳子也解开。

自己却未走远,只是背对着,催促道:“快些!别想耍花招!”

许卿娆蹲下将绑在腿上的绳扣放松了些,眼尖见旁边有块称手石头,伸手悄悄捡在手里…

高高举起,刚要对着那女子砸去,忽见人十分警觉地回过头来!

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石头没收住力道直接砸到了她脸上!

“诶呦!”二人异口同声…那女子是被砸中了鼻子痛的,许卿娆则是吓得…

哪里还管得了许多,转身便往林子里跑!

“站住!给我追!”那女子吃痛,喊起四周的伙计追人。

许卿娆没头苍蝇似的,跑又跑不快,又担心四周的追兵,紧张得心都跳在了嗓子眼…

脚下一不留神,绊住藤蔓跌了一跤,顺着山坡咕噜噜滚了下去。

“自不量力!抬走!”几人追上来,抬着摔昏了的许卿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