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裙子好好的,换它做什么?”许卿娆喜欢得很,正在兴头上,哪里懂赵齐这般曲折隐晦的心思。

手又拂开他递过来的大氅,心说这厚重的玩意儿将她的裙子都挡住了!

“我不冷嘛!”怕他再啰嗦,三步并作两步上了马车。

既不换衣裳,又不穿罩衣,赵齐突然觉得自己提前体会到了养女儿的心情…

与身后的人吩咐道:“孙嬷嬷,郡主穿不惯大燕的服饰,再寻几套…含蓄些的来。”

到了宫道上,许卿娆掀开车帘看着外面游人如织,锣鼓喧天的场景大为讶异:“竟不设宫禁的吗?”

大燕的宫城依地势而建,一道山脚下安福门用作皇宫的主要出入口,由禁军戍守,在外便可见宫殿星罗棋布盘山坐落。

与南楚的宫城与市井泾渭分明,天威不可冒犯不同的是,安福门外便是幽州城最繁华热闹的一条街,吃喝玩乐无一不全,宫城的朱墙头缠绕五颜六色的丝绸锦缎,街道两旁的树上悬挂着花灯盏盏,如同五彩缤纷、霞光万道的花树一般。

宫城巍峨自山上俯视着市井万象,如同天神下凡守护着子民安居乐业。

“今日是秋节,特许弛禁三天,放三夜花灯。”赵齐与她提醒道,看着她脸上被灯火晃得时明时暗,心头蓄起一汪暖流…

“待会儿用过晚膳,带你到街上走走。”

进了安福门下马车,也没见宫人来接,轻车熟路握着许卿娆的手直奔皇后宫里。

怕她初次进宫紧张,随口说起旧事替她安神:“皇后娘娘与皇上是少年夫妻,两情缱绻,所以登基三十年来,后宫只这一位主子。”

“竟然是这样…”许卿娆有些意外,云淡风轻赞了句:“还真是难得。”

“皇后娘娘生育嫡子时遇险,孩子也没保住,所以多年来与皇上将我视若己出很是照拂。”如今说来时轻飘飘寥寥数语,背后是十数年如一日的风雨同舟、情深意重。

说话间便到了长乐宫外,皇上身边的宋公公眼前一亮,对里面并报道:“成王殿下到!”

“可算是回家了!快让我看看,瘦了没有!”皇后并未身着大妆,只是一身素兰的裙子,步伐轻快地从里面迎出来。

见到与他十指交握的许卿娆,秀丽的面庞上先是一闪而过意外,紧接着拉过她上上下下打量着,了然:“这位…便是许姑娘吧?”

她说的是许姑娘,而不是淮南王府的嘉南郡主,显然早有耳闻。

“舅母,这位便是卿娆。”赵齐眼角眉梢都蒙着暖意,与她坦白介绍道。

“你还知道回来!”传闻中病入膏肓、随时要驾鹤西去的大燕皇帝,满身烟火气地从边上的小厨房出来,骂起人来那叫一个中气十足。

瞥了眼满脸错愕的许卿娆,只用鼻孔出气:“沈居的闺女?”

若非沈家这尊门神,他大燕的铁骑早就踏平南楚,天下归一了!

“嘴硬心软!这一年为了担心你的处境,寝食难安,快去哄哄他!”皇后摇头失笑,两个人一个性烈如火,另一个则如春风化雨,般配相宜得紧。

拉着许卿娆往正殿去,满眼都是喜欢,亲切得很:“我总算见着你了,让他们忙去,你陪我说说话儿。”

“好。”许卿娆反倒有些无所适从,都说君子远庖厨,可天底下最尊贵的两个人却一前一后进了厨房,真是大开眼界!

这大燕皇宫的气氛…着实,与她想象的,太不一样了些!倒让她想起在许家时,每逢年节,也是这样吵闹热闹着。

室内布置典雅温馨,皇后拉着她在小榻上坐下,一切都是暖融融的,问她道:“可见过淮南王了?”

“是,父王一切都好。”许卿娆揣着几分小心,毕竟淮南王府世代安居南境,与大燕的处境尴尬。

“你别紧张…虽然燕楚两国于政局上势同水火,可南境这些年来,却是最安稳和平不过的地方。”皇后知道她在想什么,拍了拍她的手,笑盈盈提起沈居的语气平和。

与她解释起其中的悬机来:“这要多亏长公主结下的善缘…”

长公主燕晴与当今燕皇是龙凤双生子,与前来和谈的三王爷一见钟情后,执意嫁去南楚。

后来的风波里,沈居与霍霖两人仗义驰援,保住了赵常译和燕晴夫妇二人的命,才有今日的储君成王。是天不绝燕,万般皆是命!

大燕皇室上下皆感念沈居的恩情,在淮南王妃遇刺于京后,便知知淮南王府在南楚朝中面临着鸟尽弓藏的危局。

皇上一方面与沈居私下盟定百年休战之约,可明面上仍是做戏遣燕军做戏袭扰南楚边境,使南楚皇帝不敢轻易对淮南王府砍下屠刀。

“竟是如此。”许卿娆了然,不由得感叹命运机缘的玄妙…

“至于殷氏…别怪你父王,这些年他也很不容易。”皇后年轻时与淮南王妃也是往来密切的好友,看着许卿娆仿佛得见故人,

“这些年,南楚皇帝始终不曾放弃对于淮南王府的打压。你母妃当年,是听信南楚皇帝放出的长公主还活着的假消息,才不顾身孕赴京,却遭了那样的意外…”

她是个心胸开阔之人,再说起旧事语气中只是遗憾和胜券在握的笃定,没有怨毒。

“南楚皇帝,是知道你父母情深意重,想借此机会打击他一蹶不振,好让殷国公府吞了淮南王府。后来,为了配合长公主布下这局棋,你父王掩人耳目假装与殷氏相敬如宾,按南楚皇帝乐见地给她儿子,养着她的野心。便是为了保存兵权,同时给璟淮…在南楚朝廷里的布置争取更多的时间。”

“卿娆明白了。”许卿娆不是个爱哭的人,可听起过去种种,人人皆不易,不禁泪盈于睫。

“如今你二人如此,我们做长辈的看着,已经是再欣慰不过的事。”皇后拿出个小木盒,里面装着块刻着百福字的玉佩,亲自穿在红线上替她戴到了颈间收好。

“这玉佩是当年我有身孕时,给未出世的孩儿准备的…”

她信命且知足,能在皇室里一生一世一双人已然是上天格外眷顾,不敢再怨膝下空空,与许卿娆道:“我与你母妃是手帕交,你便与我女儿是一样的。我没有养女儿的福分,日后有你在身边…也算是全了我与她的情分。”

“卿娆谢皇后娘娘。”

“还叫得这样生分?”皇后笑着睨她,热络期待得很:“与璟淮一样,唤我舅母吧!”

“舅母!”许卿娆俏生生两个字,惹得她心花怒放。

该说的都说过了,皇后攀窗看着外面小厨房的动静,拉着她往出走。提点道:“至于应下南楚遣县主来燕和亲,不过权宜之计,你且莫挂在心上。”

“卿娆明白璟淮哥哥的心,舅母别担心。”

皇后见她说这话时,面上虽然挂着羞涩,可清泠泠的眼神坚定,是个玲珑剔透的女儿家。

越发喜欢:“有你,是璟淮的福份。”

和和气气用过了晚膳,二人与帝后告辞,赵齐遣散随从拉着许卿娆一边逛着皇宫,脚步悠闲往安福门走…

“舅母都与你说什么了?”赵齐问。

她方才与皇后饮了两盏,此时鼻尖脸蛋都是粉嫩嫩的,喜人得很。

“说…”许卿娆只是微醺,觉得兴奋地有些飘飘然,拖长音买起关子来…

拉着他的手左摇右晃,得意道:“舅母说…有我,是你的福气。”

赵齐眼里像是盛着月光星辉,情到浓时,刚要将人拉回怀里…

“老身…给成王殿下请安!”安福门停着丞相府的马车,有老妇人颤颤巍巍迎上来,盯着许卿娆:“云儿!”

“这是…”许卿娆知道眼见和蔼可亲的老夫人是在唤她,却不知这是个什么人物,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应对。

求助赵齐:“这是哪位?”

“先栾太傅的遗孀,阿娆的外祖母。”赵齐没想到栾家来得这样快,近日事多,还没顾得上与许卿娆提及淮南王妃的母族。

许卿娆的外祖父栾世同曾是当今皇上为太子时的太傅,十五年前得知淮南王妃遇害的消息之后,惊怒交加下猝然长逝。

如今的栾府是由老妇人何氏当家,长子栾经官至中书,满门书香、世代簪绬。

“云儿!我是外祖母!”何氏乍一见到许卿娆那张与早逝女儿一般无二的面庞,哪里还忍得住相思之情,将人拥在怀里泣不成声。

“外祖母…”许卿娆原本便是性情中人,今晚又听皇后说了许多旧事…

原本对素未谋面的先王妃的孺慕之情,被何氏这一哭也引了出来,感慕缠怀,跪下见晚辈礼:“是云儿不孝!才来拜见外祖母。”

“好孩子!好孩子!”何氏对她是源自母性血脉的天性亲近,拉着她不放手。

介绍起身后众人:“这是你大舅舅,他是最疼你母亲的!这是大舅母、你二舅舅…都惦记着你!”

一一见过礼后,何氏这才想起身后跟着的成王,恭敬道:“有劳王爷照拂,云儿便由老身接回家中了。”

“阿娆?”温香暖玉扑了个空,赵齐当然不愿意放手…

却见那没良心的小东西哭得梨花带雨,抽抽噎噎:“璟淮哥哥…我…我想陪陪外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