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史府书房,顾卫将今日所得一一呈报,大呼畅快过瘾!

“臣已审过藏在船上暗室里的三十余人,他们并非是朱雀帮的人,只是随船卖苦力的劳工,昼伏夜出,将船上的铁粉运到指定位置。”

“运去哪里?”赵齐问道,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九江城郊十五里外大罗山的山洞里。此事是臣的疏忽,请殿下责罚…”顾卫自认失察,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大事,官府竟然一无所知。

“你亲自带人埋伏在树林里,等孤命令。”

“臣明白。”

“藏风。”顾卫退下后,赵齐看着九江府的地图,陷入沉思…

“属下在。”藏风——东宫暗卫首领,无令不现身。

“那人与何人报信?”当日跳船水遁之人,赵齐命令藏风潜形跟踪…

“漕运总督徐明。”

果然是出了内鬼!

“今日…”赵齐欲言又止…少见地犹豫,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心神不宁:“她可有见了谁?”

“许姑娘见了淮南王府的暗卫,属下近不了身,没听清说了什么。”藏风如实回禀,对许卿娆身边的人员往来清楚得很,显然不是第一次跟着。

淮南王——沈居,南楚朝上唯一一位异姓王,手中握着南楚唯一一枚独立虎符。数代远居云南,以十万铁骑镇守南境与宿敌大燕对峙,太宗皇帝钦赐铁卷丹书在手,有先斩后奏之权。

二十年前,当今皇上将殷国公府二姑娘——贵妃亲妹殷容赐与淮南王为侧妃。

自从十五年前,王妃栾氏来京拜谒途中遇刺罹难,淮南王府上下再无人入京。

“上次她主动见淮南王府的人,是什么时候…”赵齐忽然轻叹一声,像是自言自语。

“上次是十年前,许姑娘通过暗卫,将殿下的贴身玉牌给了淮南王世子。”

“是了…”赵齐话中有无奈、纵容、不舍…终究只是浅笑着摇了摇头。

当年她才五岁,天真烂漫…撒娇扮痴唬了他贴身代表东宫的蟒牌,转手便送了出去。

她是担心侧妃殷氏,对时年只有七岁的淮南王世子不利,便扯了东宫这张大旗使之投鼠忌器。

许卿娆从来聪明得很,只是为了抱住东宫这座靠山,才在他面前十年如一日地乖觉可怜…

若非她那日主动去了殷国公府,怕是连他都要忘了…身边养的是只狐狸,而非兔儿。

“可要属下继续盯着淮南王府的人?”

“放她走…传信藏云,先一步往云南替她打点,等着护送她一同回京。”

当年淮南王妃之死颇多蹊跷,如今留下的一双儿女长成,殷国公府的安生日子…过不了多久了!

只是,不知道许知足这只老狐狸,对淮南王府的事情又知道多少?

“回京?”藏风觉得许姑娘若真认祖归宗,淮南王府的郡主身份比公主还尊贵自在些…皇上正对淮南王府不放心又动不得,再回京,不是自投罗网为质么?

“她会回来的。”赵齐胸有成足。

贪心的小东西,哪里会舍得东宫这座靠山!

许卿娆哪里知道自己的小算盘被洞悉无遗,只是想着要怎么不露痕迹地脱身…

她原本想借着被绑架这事,顺理成章地死遁离开,却没料到璟淮哥哥来得这样快!着实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不想给许家爹爹带来麻烦,只能是许卿娆这个身份死透了,来日再以淮南王府郡主的身份回京…

赵齐在外叩门:“阿娆,我能进来吗?”

“璟淮哥哥!”她吓了一跳,转身开门又是笑靥如花。

“璟淮哥哥不是在查案吗?怎么来找我了?”

“案情已经明了,下午我亲自带人入山围剿。想起你没看过大罗山的好风光,可有兴致?”猜道她在苦恼些什么,索性送佛送到西。

“那…是不是很危险啊?”许卿娆时时刻刻眼泪汪汪的,像是被吓怕了。

“都是些穷凶极恶之徒,自然危险…”赵齐分明知道她又在与自己装可怜,忍着笑意。

对上水盈盈的眼睛,下意识地心软哄着…含笑:“我会护着阿娆的。”

“璟淮哥哥…”许卿娆一抬头便栽进他蛊人的凤目里,忽然心头怦怦跳得厉害。按住胸口不敢再看,像儿时每每理亏似的娇憨模样儿,扑到人怀里耍赖…

险些将心事脱口而出,支支吾吾片刻…到底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觉得不舍极了,叮嘱着:“我…我…你要注意安全…”

赵齐揉着她的长发,却也不问,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打趣:“小丫头长大有心事了?”

感觉怀里的人吸鼻子,又兔儿似的一团在他胸口轻蹭摇头,不由哑然失笑:“多大的人,怎么还是常常哭鼻子。”

“呜呜…”他不说这话还好,许卿娆一听越发觉得心里又是愧疚又是不舍,眼泪反倒汪汪地似断了线的珠子,抽抽噎噎哭得愈发厉害。

紧紧揽着他的腰不松手,终于将最担心的事说出来:“我…我若是哪天骗了璟淮哥哥…你不准与我置气!不准不理我!”

“好,都依你。”赵齐侧头一看,眼眶儿、鼻尖、腮边都是粉红粉红的,这下倒真像只兔子了。

以为她是害怕前途渺茫,一语双关:“阿娆若是不想去…便留在璟淮哥哥身边…”

其实淮南王府的事…倒也不是一定要她亲自回去,只是若他遣暗卫去做,免不得周折了些,来日她的身份少不得被人诟病不名正言顺。

许卿娆并没听出他话里的破绽,探出头来借着他已经被哭花得不成样子的衣襟擦了擦眼泪,还要欲盖弥彰地嘴硬辩解:“我…我只是…是被前几日的水匪吓到了,并不是为了别的。”

“阿娆若是再哭下去,九江府的百姓又要去赶潮了…”赵齐佯作未觉,弯腰替她将泪珠抹干,又从袖中拿出一块成色极其普通的翠玉令牌。

顺着她的话…信口胡诌:“我从前给阿娆的那块牌子想是被好生收起来了,这是我的私令,天底下只这一块。”

“我…”提起牌子,许卿娆瘪嘴眼眶子又发热起来,心里更是愧疚得无以复加。

却不能说…当年她亲娘遇刺的事,与殷家脱不了干系!偏殷国公府又是璟淮哥哥的母族…

“阿娆在…下次再遇了难事,便将这牌子送去任何一处四海钱庄。”赵齐见她又要哭,心里一软,险些说漏了嘴…

时移势易,淮南王府虽有沈居和世子在,可殷容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未雨绸缪叮嘱着,又亲手将令牌挂在她腰上:“钱庄的人看到了它,会去帮你的。”

“殿下,人都布置好了,可以出发了。”霍封在外禀报。

“阿娆换下这身绫罗,一刻钟后,我在院外等着你。”赵齐的衣襟更是被她哭花了一片,少不得也要去换身干净衣裳。

千里之外,淮南王世子沈朗泽得了猫儿传回来的消息面露喜色,便匆匆往书房去…兄妹二人皆是随了先王妃的好样貌,面如冠玉,是一等一的出色人物。

“父亲,娆儿来信了。”沈朗泽以为沈居忙着,隔着门回报。

“快进来说话!”门从里面打开,却是殷容笑容满面招呼着他进去。

“姨娘既然在与父亲议事,朗泽晚些再来。”沈朗泽下意识地回避,不愿将娆儿回来的细节说与她。

“我哪有什么正事!还是娆儿的事重要!几时回来?是行水路还是陆路?咱们家也好在路上的驿站都打点好!”

殷容看着倒是个舒阔练达的,半点没将沈朗泽的避讳放在心上,满眼地期待,简直周到妥帖极了!

面对沈朗泽的沉默,滔滔不绝顿住…眉心忽然一拧,脸上挂了几分落寞:“事关重大,朗泽小心些也是对的…毕竟我不是娆儿的亲娘…”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这些有的没的!”沈居穿上外袍出来,正好将殷容的话听进耳朵里,出言维护。

王妃走后,殷容这些年任劳任怨打理着王府,既体谅着他对亡妻的悼念从不言及在名分上取而代之,又对沈朗泽视如己出。

他父子二人多年里瞒着她娆儿尚且活着的事,直到前些日子才据实相告,殷容听了连句埋怨也无,连日里张罗着替娆儿收拾院子闺房,事无巨细一一过问。

拍了拍她后背以作安抚,招呼儿子:“朗泽!你进来,回信说了什么?”

“娆儿…”沈朗泽欲将信纸折起来,却被殷氏手快抽走放在了桌上。

沈居年方四十,丝毫不见暮气,英武沉稳很有儒将风度。展信读过,大喜:“好!好!这法子既不连累许家,又能恢复她的郡主身份!不愧是我的女儿!”

许卿娆五岁时,他接到许知足送来的消息和王妃遗物,才知道女儿尚且活着…为了她的名分,不得不对外只、宣称郡主已找到,只是身子不好的缘故,才不见外客。

迟迟未将人接回来,一则是因为娆儿与徐家情厚,不愿离开,又恐殷容不能待之如己出,让孩子受了委屈。

其次…当年南楚送和亲公主与大燕修盟重好,淮南王府有鸟尽弓藏的隐忧,愈受皇上忌惮。近年大燕新王登基,南境战事又起,淮南王府的危机方才暂解。

“只是…娆儿这信中提到要王爷交了兵权?”殷容心里一紧。

“还是个孩子!她哪里懂得这些!”沈居不以为意,满心皆是女儿要回来的欢喜。

与殷容张罗着:“你知道女儿家的心思,娆儿回来的一应吃穿用度,你尽从本王私库取!都要最好的!还有…先王妃的嫁妆!你也打理出来给娆儿!”

“王爷放心,妾身都打点好了,郡主回来就住朝云阁,上房既宽敞、采光又好,特意让荔儿来帮她妹妹准备!”殷容半点不情愿也无,处处周全。

沈荔,殷容与沈居的长女,只比沈朗泽小了半岁。

出了书房,殷容又特地交代管家,将她陪嫁里一直没舍得用的两匹月影纱拿出来,扯上几尺给郡主做帐子。

进了自己的院子,将人都遣去朝云阁帮忙张罗着…与满脸不喜的女儿叮嘱道:“郡主要回来,你父亲正盼着,可不许扫他的兴!”

“本来我才是家里唯一的女儿!是不是郡主也没什么!”沈荔长得像殷容,皓齿蛾眉更与宫里的贵妃有些连相。

心里不痛快,更是担心日后淮南王府在外的风头都被她一人占去。“可她一回来,便显出嫡庶高低来!”

“小门小户养出来的野丫头罢了,好吃好喝供着哄王爷高兴就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殷容想起许卿娆竟然让王爷将兵权交给东宫,嗤笑其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