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心照不宣, 默契不提,又过了几日。

宫九突然叫人备了酒水,邀请顾青衣单独赏月。

作为一个皇帝皇后, 两人身边总是少不了各种太监仆从。

如今只二人对坐在庭院之中,倒显得有几分宁静。

说是对酒赏月,桌面上却只有一个酒杯。

没等顾青衣开口,宫九先将顾青衣存放在他那儿的玉佩拿出来放在了桌面上。

“先生可记得初见不久,我们在马车上那次请你喝酒。”

顾青衣点头:“自然是记得的。”

那会儿他对宫九也就是合作者的心态, 半点不曾想到自己竟会和宫九成了伴侣。

如今再想来, 也是一段有趣的回忆。

宫九又道:“先生知不知道, 在安云山吸星大法以后,我第一个猜想到的不是你武功高强,所以安云山拿你没办法, 而是先生你本身没有内力?”

顾青衣还真没想过这一点。

那会儿他压根没怎么在意这个世界上的人和事,仗着自身本事, 和身上的小天道意识, 基本是把自己隔绝在外的。

如今再去想, 确实挺说不通的。

难道宫九的脑回路异于常人?

宫九也没叫顾青衣去猜, 而是直接说到:“在马车里的那杯酒中, 下了化功散。”

“就算大宗师喝下,一身内力不出一刻钟都会被化作虚无。”

“为了控制住您,我在酒中下了十倍的化功散。”

顾青衣:难怪当时觉得那杯酒喝起来味道有点儿怪。

那不是酒中掺了化功散,而是化功散里掺了酒吧?!

至于其他的情绪,倒是没有几分。

那会儿的他与宫九初相识,算得上是陌生人, 宫九对他有防备算计也是理所当然。

更何况,也没算计到他。

自那以后, 宫九也确实再没有半点儿逾越之举,一直都是诚心相待,所以顾青衣压根没把这点儿事放在心上。

倒是有点儿好奇。

好奇宫九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事儿。

今天晚上难道是个坦白局吗?

宫九没叫他猜,而是直接了当的开口道:“我知道你不日就要离开。”

他这是第一次正视顾青衣离开之事,面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来,这般表情管理让顾青衣不由的认真严肃起来。

就听见宫九说到:“距离九月十足月圆之夜那场比斗,马上就要过去两年了。”

“近日你也一反常态的一直住在宫中,哪儿也没有去。”

“如此种种,我猜,定然是因为你离开的日子要到了。”

宫九笑了笑,问:“我猜的对吗?”

顾青衣喉咙一紧,对上那双眼睛,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承认就会伤害到宫九。

欺骗也不过是将短痛变成长痛。

更何况,他从不喜欢欺骗。

假如爱情之中掺杂了欺骗,那两颗心就会渐行渐远。

终究,顾青衣点了点头。

他无话可说,只能看着宫九面上挂着笑容,眼中慢慢弥散开苦涩。

“先生一直拖到今日都不曾离开,想必是不放心我一人面对这朝堂风云。”

“这二年来,先生也是出力颇多。若不是因为先生时常劝导约束,我这暴君的名头只怕会天下皆知。”

“我知先生已经到了无法再留的时候,所以,特地为先生准备了这杯践行的酒。”

顾青衣闻言,看向桌面的酒杯。

酒杯是汉白玉质地,瞧着倒是比一般的酒杯要大上许多。

杯中倒了九分满的美酒,在月光的照耀下折射着清凌凌的光波,散发着淳厚的酒香。

杯子是好杯子,酒也是好酒。

可顾青衣不信,宫九就这么老老实实的让他走,半点儿不搞幺蛾子。

孩子静悄悄,多半在作妖。

宫九静悄悄,肯定在憋大招。

“实不相瞒,这酒杯之中除了酒,还有翻了二十倍的化功散。”

听着宫九的话,顾青衣心里头只有一个想法:难怪要换个大号的杯子,否则怕是盛不下二十倍的化功散。

他看向宫九,等待着宫九的后续。

“先生若一定要离开,就饮尽此杯酒,阿九就不会再阻拦你了。”

宫九说完,将桌面上的玉佩往中间推了推,请顾青衣自己做决定。

“你当知道,化功散功效强劲,我喝下以后,用不了一时三刻,一身内力就会化为乌有,届时只怕不能破碎虚空。”

宫九笑:“我在赌。”

“赌?”

宫九点头:“距离九月十五日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先生饮下这杯化功散以后,日夜不停的修炼或许能够聚拢起足够的内力,也或许无法赶在九月十五日前恢复破碎虚空的实力。”

“更甚至……”

他拖长了声音,面上看似在笑,却是垂下了眼皮,遮住眼中的落寞:“先生也可以赌一赌,先生失去内力以后,会不会被我囚禁在这宫中,打断四肢筋脉,再也不能修习武功心法,再也没有办法离开。”

“这一杯酒下肚,未来就彻底变成了未知数。”

宫九笑着歪了歪头,看着有那么几分病娇可爱的感觉:“先生怕吗?”

一则赌时间。

二则赌人心。

“我不怕。”

顾青衣万分肯定的回答,连思考衡量都不曾有,直接端起桌上的杯子一饮而尽。

“我对阿九的心,没有半分作假。”

“若是这样能叫阿九放心,阿九只管测试便是。”

顾青衣甚至都没怪他。

怪宫九做什么呢。

异地恋都有分手的,再恩爱的小情侣都会因为距离的变化而产生各种各样的情绪问题。

更别说两人即将异世界恋。

他只恨自己给的安全感还不够多,又如何会怪宫九胡思乱想。

甚至,顾青衣还觉得宫九能这般坦坦****的说出来,已经鼓足了勇气。

他起身将宫九拉入怀中:“无论这场赌局最后会怎么收场,阿九都永远不会失去我的爱,我保证!”

宫九在他怀中后仰了两分,看着他的脸问:“你就不怕我真的趁着你内力全失的时候将你囚禁起来,让你再也不能离开吗?”

顾青衣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宫九的脸颊:“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在被阿九爱着,也从不怀疑这一点。”

“我知道阿九不会这样做,你不舍得的,就像我也从不舍得让你受半点儿伤。”

“对不对?”

宫九眼中神情越发复杂,却是点头承认了自己不会伤害顾青衣。

他如何舍得伤害顾先生。

他的顾先生,是骄傲的雄鹰,本就该展翅飞翔在辽阔天空。

这两年时间已经是偷来的。

他又如何舍得彻底剪碎他的翅膀,让他从意气风发变成一只病鸟。

顾青衣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阿九是买到假药了吗?怎么这药喝下去好一会儿了,半点儿效果都没起?”

宫九:“那药是梅二先生专门配的。”

顾青衣:“梅二先生啊,那应当不是假药了,那为何到这会儿也不见内力有半点儿消减?”

宫九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因为酒中,根本没有化功散。”

顾青衣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紧紧的将宫九拥在怀中,心疼这人连测试都不曾舍得伤他分毫,说是有化功散,居然都只是吓唬人的。

原以为赌的是他这大半个月够不够努力,能不能快速恢复到破碎虚空。

实际上却是赌的他对宫九的爱,够不够让他信任宫九,愿不愿意喝下那杯酒。

“你赢了。”

从喝下那杯酒起,顾青衣就已经赢了。

“不,我输了。”

顾青衣紧紧拥着怀中的珍宝:“面对你,我何曾赢过?早就把老本都输给你了!”

“经此一遭,叫我如何舍得离开你。”

“没关系,我们不会分开。”

顾青衣迅速看向宫九:“你该不会是打算——”

宫九十分肯定的打断了他的话:“我就是。”

“我怎么不可以选择和你一起离开?”

“可,你若是离开了,这个国家怎么办?”顾青衣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被宫九这个想法炸得脑子一片空白,机械的重复着这二年来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国不可一日无君。”

“反正朝臣已经习惯朱家皇帝不靠谱了,如今一切都走上了正规,叫他们去迎朱厚照回来当皇帝也好,随便选个宗室来当皇帝也好,都可以。”

“你以为我会稀罕当这个皇帝吗?”

“还是你以为我会愿意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这个没有你的世界里,等待着极其细微的可能?”

“你应该知道的,我从来都是看上了就拼尽全力的去争取,从不曾认命的等待着好运降临在我头上。”

“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宫九说着,颇有一种‘我死以后,管他洪水滔天’的任性,任是谁也没法劝他改变主意。

顾青衣一抹脸,慢慢回过神来。

他自然也不想和宫九分开。

可作为一个破碎虚空过的人,他深知世界之外的混沌之中有多危险。

如今宫九才将将摸到大宗师的门槛,别说领会破碎虚空强者会的领域了,就连剑气外放都还不算太得心应手。

宫九若是要和他一起离开。

他并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够保护宫九在混沌中不受伤害。

而一旦两人被迫分开。

宫九独自一人在混沌中,必死无疑。

“哪怕,你可能会死?”

宫九万分肯定:“哪怕我可能会死。”

“如果在与你分开和死去中选择,我宁愿死在你的怀里,死在我们感情最浓的时候,从此,我就彻底的占有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