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汐怎么都没想到,当她和外公的生活越来越好,周闲也越来越好,日子终于有了盼头时,岑止荷那个狠心的女人找来了。

她生而不养,把她丢给外公,这些年一分钱都不给,逢年过节也没回来过,让她和外公自生自灭。

她恨岑止荷,但外公不恨。

外婆走得早,外公只有岑止荷一个闺女,到底是心疼她的,见岑止荷掉几滴眼泪就让她进了屋。

岑止荷是来要钱的。

她和她的二婚老公本来很富裕,但那男人炒股,家底炒没,还借高利贷炒,要债的天天上门围追堵截,她和她的小儿子没办法安生。

走投无路,她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亲爹。

她惦记着他们的房子,外公不肯卖,却也不能看着唯一的闺女被逼死,就把这些年存的积蓄都给了她。

岑汐是偷听外公给岑止荷打电话,才知道这事的。

外公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你不能这么自私,汐汐也是你亲生的,你就从来不为她考虑?”

岑汐不知道岑止荷说了什么,只知道外公挂了电话后坐在椅子上长长的叹气,背脊都是弯的。

那是外公辛辛苦苦给她存的学费,省吃俭用存到了大学,被岑止荷一次全拿走了。

从那天之后,外公更忙了,周闲觉得外公不对劲,找到岑汐打听。

“你外公以前只卖面,现在除了面,早上多了小笼包和蒸饺,中午多了盖浇饭和炒饭,晚上多了凉菜和卤菜,他赚钱的欲望特别强烈,这样容易把人累垮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们家有很大的花销吗?”

岑汐不想提岑止荷的事,只闷声说不知道。

她每天除了去店里帮忙的时候能见到外公,在家根本见不到,因为外公都是凌晨一两点才回来,那时候她早睡着了,等她早上醒了,外公早就走了。

这样严重的消耗,当厄运突袭时已经晚了,外公在店里忙碌的时候突发脑溢血摔倒了,医生说脑神经受到压迫,行动能力丧失,说话不利索,大小便失禁……

简单说,就是瘫痪了。

那时候,岑汐刚考上省重点高中,周闲考上了本省985。

岑汐问他为什么不去南尧了,他说他以前想跑远点,是想摆脱周良民,现在周良民已经死了,他去哪就无所谓了。

“常安不是你的耻辱吗?你不说上了大学就永远不回来吗?”

“啧,谁让我重情重义呢,戚帅那帮人都哭着求着让我留下,我为了兄弟留下。”

当时戚帅在旁边吃饭,听到这话一嘴面条差点喷出来,被周闲一眼瞪了回去。

那个暑假,岑汐每天都浑浑噩噩,外公瘫了,岑止荷拿了钱后也消失的无影无踪,用外公的手机给她打电话都是关机。

茫然无措时,周闲使劲捏她的脸,嬉皮笑脸的。

“怕什么,有哥哥在,天塌不了。”

周闲真的帮她撑住了那个天塌地陷的暑假,他早就把外公的厨艺学了九成,外公倒下后,他接替了外公的位置,继续经营着那面馆。

岑汐主要负责给外公喂饭,按摩,周闲包揽了擦洗身子和处理大小便,岑汐本来不想麻烦他,他就揉她的脑袋弄乱她的发型。

“现在一切听我指挥,你要是不听话,我就不管你了,我走……”

“我听话。”

岑汐不等他说完就紧紧抱住他的胳膊,不敢松手,生怕一松手他真走了,周闲现在是她的主心骨,如果连他都不在,她真不知道该怎么撑下去了。

除了周闲管她,没人管她了。

那时候她还不懂,周闲每每看着她雾蒙蒙的眼睛,总是神色复杂。

对于即将结束的暑假,岑汐十分惶恐。

周闲已经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开学之后他就要走了,她想让他留下来,却又怕耽误他,所以从来不敢开口挽留。

后来周闲倒是主动问她之后准备怎么办,她默默把碗里的面条吃完,然后慢吞吞的笑。

“我已经联系到我妈了,等开学之后,她会回来照顾外公的,你好好去上学,不用担心我。”

周闲认真看了她一会,然后脸上摆出解脱的轻松笑容,语气玩世不恭。

“行,有人照顾就行,我还真怕你哭哭啼啼的求我留下,我可是要横扫资本圈的人,不能被你影响了前程。”

岑汐不敢露出半点惶恐,把碗里一直没吃的鸡腿夹给他,卷翘的睫毛轻轻闪动。

“嗯,你瘦的跟排骨一样,以后别总把鸡腿给我了,快开学了,你得长点肉。”

周闲盯着她的脸沉默,半响,夹起她给的鸡腿塞嘴里,吃的干干净净,吃完鸡腿,他半真半假的开玩笑。

“还挺懂事,行,看在你这个鸡腿的份上,哥哥再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开口挽留我,我就不走了。”

岑汐没挽留。

他是要去上学的,他的人生一片大好,束缚他的周良民已经死了,她不能成为他的下一个绊脚石。

她其实从戚帅那听说了,周闲之所以选了常安的大学是因为不放心她,她已经把他困在了他最讨厌的常安,不能再毁了他的人生。

节假日他能回来,她就已经很感激了。

从外公出事后,岑汐就一直在跟岑止荷联系,她不知道岑止荷在哪,只能给她打电话,即便一直关机一直打不通,她也每天都会试试。

临近暑假结束的一周,岑止荷的手机终于通了,听说外公瘫痪的事,岑止荷表示会立刻买票回来。

岑汐第二天在家里看到岑止荷的时候就想,只要这次岑止荷留下来好好照顾外公,她就原谅她,原谅她这么多年的不闻不问,她会好好叫她一声妈,她不恨了。

可是,人心,到底能狠到什么程度?

岑汐活了这么多年,自认没见过像岑止荷这样冷血无情的毒妇。

这辈子,她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就是给岑止荷打电话,最错的,就是奢望岑止荷能可怜可怜外公,能疼疼她这个女儿。

当她被一个陌生人赶出家门的时候,她才知道,她奢望母爱简直是愚蠢至极。

岑止荷回来不是为了她和外公,是为了卖房子。

外公的房子,当年买的时候写的就是岑止荷的名字,所以岑止荷趁着她留在医院陪外公,偷偷把房子卖了,她完全不知情,直到岑止荷又突然人间蒸发,她回家拿东西被新房主撵出去。

岑汐想不通,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要一次次的抛弃她。

那时候周闲刚去学校没几天,她一个人把行李搬到面馆。

面馆还有半年到期,外公倒下,周闲去了学校,店员跑了,面馆已经关门了,只能用来暂存行李,也算个暂时的落脚点。

她想给周闲打电话,最后也没那个勇气,因为她一定会崩溃,她怕自己的依赖会拖累周闲,所以她不敢。

她不知道该找谁倾诉。

那时候,她甚至极端的想,活着真的挺累的,还不如死了呢,死了一了百了,不用踩着玻璃渣过日子。

不用再烦恼,为什么她的父母跟别人的父母不一样。

反正外公的病也不会好了,早晚得走,外公走了她一个人也生存不下去。

虽然周闲一定会管她,但她不想成为周闲的累赘,不想成为周闲的负担,他好不容易要熬出头了,她不想再耽误他。

那个晚上,岑汐从病房出来,就爬上了顶楼,站在最高处俯瞰下面的景色。

她想找到为自己亮的那盏灯,可怎么都找不到。

万家灯火,没有一盏是为她亮的。

这个世界,不太欢迎她呢。

阳间没有,阴间总有吧,外公说,外婆是他见过最温柔最心善的人,那样的外婆,应该会喜欢她的吧,她会很乖,会很听话。

岑汐才要去找外婆,整个身体就被人从后面抱住,天旋地转后,她被人抱着摔在了地上。

脑子还在宕机,她就看见了周闲。

周闲从她身下爬起来,双腿分开跨坐在她身上,太阳穴血管暴起,眼睛通红似滴血,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清醒了吗?你他妈的脑子有病是不是!你想死你跟老子说!老子直接掐死你不是更省事!”

岑汐被他打懵了。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发疯的周闲,脸色铁青,周身戾气弥散,嘴里说着发狠的话,明明满腔的怒火,掐着她脖子的手却摇摇颤颤抖个不停。

阴鹜的眼神要瞪死她,滚动的喉咙和几乎咬碎的牙齿想把她咬死吞进去,可怕的像只濒临发狂的野兽。

额头低落的汗,是气的,也是吓的,更是后怕的。

岑汐被他吓哭,也是情绪到了崩溃的点,哭到浑身都抽搐。

“周闲,我不知道怎么活了。”

周闲沉默着从她身上起来,同时把她拽起来,把她从医院背回面馆。

一个小时的路程,岑汐趴在他背上就是一直哭,周闲也不说话,默不作声的背着她走。

到了面馆,他弄了湿毛巾给她擦脸,岑汐哭够了,哑着声音问他怎么回来了,周闲递给她一张纸。

一张退学证明。